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渊侯》风林外

64、何为怀忧心烦惋（一）

　　大家一道回到暮雪村，村子已经落败，村人大多已经离开。李安通重回故地，想起之前和赵启秀等人在此的遭遇，竟是说不出的感受。

　　众人入住在金钰开的客栈中，养伤的养伤，叙话的叙话。
　　李安通问起为何他们会来此。

　　打从她身份揭穿后，长安城里议论纷纷。而李荁真担心女儿安危，便召集与女儿相关的重要家人，翠娘，满姨等人，一起与她汇合。至于孟玉宸等人，没人知道为何他也要跟来。

　　“那宋莹心呢？她怎么也跟来了？”李安通问。

　　李荁真瞥了她一眼，心想，自己的女儿是真知呢还是假知？只是道，“你会明白的。”她见女儿脸上眉间隐有愁色，扶住她的肩，轻轻地握住她的手，柔声道，

　　“你卸了那些也好，远离是是非非，以后我们娘俩就住在这里，好吗？”

　　她生性平淡，极少说这般贴心的话。这番话既是关心，又是真心之言。

　　李安通轻抽出手，她曾无比渴望母亲，可真到了眼前，却觉得没那么重要了，问道，

　　“满姨娘去见了吗？”

　　阿满是李荁真的丫鬟，曾陷自己的主子于不义，后来便疯了。

　　“见了。”

　　“求母亲多多宽待她。”她不由地为满姨求道。
　　李荁真微微一愣，只听李安通又道，

　　“满姨她……还是很喜欢你的。”阿满疯了十几年，一直存着对李荁真的歉意。

　　李荁真心道，自己的女儿性子柔软，外刚内强，这可如何是好？若说到是非分明，胸中又比很多人还明朗，心地太好到底是福是祸？若是福气，怎会沦落到这样的境地？

　　那个赵启秀当真要对女儿赶尽杀绝？
　　明明……
　　李安通以为李荁真不愿意，喊道，
　　“母亲？”

　　李荁真应说，“我晓得了。我早已不怪她了。”

　　两人说着话，但听得门口传来敲门声，打开一看，正是翠娘。

　　“李小姐，安通。”她的脸上露出十分焦灼的神情。
　　“有事？”
　　“令仪，她不见了。”
　　李安通道，“刚才见到她不是好好的么？”

　　翠娘摇头道，“就是说呢。这孩子，越大我越是不理解。”

　　李安通让母亲留在房中，自己和翠娘走到客栈一楼，大厅中众人都在，听说令仪不见了，都很担心。

　　李安通道，“怎么会突然不见？刚才有人看到她了吗？”

　　孟芝夏张张嘴，欲说非说的。李安通瞥了一眼，刚想问。听孟玉宸道，

　　“谁知道她放什么疯！”

　　李安通一听便知肯定跟他有关。在场的人都知李令仪曾许配给孟玉宸，两人有婚约。后来李令仪甚至直接住到了孟家，只待完婚。

　　可多年过去，孟玉宸死活不乐意成亲。李令仪便活生生成了一场笑话。

　　眼见天色已晚，暮雪村地处悬崖边，四周都是峻险的峭壁，一不留神，就是万丈深渊。李令仪一个女孩子，极容易出事。

　　翠娘见孟玉宸这样说，也不敢说什么，只是低头悄然落泪。她本泼辣，但久受孟家庇护，吃人家的，住人家的，再蛮横也不敢对金主无礼。

　　“大家出去找找看把。”李安通道。

　　郭解见通哥发话，立即吆喝着大伙一道出门寻找。李安通也跟着出门。不料孟玉宸挤了上来，凑在她身边，

　　“我和你一起。”

　　“你就留在这里。”她皱眉道。李令仪失踪跟他脱不了关系。他言语无情，行为蛮横，李令仪便更加不愿出现了。

　　“我帮你一起找啊。”他眼珠子转转，笑着挽住李安通的手臂。

　　倘若以前，李安通断不会拒绝这样的举动。可打从身份暴露，这男女大防便如山一样立在她面前。以前见到她，便有许多人害羞。现在，害羞的人更多了。

　　可不知轻重的人也越发得多……

　　李安通默默抽出手臂，不搭话，带头走出去了。

　　何锦和宛平等跟在身后。宛平嘟囔着嘴，

　　“真是。好不容易走了个姓赵的，又来一个姓孟的。”

　　何锦道，“你说什么？”

　　宛平连连摇头，微笑道，“主子。我们也要去找么。这种体力活交给郭解就好了呀。”

　　“多个人多份力。去看看。”

　　宛平从何锦的话语中听出凑热闹的味道，笑容立即堆满脸，清脆地哎了一声。

　　外面天还没黑透，四周传来呼唤李令仪的声音。李安通和孟玉宸绕了一圈，并无李令仪的踪迹。李安通便寻思地往外走。

　　走出暮雪村，明月高挂，散发着鹅黄色的淡光，隐有树影攒动。

　　孟玉宸显是心情极好，轻哼着小调。

　　今日里他穿了一件青蓝色交领冬袄，玉雕般的俊容，银月映衬下，只显得他如古书鬼故事中赶路的俏书生一般。

　　李安通道，“你跟她说什么了？”
　　孟玉宸装傻充愣，“没有呀。”
　　“你最好说实话。否则我就把从这里扔下去。”

　　李安通指了指旁边的深渊，他们走的是仅容两人走过的小道，一边是光滑的岩壁，一边是深不见底。

　　“我不信。”孟玉宸笑道，“你才舍不得呢。”

　　“是吗？”李安通将人稳稳地带起，只抓住他的一只手臂，将人往下抛。“说不说？”

　　孟玉宸浅笑道，“你跟以前真是一模一样。”

　　“什么？”

　　“以前。生气的样子。”孟玉宸道，“我就不信你会放开我。你就是狐假虎威。”

　　“你……”

　　李安通脸红一阵白一阵，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好。既然你这样说，就别怪我了。那我们就耗到天亮，看撑得住是你还是我。”

　　孟玉宸知道李安通性子虽软，人却是固执得很，当即道，

　　“说就说嘛，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你先拉我起来。”

　　李安通将人提回，孟玉宸乘势将要抱住人，被李安通一把挡住，

　　“说吧。”

　　孟玉宸道，“好歹到前面去啊。这里那么危险，你一生气，不得把我扔下去啊？”

　　两人走出险道，来到一片空地，三面都是浓密的树木，仿佛躲在这里，便能把一切风雨都挡出去。

　　原来孟玉宸带着李令仪等人来到暮雪村后，李令仪表示好好的孟府不住，为什么非得要来到这陋僻的高山居住。

　　这总得有一个理由吧。

　　李令仪一问，孟玉宸便如实回答。为了李安通。原话是——

　　“通哥在哪。我也在哪。”

　　直白的话语让李令仪脑子一阵发嗡，便道，“她又不喜欢你。你巴巴地冲过去贴上去做什么？”

　　孟玉宸没好气道，“咱们彼此彼此。”

　　这话说得李令仪又是委屈，又是震撼，暗想，是啊。我何必巴巴地贴着人家。

　　从前是为了孟玉宸的家世，同时人也长得好看。入住在孟家，听了这么多年的孟少夫人，便飘飘欲仙了。

　　其实这根本是假的！可不管怎样，现在自己对孟玉宸的确是真的呀……

　　李令仪这些年跟着孟玉宸，本来就一肚子委屈，现在乍闻真相，眼泪便涌了出来，

　　赌气道，“好！原来是这样，我走。你以后都见不到我了！”

　　语罢，转身便跑，不过孟玉宸也没追。

　　李安通听完，盯着他的眼睛。

　　孟玉宸被看得不好意思，“你看我做什么啊？”

　　李安通道，“你说为了我。那我也告诉你。令仪说得对。我不喜欢你。”她何尝不知孟玉宸对自己的心意，心想便把话说清楚吧。

　　孟玉宸呆了片刻，轻叹一口气，神情从笑容转为悲伤，仿佛这世上有说不尽的哀愁，说不完的痛苦，缓缓道，

　　“你好坏啊，我知道的。”

　　李安通张张嘴，本想说得清楚，见他如此，又有些不忍心，也跟着叹口气，拍拍他的肩膀，

　　“我们找人去吧。”

　　“她这么使性子，跟你大大比不上。何必找？随她去吧。”

　　李安通道，“她好歹跟你一场。你怎么舍得？”

　　孟玉宸冷笑道，“跟我？我可没答应。她自己都不吝惜自己的命，谁管着她呢？她独自跑出去，让其他人担心。我妹妹都不会这样了，她倒好。哼哼，就生死有命吧。”

　　李安通摇摇头，不同意道，“按你这样说。都自己管自己就好了。人总有犯错的时候，往往这时，拉她一把就好。”

　　孟玉宸刚想接话，突然听得丛林中有窸窸窣窣的声音。

　　他们还以为是什么猛兽，李安通手按佩剑，哪知一个青影闪过，只听“啊”的一声，他们才知似乎是一个女子。

　　听声音，正是李令仪。可人似乎从什么地方跌下去了。

　　他们急忙跑去看。原来东面的林木后面是一处拱形的天然遮蔽所。李令仪刚才就躲在这里听他们说话。听到孟玉宸这样无情的话语，伤心欲绝，直直向后跑，竟不知从哪里掉了进去。

　　李安通和孟玉宸察看了一周，人已不知去向了。

　　“我们下山找。”

　　孟玉宸道，“现在么。都那么晚了。我们先回去。明日再去吧。再说了，你现在很危险啊。都在抓你呢。”

　　李安通听完胸腔溢满怒火，“孟玉宸！先不说她是我妹妹，就算是个陌生人，明知她现在也许有危险，我又怎么能见死不救？你要回去就回去吧，我自己去找！”

　　孟玉宸急忙抓住，“好好好。你说去就去嘛。”

　　两人察看李令仪可能掉落的方向，一路追查到了山脚，天已大亮。找的累了，沿路恰好有一个早餐摊子，便坐下吃饭。

　　一晚查找无果，李安通心情郁闷，饭也没吃下多少。

　　正在这时，旁边传来几个声音。

　　一个道，“找了一天，都没结果。回长安，皇上不知要怎么责怪。”

　　“我可听说了。皇上发出追击令，声称能抓到李安通的人，能封侯拜相。”

　　“嘿嘿！这世间总逃不过‘狡兔死走狗烹’的定理，当初对你多好多好，最后还不是费尽心机、道貌岸然？该杀的杀，该死的死。我看啊，皇上这是蓄谋已久了。”

　　“不过，他倒好，轻松一句。倒把我们累得半死。”

　　李安通和孟玉宸听着，打眼瞧去，只是两个寻常小兵，正说着闲话。

　　孟玉宸小声说，“我瞧着这两人不是什么好东西。我们去抓住问问有没有看到令仪吧？”

　　“还是别打草惊蛇的好。我们走。”

　　两人说罢刚想起身，不料其中一个小兵吆喝道，“喂，前面的。站住喽，让老子看看你的脸。”原来他看李安通的背影苗条，依稀是自己见过的酇侯身影，这才唤住。

　　李安通背一僵，不得不停住脚步，转过头来，刚想来人一旦认出，她便立马打人跑路。

　　岂料那人打量了李安通许久，挥挥手让她走了，回头对同伴道，

　　“传闻李安通长相美丽，容貌乃长安第一。这长得也太普通了。肯定不是李安通。”

　　同伴笑骂，“好啦。谁都知道嫂子漂亮。”

　　李安通听到那人的言论会心一笑，情人眼里出西施，果然是。刚和孟玉宸走出两步，又听后方道，

　　“刚才那抓来的姑娘倒是长得很好。”

　　李安通一惊，令仪已经被抓了？她给孟玉宸使了个眼色，示意跟上两人。这两小兵吃罢早饭，再上路，一路往最靠近长安的黑水镇上走。

　　来到一富丽的客栈前，外头竟都是重兵把守。

　　来的巧。正好楼中走出一对穿着鲜丽的男女，满身贵气，男的是王誉，女的则是郭丽含。

　　“人要好生看管。别让人跑了。”郭丽含吩咐道。

　　王誉连声答应，“晓得了。不过你抓这丫头做什么？”

　　“你不知道。她是李安通的妹妹。有这个人在，还怕李安通不出现？只要她出现……”郭丽含美目张大，回头又嗔道，
　　“你可小心点儿！别弄丢了！我这是为你立功呢。”

　　王誉道，“我就是不懂。你为什么那么恨李安通？”这话明着是问恨的理由。暗着是在问，她是否还对赵启秀存有期望。

　　郭丽含听出夫君的一点儿言外之意，挽住他的臂膀，撒娇道，
　　“誉哥哥。拜托了！我这不是为了你好吗？王家乃世家名门，你也要好好为王家着想啊。”两人说着就越走越远。

　　李安通让孟玉宸留在外面等她，自己潜入客栈，抓到一个守卫，问出李令仪的下落。

　　让她意外的是，王誉并没有将人关在大牢里，而只是关在房间里。来到关押李令仪的房间，她还没来得及将击晕护卫，几个护卫竟自个儿走了。

　　难道王誉在帮她？李安通想起之前王誉也曾故意放走她。

　　想到可能的原因，李安通一颗心砰砰直跳。突然，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