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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朱涟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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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是我选错。
朱涟看着面前男子嘴唇一张一合,具体说的什么一时没有听清,只是明白过来:原来我选错了。
此刻是在殿堂内室,因王爷要与王妃说体己话,是以左右皆退,只留两人。
王府的建筑以低矮为主,房屋空旷处以木质屏风相隔,进深大于横断,再加上深色色调,在阴天时显得格外幽深。
上一次见到王爷还是除夕家宴,隔得远,连吉祥话也没有说过几句,是以小厮来王府后院传话时,说王爷于书房召见王妃,朱涟与胡珠听着都很惊讶。
胡珠是朱涟从娘家带过来的陪嫁丫头,自入王府以后,一直跟着朱涟身边。
平常朱涟在院子呆着,王爷等闲记不起失宠的王妃,怎么今日突然召见,朱涟没想多久,决定独自去见王爷。
王爷是一品亲王,与朱涟既是夫妻,又是君臣,见结发妻子用召见,礼数上没错,只是显得规矩森严。
从朱涟的住处到王府的书房,路程远,需要穿过假山与后花园,冬末春初,鼻尖能闻到腊梅的香味,可惜朱涟心中疑惑,顾不上赏梅。
来到书房,幽暗的室内,王爷端坐在太师椅上,对朱涟说:“王妃去见一见从西北回京的沈将军。”
见一见,沈将军。
朱涟第一反应是自己听错,无论是沈将军还是什么将军,对于不出王府门的王妃来说都是外男,哪有让内命妇去见外男的事?
朱涟再怎么不得宠,也是王爷的结发妻子,王爷怎么会让他的结发妻子,去见外男。
朱涟以为是她听错,一直满怀希望地看着王爷,希望能听见一声在开玩笑的解释。
可是没有,王爷的眼神希望朱涟应承下来,不说二话。
一阵沉默,沉默比死亡更令人绝望。
朱涟的不可置信转化为愤怒,在厌恶恶心的煎熬中,明白过来:是我选错。
朱涟未出嫁前在闺中常聆听父母与夫子教诲,女子三从四德,良人乃是终身所靠,可是从来没有人告诉过她,如果良人不堪托付,又如何?
郎君出身皇家,朱门虽是簪缨世家,却从未出过休弃与和离之女。
若只是好色,我朝男子三妻四妾很是寻常,朱涟又不是二八少女,难道还会从夫婿身上寻求情爱?
未出嫁在闺中时朱涟总是幻想未来的郎君是谦谦君子,仰不愧天俯不愧地,可是却看如今郎君在做什么,在说什么?
“王妃去罢。”面前男子正值盛年,生得一副好相貌,貌若潘安,鼻若悬胆,靛青头发。
朱涟的目光从男子面容移至胸膛,心想:端的一副好皮囊,只可惜人心在想什么却隔着肚皮,先前看不出来。
朱涟站立不住,在一旁的脚踏上坐下,仰头看着王爷。
因是许久不见的夫婿,朱涟来时匆忙,来不及修饰脸颊,只将将够换一套衣裳,挑选一套前不久新制的衣裳,绯色的上衣,玄色的下裳,精致的花朵绣样,隐在绸缎之后,要离得近才看得见。
可是,新衣裳并不能带来好运,甚至也不能阻止厄运,似乎换新衣裳的殷切心情落了空。
朱涟一手紧紧攥住上衣衣角,力道大得连衣角都快被攥破,问:“殿下当真?”声音好听,仍留有一番余地与希冀。
可是王爷的话语却打破这份希冀,见朱涟推拒,似乎在意料之中,劝道:“王妃为本王做的,本王都会记着。”
话里话外都是去吧去吧,本王会记得你的功劳,暗示着之后会以相应的好处回报给你,激励此刻分忧解劳。
可是,夫妻之间讲功劳与好处又有什么情分,且让结发妻子去见外男,怎么能成为功劳?
四下无人,夫妇密语,似乎男子也知此事羞于启齿,不欲人知。
朱涟记得,我朝通奸罪责很重,人人喊打,浸猪笼者死相可怖。
朱涟还是不死心,又问:“殿下,臣妾是您的结发妻子,如何能见外男?”
虽然素来不得宠,可是朱涟进王府大门时是八抬大轿抬进来的,上过宗室玉谍,死后要与王爷同穴的正经王妃。
且什么叫见一见,朱涟不是未知人事的少女,知道男女是怎么回事,甚至只有一回事。
等了一会儿,没有等到回答,朱涟抬头又看了一眼王爷的脸色。
从沉默中明白过来,不会听到回答,沉默是一种拒绝。
甚至沉默是一种督促,督促速下决心。
朱涟心想事:我朝兆亿人,男子与女子各占一半,不是所有男子都会做出面前人这样的事。
献妻不是所有人都做得出来的事。
献妻。
所以只能是我选错了。
朱涟在心中狂笑,一腔子愤满,不知该如何宣泄,眼前受辱赴死的坑要如何跳?
回顾过往,最可恨的是这位做得出献妻之举的夫婿,却是朱涟自己选的。
朱涟的确选过,少女时议婚的经过犹在记忆中,如在昨日。
朱涟未出嫁前是长安城数得上名号的美人,兼出身世家,及笄以后媒人差点踏破门槛。
朱氏二老精挑细选,从海量世家子弟人选中留下两位求婚者,安排朱涟分别与二人会面,斟酌再三,最后问朱涟的心意,再定下的婚约。
两位求婚者,其中一位出身皇族,皇帝幼子,相貌堂堂,温和写意;另一位出身世家,相貌英俊,性情桀骜。
朱涟两位求婚者都见过,府上的会面安排在一个春日,流程相差无几,都是远郊踏青。
朱涟记得她第一次见到皇后的嫡幼子时,对郎君俊朗的容颜,优雅温润的气质偏爱得心如小鹿直撞。
且郎君嘴角带笑,惯会笼络女郎,折下一株海棠花簪在朱涟头上时,朱涟惊喜万分,一眼沦陷。
如今该感慨是海棠误我还是春误我,朱涟注意到,郎君现在献妻时也是笑着的。
相看另一位求婚者时,世家子弟相貌朗若星月,与皇室嫡幼子在相貌上不分上下,只是有桀骜不驯之名,踏春时在朱涟面前沉默寡言,冷着一张脸,表现得怪闷的,没留下太深刻的印象。
两位求婚者都见过一面以后,朱府二老来问朱涟的意思。
朱氏是偏好皇室的,嫁女入皇室能给朱氏在仕途上带来莫大的助益,田地上也有许多好处。
恰好朱涟对温润如玉君子气质不能拒绝,在朱府二老的询问下含羞地应下。
于是婚约既成。
既然已经选定,朱涟之后便不再见性情桀骜的被拒婚者。
朱涟依稀记得被拒这位世家子弟出身沈国公府本家,正经嫡出,不是旁枝远亲。
听闻这一位也是出名的心气高,被拒婚以后愤而离开京城,弃笔从戎,远走边疆,十年也没有消息。
万事靡不有初,朱涟在心中冷笑:是我选错了?不,男人都一样。
或者说人都一样。
能够将结发妻子眼睛也不眨地送给别人,其行为到底是禽兽,鬼怪还是妖魔?
我朝文人间有转赠爱妾的传统,并视为美事,不知被转赠的侍妾心情如何?
只是王爷如今是一品亲王,以德行出众闻名,却做得出来献妻之举。
不止王爷,后院娘子众多,因朱涟占据正妃的位置,得宠的后院娘子经常在王爷跟前诋毁朱涟,今日这好主意是谁想出来的?
做决定的是王爷,对此事负责的也是王爷,虽然如此,难道耳根边进谗言的就没干系?
朱涟厌恶得想吐,被文人转赠的侍妾有些是奴籍,有些是教坊出身,可是她,王府内的正经王妃,皇命册封有品级的内命妇,也像一个玩意儿似的,被献出去。
奇耻大辱,对于世家女子来说,永世不忘。
也许在王爷心里,视朱涟这个王妃,和玩意儿没有区别。
竟轻贱至此。
心绪翻涌,朱涟急欲离开,将心思掩住,知道说什么都没有用,和发生过无数次一样,做什么都没有用,盈盈一拜,道:“妾知道了。”腰杆挺直。
见王妃服软顺从,王爷意料之中的很满意,面容焕发出光彩来,嘴角得意地笑,终于开口,吩咐侍从:“送一送王妃。”
小厮从左右两边阴影无人处串出来,跟在朱涟身后,有一个想伸手搀扶,被朱涟打落。
虽然答应下来,朱涟冷着脸,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冰冷气氛,似被罗网捕捉的麻雀,挣扎无果后束手就擒,无奈又苍凉。
侍从不敢多话,不敢多动,在朱涟身边的气氛是凝滞的。
王爷周围的气氛是松快怡人的,朱涟快踏出门槛才回过头来,说道,“妾需要时日准备。”
无论是去见一见外男,还是别的什么,对于朱涟来说,都是需要时日准备的。准备物件,或者心理准备。
情理之中,对于多年不出门的王妃来说,骤然见外男,心里有槛要过,王爷摆摆手,大度地同意。
离开有王爷在的室内,朱涟才松一口气,大口地呼吸,而之前室内空气浑浊,多吸一口,朱涟都嫌脏。
太脏了。
朱涟回过头,望着王府厅堂门檐上的金蟾蜍,心想:郎君,你我恩断义绝,就在今日。
小厮等皆低着头,若是有外人注意看朱涟望着王府门匾的眼神会发现,那是穷途末路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