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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是狗在说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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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月缘的力量更靠近唯心那一边。
咒力,与生俱来的超能力,这种不知来源的能力理论上能动用的力量是无限大,除了脆弱的人体限制的一部分上限,能使用它做到什么程度很大依赖于使用者自己的认知和想象力。
意念控制、回溯记忆、篡改意识、延长生命、捏造物体……进行观测、想象,而后作用现实。
知识也是很重要的部分啦。
简而言之就是把想象化作现实。
当然,由于观测这个必要过程,视力也是一个不能忽视的衡量因素,视力差劲的咒力操作者往往容易带来灾难——在人类聚居地长久的教育中,视力的重要性甚至超过了其它的一切。
毕竟,被八丁标围起来的、如“盆景”般人造景观的世界里,几乎神经质地剔除了任何一个微小潜在威胁,连内侧的山林原野里对健康有害的蚊虫和细菌都彻底地清除了,怎么想都容不下有缺陷的“人”这么大一个危险源。
咒力的无限可能,反过来也证明了它同样具有无限的恐怖。
为了避免互相残杀的悲剧、维系平稳的社会,严酷的限制措施扎根在基因中,就是愧死机制。
愧死是咒力使用者主观上认为自己“杀了人”、引起咒力作用强制自杀。但现在看来,描述死因为杀了“人”,或许不是那么准确……更确切的,大概是杀了“同类”。
如果按这样来理解,那么一个人对于人类没有认同,不认为自己和人是同类,他的大脑把自身的存在和他人区分开来,那么他杀人就不会有愧死。
像缘一样。
人杀了一只动物怎么可能引发愧死?
动物和自己是同一种东西吗?
完全是不同的物种嘛。
就是这样。
撕开皮肤,血液爆裂,残肢飞溅。
根本不会有什么问题。
“别杀我……”
啊…总是这一句呀……?
‘别杀我,请别杀我。’每一个觉醒咒力的小孩都会接受这样的考验。
‘我要检验你的心。’说着这种话,在她眼前把刀捅进身体,并且——‘这都是因为你。我感到痛苦。我是因为你而受伤的。’
‘别杀我!’
好痛,正常小孩听到这样的呼唤早都会浑身僵直呼吸困难了,供给全身血液的器官感到麻痹的刺痛,这是通过检测的证明。
可缘心脏没有一丝波澜。
血、动脉、肌肉没有丝毫异样地运作,连呼吸节奏都没被打乱。
钢铁的丛林中,他慢慢地、放松地走着,仿佛正漫步庭院,每路过一处鲜花草木都会驻足凝望。
不过,人对他来说竟然不是等于不存在的石子——他在撕碎他们的时候也会停下脚步,双臂自然垂下,等待般短暂地停顿。
发尾轻盈地跳跃,表情在一众扭曲的脸中显得如此温柔和善。
破碎的水泥地面上,更多的花草长了出来。
红色的。
蓝色的。
长出荧光果子的。
攀爬上电线杆的。
彼此撕咬的。
合二为一的。
战场…不、更像圣歌中降下的惩戒,这无法违逆的惩戒中,最后一个人在缘面前俯身,发胖的身体把西装撑起丑陋的弧度。
呀,身前倒下的人是被他支使着保护他的吧?到最后不愿意的也绝对要被推出去。
所以周围一圈尸体。
浑身上下都是血呀。
一看就四体不勤还养出了肥肉的家伙。
他抖起来的样子太搞笑了,惶恐和隐晦的恶毒在黏腻的面皮下流淌,往常见到,缘可能会嘲笑一声“大叔!”然后哈哈哈哈笑个不停,但现在他实在很高兴,系统给他带来了相当的娱乐,导致面对这个人,他竟然只是面带笑容了。
是轻柔的、温和的笑。
他的姿态真的十分怪异,明明年龄不大,说成熟可靠根本算不上,甚至有几分稚嫩,可那样子一点不像一个小孩,说是教堂中心高耸的冰冷石膏像才让人确信。
遥远。
怜恤而没有温度。
非凡的慈穆如冰冷的雨,浸没苍白的柔和的面容,合起的萦绕着奇异神圣气息的双唇。
眼睫循着自然的弧度向外张开,微微带着笑意的浓郁的金色好像汪洋,与宇宙频率共振,冰冷的鼓噪的狂热的奔流。黑红的线圈在虹膜环绕,倒映在其中的人仿佛真的置身于融金的海洋,于这纯洁的严酷中颤栗。
不安、恐惧、贪婪、仇恨、悲伤、烦躁、疲惫、压抑、无助、厌恶、羞耻、失败、理性、愤怒、迷茫、不舍、哭嚎、痛苦、挣扎被金色的洋流尽数焚烧,震撼而恐怖,绚丽地沸腾、纯粹地灼伤身心,蒸腾出极热烈的狂气,全心全意归附于魔性的感召、在巨浪中狂热地挥舞手脚,肢体与随波冲到身旁的残肢相撞,皮开肉绽仍不止休,直到血肉剥落化作猩红骨肉,爆裂融化成海底的污泥。
来跳吧!直到身体扭断为止,烦恼苦闷万般皆消,重新了解自己而不是向外渴求。
起舞吧!永无止境地把自己的光热挥发出去,四苦八苦成无谓烟尘,纯粹地播撒热烈的自我,就算身体冰冷,就算化为空壳。
将迟疑犹豫抛却吧。
击碎被驯服的谎言。
没办法思考也没关系。什么做不到也没关系。
因为不用再去思考了。
疯狂是多么快乐的事!
世界让人发疯,弱小的人因此而适应世界。
缘轻轻地唱起了歌,微笑如同清澈的酒从高处洒落。
他每往前走一步,脚下的血就厚一层,踩到哪里,哪里的生命就枯萎。
大地泛起褶皱,空中下起了红色的雨。雨水击打着断壁残垣奏响赞歌,他在雨中挥动右手,甩出一点红色和碎肉。
周围因此而寂静下来。
——不知道使用了什么样的意象,他把自己之外的空气抽走了三分之一。
男人脚下的同伴们奇怪地扭曲着,汁水流淌,肉与肉重合,变成了难以言喻的奇观。
风吹过肢体碰撞,落在地上也会发出扑簌扑簌的响声,有的听起来像敲打金属餐具,启动的舞台装置,那是大家在合唱。
说起来啊、他们本来应该会死的晚一点的。
或许也不会变成这种样子。
男人把他们推出去了。秋月缘把他们的生命杀死了。
怎么说呢,变成这样是没有办法的。
因为世界就是这样运转的。
内心的孤独寂寞,外放的愤怒敌意。
用感情与心相互推动(刺伤)。
人是否天生有压迫他人的倾向?
人是否具有关切他人的心?
明了世界因为爱而维系着,还是浑浑噩噩不知为何而活?
可是无论如何。弱者被吃,永远不变。
那么。
向他祈求爱与慈悲吧。
男人身上脏污不堪,缘却毫无异样地抚摸他的头顶。他伸出的苍白的手指在不甚明朗的废墟中几乎发亮。天幕照耀着花草的乐园,红光如同潮汐,在他略微凌乱的长发上涌动,垂在脚边的发梢与血泊融为一体。
那只没有枪茧、伤痕,甚至连握笔的痕迹都没有的手放在了男人的头上,他却如同被上膛的枪指上了脑袋,浑身猛的一颤,面孔上透露一股绝望的灰败气息。
但——出乎意料的,那只手的主人并不是想要杀了他。正相反,靠近的手指带来了珍贵的空气,让他的肺部得以正常工作。缺氧导致的头昏眼花稍稍缓解,手掌按在地上被细小的碎石片割伤,膝盖同样疼痛不已,男人急促地喘着气,汗珠从额头上接连滑下,眼睛几次飞快地眨动,如蒙大赦、断断续续地说:
“别…别杀我……!”
(……)
红发少年保持着静谧的微笑,指腹停驻在浸没血液的发顶,认真地、耐心地听他诉说。
既无不耐、也无冷漠,包容的静静聆听,祈祷的信众抬首时会看到的塑像也是这样的。
垂下的目光让人心中忽的升腾起希望的错觉。
男人彷徨地紧紧注视他的面庞,肥肉在脸上颤抖,祈求、羞耻、怒火、慌张一齐从拉扯到极限的眼眶中迸发而出,心中暗恨,还要没有半点尊严地跪在地上假作哀切地呻..吟:“我、我有钱!我还有家!我的孩子还小,你,您,求您放过我吧!!我不能死,我不能死……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别杀我!”
家庭,幸福,生命。
“我的家人……”被你杀死的妻子吗?
“我的孩子……”带到交战区丢弃的孩子吗?
“…啊啊啊啊……”在干什么。
“不要……请求您!不要杀我!”
说到最后男人已然嗫嚅地哭了。
看上去比影视剧里的演员真心实意地多。
……可缘依旧在等待着。
男人说出的话、折损的自尊,做出的低下姿态、许诺,似乎都不是他所想要的。
他到底在等待什么?
有什么是他想要的?
他应当不需要任何人才对。
金钱,地位……这些东西也无所谓。系统不知道有什么东西能被他期待。
缘不说一句话,周边更加的寂静起来,只留男人越来越急促的呼吸声震荡空气。
与挥洒的血不同,这种沉默是截然不同的折磨,使男人的心脏上升又坠落,几乎要从喉咙里呕出来,极度的不安让刚潜藏着的憎恨羞恼彻底抛之脑后,全身的血液在耳边轰隆作响,内脏颤抖着要蜷缩在一起。
他只觉得口干舌燥,脑子里除了“别杀我”竟然想不出一句求饶的话了,上下牙齿不停磕碰也没办法好好发出声音。太阳穴突突地跳动,过分紧张恐惧错乱了重力的感知,眼前闪烁起离奇的幻觉,他觉得自己的大脑和脊椎一会儿上升一会儿下降,头骨和脑轻轻碰撞,脸上依附着骨头的血肉左右乱晃着,可事实上他只是满头冷汗地点了点下巴。
沉默的越来越久,天空的血色仿佛也随之黯淡下来,层云堆簇着截断光线,静立着的红发少年的面容因此而晦暗不清。
眼睫垂落,点点红光落入其中,眼中汪洋的冰冷的金色也逐渐沉寂。
……第十一秒,他突然露出轻柔的微笑。
这比刚刚的沉默还要恐怖,因为他神态中的倾听和等待,此时已全然不见了。
无端的冷漠从那张笑脸中渗漏出来,魔性因此而加倍。
缘垂首注视男人,但又好像完全没在看他。
深浅变化的、纱一样朦胧、宝石一样闪烁的长发随着动作飘动了一下,在视网膜上蔓延出死亡的寒冷。
他颜色很淡的嘴唇开合,吐出带着微微平静笑意的声音。动作很小发出的嗓音也很小,与其说是下达审判之类的威严宣誓不如说是自言自语吧。说完之后也倾斜了点下颚来表达肯定。
“…是狗在说话。”
与这句轻飘飘的话相反。
缘点头的那一刻,男人的头扭动着发出一声小小的“啵”。
面皮溶解、眼睛流出眼眶。他好像是要尖叫的,嘴巴自己张开了,但因为肌肉韧带之类的融化不得不分成横贯头颅的两半,舌头牙齿之类的也掉到肚子里了,所以最后还是什么声音都没能发出来。
脊柱勉强支撑着的人型(很难辨认)啪嗒、倒下。
他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