《见诡日常》七榛

72、第七十二章 果然有秘密

　　幽幽的夜风吹拂着，庙宇中的血腥味很浓郁，顺着寒风飘散出去，残破的土地像在随手上头立着，破损的泥塑像木讷地看着下方。

　　一地的鲜血淋漓，四下倒伏的尸体，莫名地升腾起一丝阴森感。
　　这儿地处荒郊，无人来往，待得日头出来了，也是一山的死寂。不过，也好在无人来此，若不然这一庙的尸首怕是要吓得人心神恍惚。

　　一日功夫转眼即逝，日落月升，寂静的夜里传出闷闷的钝响声，一下一下的，颇有些许节奏感，而在这钝响声中，夹杂着隐隐约约的女子声音。

　　“......我不是怪你，就是想着你得控制着点，我这肉体凡胎的，真经不起折腾的。”苟雪双手握着长刀，一点点地挖着地上的土坑。

　　等到地上的土坑勉强挖出一人长度的时候，她才直起腰身，转头看向立在一旁的杨无战。月色之下，杨无战的身形很是虚幻，月光透过他的身体，好像随时都要消融在这月色之中。

　　苟雪用手背抹去额上的细汗，深吸了一口气，不妨又扯到了后背的伤痛，一口冷气呛住，便就弯腰咳着。

　　她从土坑里爬上来，走至一旁，将倒伏在地上的尸体拖入了土坑里。苟雪脚步踉跄地坐在土坑边，又喘了一口气，她自醒来便是入夜了，想是过了一个白昼，好在这儿无人路经，倒也算是平稳度过。

　　“杨哥，你还有什么需要交代的？但凡我能做到的，我尽力都给你办了。也算是你我相识一场的缘分，”苟雪看着杨无战越发暗淡虚缈的躯体，知晓这是要消散的前兆了，大抵是报了仇，便也就了了心中执愿了，“不过，我毕竟是一个孤弱女子，太难的事，杨哥你就不要交代了，省得我为难，你伤心。”

　　她坐在地上，身旁是一个又一个的土坑，土坑里是一具具的尸体，还有些许尸体在不远处横七竖八地躺着，在这般可怖的情境下，苟雪一脸纯良，眨巴着漂亮的双眸，一口一句孤弱，颇有些让人骇怕又好笑。

　　杨无战笑了笑，他失了记忆，本以为杀死自己的凶手是岩斟之人，却不曾想到竟是死在自己人的手中。满心的不甘和愤懑藏匿在缺失的记忆之中，而在记忆回笼的那一刻，他就想起了惨死的真相。

　　通敌叛国！说句难听的话，谁都可以通敌叛国！可是他们长胜军不可以！他们这一群由大元帅用命保下的长胜军绝对不可以背弃大元帅忠诚一生的大雍！

　　讽刺的是，自己却是死在了过去能够交托性命的兄弟手中，这是他无法解开的心结。

　　他走至苟雪身边，蹲了下来，自嘲一笑：【是我对不住雪大人了。】

　　话语里带着惆怅，杨无战的视线落在不远处的一个土坑里，那里头的尸体双目半闭，颇有几分死不瞑目的怨恨之气。

　　【柳雁他......】杨无战脸上神色很是黯淡，【他入长胜军比我早，我进的时候，便就是他带的我，当时我们都是先锋小队的，后来我才转为了斥候。论规矩，我得喊他一声师傅，当然他那人也不讲究这个规矩，让我喊他兄长就好。】

　　苟雪没有附和，也没有安慰。她也知道杨无战此刻是不需要她的任何安慰，杨无战自跟在她身边开始，话语并不多，多数时候都是提点情报，对于自己遗失的记忆以及死亡的真相似乎并不是很执着，与惠娘的明确目的并不一样。

　　如今听得杨无战的徐徐道来，苟雪陡然发觉，或许杨无战并非是对于自己的死亡真相一无所觉，他有所猜测却无法肯定，也不想肯定，这才一路听从自己的吩咐，探查情报，等待时机。

　　杨无战抿了抿唇，半晌没有开口，少许，他才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道：【他大抵是忘了，当年曾说过，永远不会背叛大雍，不会背叛长胜军，不会背叛大元帅。若是叛了，他说......】

　　【他说，就让我亲手杀了他。同样的，若是我做了叛徒，他也会亲手取下我的项上人头，算是清理门户了。】

　　【大元帅死了，长胜军散了，叛不叛的，我说不准。但是他同岩斟勾结，便就是通敌叛国。】杨无战的双眸微微发红，他低着头，越发虚幻的手在颤抖着，【现下这般，也算是一语成谶了。】

　　苟雪沉默了好一会儿，她朝着周边看了看，然后站起身来，挪动着脚步走至那个土坑前，盯着那一具尸体看了半天，而后仿佛是下了一个什么决定，这才伸手戳了戳尸体。

　　有点硬邦邦的。

　　她朝着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看了一遍，等了盏茶时间，最后转过头来，看着杨无战，认真地道：“人死得透透的，魂都没有的。”

　　所以，大抵是切实见不到的了。

　　不是所有的人死后多能成鬼，也不是所有的鬼都能让苟雪遇到。

　　杨无战同苟雪四目相对，须臾，他轻笑出声，笑着笑着，声音便就大了起来，似乎笑得眼角都发起了红痕，伸手捂着双眼，深深吸了一口气，道：【什么都没有，也好。】

　　他也站起身来，对着苟雪躬身一礼，道：【我等心结已解，如今放心不下的唯有平安一人。他早早就没了娘亲，如今我死了，他又失了父亲，这往后的路，还请雪大人搭一把手。】

　　苟雪想了想，安慰道：“平安如今安置在督帅府中，我曾同督帅大人交托过，他会照顾好平安的，现下钦州城中，督帅府虽说是谋算的中心，但是也是如今最为安全的地方。”

　　“等到钦州局势定下了，岳大哥他们会将人送至安全的地方，托付一户好人家好生照顾。”

　　杨无战听得此言，他稍稍松了一口气，而后悄声道：【多谢雪大人。不知道雪大人接下来打算如何行动？是回去还是说离开？】

　　事情到了现在，他也看出来苟雪并非是要执行什么秘密任务，而是要逃离钦州战场。杨无战收敛了心神，满腔的愤懑都平复下去，侧头扫过周边，月色之下可以清晰看到还未掩埋上的土坑里的尸首的面容，那面容上的惊诧还未来得及散去。

　　【那一封信，你刚刚从庙中神像脚中拿到的，雪大人，这事儿，只怕还需让八殿下知晓。如今钦州城的局面正是千难万阻，成武军......】杨无战眼神微怔，停了半晌，便就接着道，【成武军派了少将军来钦州城，我想鲁将军定不是那等叛国之人，况且，成武军若是出了大问题，这大雍就更是岌岌可危了。】

　　【此等消息，若不能及时传回，错过时机，就怕钦州城届时会是腹背受敌。】

　　苟雪转过头看向杨无战，俄而，她轻笑一声：“杨哥，你应当知道我现下走，不是要执行什么秘密任务，而是想要跑路。”

　　“我且不能告诉你，我为何要走？但我若是回去，便就会没命。”苟雪回头看了看满地的尸体，或许是身边有‘孤魂野鬼’在陪着了，也或许是这段时间见的死人多了，她此时竟是也不觉得太过害怕。

　　杨无战安静地等了好一会儿，而后叹了一口气：【是我逾矩了。】

　　【雪大人，你是否对过去的些许记忆有些模糊？】他的话说得委婉，只是这话语里的意思很明显，直指苟雪的记忆有缺。

　　其实，若不是如今这个局面太过复杂诡谲，便就是有诸多‘孤魂’相助，苟雪的状态应当是很容易就让人看出来的。毕竟不论是军中的规矩，还是朝堂的暗语，苟雪都显得生疏而又懵懂。

　　倪瑄虽然不曾明说，但是想来也察觉出了苟雪的身份不对劲，但是不知道倪瑄是什么想法，竟会未曾多问过苟雪一句。

　　苟雪听得杨无战的话语，她心下一怔，低下眼眸，道：“过去受过一些伤，脑子里有血块淤积，倒确实是忘记了些许事，不知道杨哥这话......是有什么嘱托吗？”

　　她想杨无战定不会是无故提及此事。

　　【雪大人，你身上带着一些看似粗糙的腿脚功夫。】

　　苟雪眼中一亮，她自醒来，这一具身体到底是何情况，她是半分都得不到记忆，自然也不知道这身子骨竟然还是个懂功夫的。

　　【与高手相比，算不得多么精妙，但是有谍者密探的影子。】

　　苟雪先前在危急时刻，摇过杨无战上身，杨无战在驱使身体时，自然是察觉到了一些不同之处。时局危急之时，他不曾多想，如今沉下心来，便也就醒转过来其中的不对劲。

　　“你是说，我之前是个谍者？”苟雪不由得追问道。

　　【嗯，就算不是谍者，也当是密探，或者是......】杨无战的眉头紧紧拧起，他看着苟雪，细细打量着。

　　苟雪抬眼看去，难掩疑惑地问道：“或者是什么？”

　　【或者是杀手。】

　　“杀手？”苟雪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她的手掌很是细腻白嫩，看不出丝毫的茧子或者是习武之人的粗糙。

　　这一双白皙细腻的手，会是杀人的手？

　　杨无战瞥了一眼，明白苟雪的想法，他沉声道：【若是密谍，那么这杀人的功夫是不一般的，皇家中秘密训练的杀手，同旁的杀手是不一样的，尤其是女子杀手，这身上可看不出分毫端倪。若不是大人失了记忆，身法显露出了长年累月的痕迹，我也察觉不到。】

　　【大人，我琢磨了一番，你的身法中，带着的影子是梅花步。我还是长胜军一员的时候，曾见过人使过，那便就是皇家训练出来的秘密杀手。】

　　苟雪越听越是心惊，她不是没有怀疑过自己这具身体的身份，只是着实是毫无头绪，况且这一路上可谓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她也无心去探寻自己的身份。

　　若真是按照杨无战所言的，她是皇室培养的秘密杀手，那么她背后的人会是谁？又为何会在半途中出了意外？

　　及至这个时候，苟雪才认真回想着，当时自己醒来后确实是有一份包袱的，救自己的人说是自己的东西，不过她不曾认真去研究过，等到后来，一路上磕磕绊绊的，那包袱也就丢了。

　　苟雪心中思忖：包袱里有一枚扳指，很是寻常，灰扑扑的，不认真看，大抵会将之认为是缝补衣裳所用的顶针。不过那时候她认真摸索过，扳指的边缘是崎岖不平的，现在想来，有点不大对劲。可惜，包袱丢了，包袱里的东西自然是看不到了，她也无从确认。

　　不过，如此一来，她就更确定一件事，她不可能回去。

　　【雪大人，这段时间，承蒙你照顾。】杨无战并非是要揭穿什么，他只是想要提醒苟雪，她的过去并不一般，【如此大恩，属下无以为报。如今这世道艰难，惟愿大人心想事成，安康顺遂。】

　　苟雪望去，只见杨无战的身形如泡沫般开始消融，他拱手一礼，郑重地道：【雪大人，杨某身无分文，就只能给大人留点防身的功夫了，往后，大人在行动上，切记谨慎，莫要露了痕迹。】

　　“杨哥，你、你一路好走。”苟雪看着眼前的杨无战身形越发暗淡，她不由得心中一颤，哽咽着道了一句。

　　同行一路，杨无战也算是她的战友，此刻消散，心中是既欣慰，又心酸。

　　少许，杨无战的身形似乎是融进了月色之中，淡得几乎要看不到了。

　　苟雪定定地望着，眼中潮意泛起，她低下头，不忍看杨无战最后的消散之像，伸手抹去眼角落下的泪珠。

　　等了会儿，她伸手握着刀，吭哧吭哧地再次挖起坑来，入了夜，风更加地阴寒，她拽着新鲜的尸体往下一个坑中拖去，只是堪堪拖至一半，忽而就听得一道细微的声音传来。

　　【雪大人。】

　　苟雪心头一惊，抬头看去，却就看得将散未散的杨无战飘在跟前。她心头一惊，颤声道：“人鬼殊途，杨哥，该放下的，你还是得放下？”

　　“或者，我给你念一段什么佛经，送你一程？”

　　杨无战摇了摇头，小声道：【雪大人，不是，是......】

　　他的未完，就听得急促的马蹄声远远传来，苟雪循声望去，再回头却就看不到杨无战的身影了。

　　阵阵马蹄声震荡在人的心头，云层掠过，遮掩住些许月辉，马蹄声越来越近，那震动的感觉从地面上传来得越发明显。苟雪心中一沉，脑中的想法还未转过来，身上倒是极迅速地动作了起来。

　　她将尸体往地上一丢，人直接躺进了自己挖好的土坑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