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物》花恒

13、心机

　　上山的石阶时而平缓，时而陡峭。

　　爬了没几段路，何阳开始有心无力，随便找了个台阶一屁股坐下，喘着粗气，不想继续了。

　　郑烨城笑他。“哎呦，没想到你也有今天啊，以前每次都是你站在最高处催我快点，得瑟的很呢。”

　　何阳也淡淡笑了笑，不夸张的说，这五年他走过最多的路，差不多就是小区到地铁之间的距离，这冷不丁的出来爬山，能爬就很不错了，他说。“大概是年纪大了吧，爬不动了。”

　　“才几岁啊，别老气横秋的瞎感慨。”郑烨城说。“不过，早知道就带你坐缆车上去了，瞧把你累的。”

　　何阳额头出了些细汗，郑烨城拿出了一张纸巾，递给他，继续打趣。“不过你呀，以后还是多运动运动吧，不然柔弱的像个小姑娘，以后还想不想娶媳妇儿了。”

　　何阳很无奈，昨晚因为突然得知小泽和江霆早就认识的事，他经历了一场异常丰富的头脑风暴，一整夜都没怎么睡着，这会儿就是强打着精神而已，他自嘲的呼了口气。“以后大概得多跑跑步了。”

　　“呵呵，还挺听话，不过....”

　　郑烨城看着他坏坏一笑。“一直也没见你谈过恋爱，我很好奇你到底喜欢什么类型的女孩，跟师哥说说？”

　　喜欢什么类型的女孩？这何阳还真从来没具体想过，而且好像从小到大他也从没遇见过一个让他觉得自己会喜欢的类型，他实话实说。“不知道，我没想过。”

　　“嗯，以前一直被江霆纠缠的没心思想也就算了，现在也是时候该好好想想了。”

　　提到江霆，何阳就开始心塞，眉头也不自觉的皱起来。

　　郑烨城就那么看着他，笑意也渐渐退了去。“抱歉，我…是不是不该提他。”

　　何阳摇摇头，没说话。

　　郑烨城在他身边坐了下来，叹了口气。“何阳，你现在真的沉闷了很多。”

　　“人总要成长的。”何阳说。“怎么可能一直像以前一样没心没肺。”

　　“是吗。”郑烨城说。“可真正的成长，是豁朗通达，而不是让人磨灭本性，失去快乐。”

　　“...”无力反驳，何阳低下了头。

　　郑烨城没再说什么，手臂搭上他的肩，轻轻拍了拍，又叹了口气。

　　…

　　下山之后，两个人在山脚下的小集市上随便逛了逛，准备回城的时候，很巧的遇到了一个人，秦薇。

　　当时何阳坐在郑烨城的车里，秦薇和几个男男女女从他们的车子旁边经过，嘻嘻哈哈的一起聊着天。

　　“薇薇，还是你厉害，这么快就赚到出国深造的钱了！”

　　“哎呀，长得漂亮嘛，钱还不是说来就来。”

　　“哪有啊，陪那大少爷演戏也很辛苦好不啦，要不是看在钱的份上，才不伺候他呢。”

　　“……”

　　那些人说话不避讳，很清楚的传进耳朵里，顺着那些话的某些字眼儿一联想，何阳心里突然咯噔了一下。

　　郑烨城见他愣着呆了半天，担心的问他怎么了，他都没顾上回答，立即下车，然后匆匆追上去，站在秦薇面前，显得很是激动。“一开始就是江霆故意把你找来的，对吗？”

　　秦薇似乎是被他的突然出现给惊着了，愣了愣，人看起来显得有些慌张。

　　“麻烦你实话实说。”何阳咬紧牙关，费尽了全身力气克制，才没有让自己对着一个姑娘吼出来。“到底是不是江霆！”

　　秦薇看着片刻，然后低下了头，算是默认。

　　一瞬间，何阳被气的头脑发慌，甚至都有些喘不过气了。

　　其实昨晚开始，他就已经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又上当了，他把这段时间所有的事都捋了一遍，难受的一晚都在失眠。

　　江霆说不会对他耍心机，可仔细想想，处处都是心机。

　　一开始急故意激怒他，让他误伤，让他心里种下愧疚，然后利用这点愧疚，开始纠缠。

　　可江霆真的有伤的那么严重吗，说什么骨折了，说什么必须静养不能下床，都是骗人的。

　　昨晚他查了很多最近关于江霆公司的娱乐新闻，隐隐约约发现，那段时间江霆几乎每天都在不同的场合出现过，根本就一天都没闲着。

　　小泽的事，大概从看到那个谱夹的时候，江霆就已经有计划了，名正言顺的对他进行绑架，甚至有时候他还得主动跟江霆联系，他都怀疑，小泽把谱子丢给他也是江霆故意安排的。

　　这段时间，江霆故意在他面前装好脾气，他知道那是有所图谋，不过，他怎么也没想到，维持了五年之久僵局之所以打破，居然也是江霆设计让他主动跨出第一步的。

　　厉害啊！江霆！！

　　何阳再没跟秦薇多半句话，转头回了郑烨城的车上，气的脸都是紫的。

　　郑烨城凝眉看了他片刻，很有眼力价的什么都没问，直接开车离开了。

　　回去的路上，何阳坐在车里一直不说话，蹙着的眉也一直没有松开，郑烨城开到了一个路口，拐进了一条小路后，靠边停了车。

　　何阳一肚子的气，没有心思过问郑烨城下车去干什么，只是靠着椅背看着外面的街景冷静自己，谁知半晌后，郑烨城横穿马路从对面的街上跑了回来，手里还举着一杯奶茶，上了车后就笑容满满的把那杯奶茶塞到了他手里。

　　何阳低头看了看，是鲜芋可可，几乎一瞬间，他的鼻子就酸了。

　　这一杯奶茶很温暖，很合时宜，更重要的是，让他想到了从前的自己。

　　以前他很喜欢喝奶茶，而且特别喜欢鲜芋口味，因为特别甜，那时候他没心没肺，脑子里住着一颗巨大的中二之魂，最常说的一句话：

　　没有什么不开心是一杯奶茶拯救不了的，一杯鲜芋可可喝下去，我整个人都甜了。

　　可后来，境遇所致，中二之魂磨灭，他的口味也变了，很少再碰甜的东西，也再没什么能让他觉得甜了。

　　郑烨城伸手过来摸了摸他的头，像安慰小孩子一样对他说。“傻小子，虽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事能让你突然这么低落，但既然都已经发生了，就想办法解决问题，别太跟自己较劲。”

　　何阳鼻子更酸了，这五年来，每每生气和难过的时候，他都是一个人默默忍着熬过去的。

　　五年时间，何阳已经习惯了克制，他压下酸涩，对郑烨城笑了笑。“师哥，谢谢你。”

　　郑烨城看着他愣了下，然后回过头去，边系安全带，边说：“何阳，以后多笑笑，你还是笑起来好看。”

　　...

　　后来几天，江霆没再出现，何阳也什么都不打算主动问，一来觉得无意义，反正他和江霆之后早晚是要有个打破固化的节点，既然如此，多说无益，再者，他着实不愿意他们之间再有什么联系是他主动的了。

　　这些天，对于郑烨城的约饭邀请，他大部分都是拒绝的，因为怕被江霆发现。

　　眼下郑烨城回国拍摄新电影的消息还没有曝光，他们见一两次还可以，可如果来往的多了，难免被江霆发现，那不知道又会给郑烨城带来怎么样麻烦。

　　他不好意思向郑烨城坦言自己的顾虑，可光是听郑烨城的叹息声就让他十分惭愧了。

　　有天排练结束后，他收了琴，刚走出剧场就看到郑烨城从车上下来，带着口罩和帽子都挡不住一脸的灿烂，上来就笑呵呵的给了他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

　　他几乎是下意识的四处看了看，并没有发现那辆黑色迈巴赫，也没有发现江霆的影子，才松了口气，然后，立刻结束了这个拥抱。

　　说实话，自从得知了江霆对他的心思之后，他对男人和男人之间关系的认知仿佛是突然被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一样，有很长一段时间，怎么都觉得别扭，和男孩子共处的时候简直比和女孩子还要避会，任何触碰都要尽可能的避免。

　　就算很清楚郑烨城是个直男，还交过女朋友，性格一向大大咧咧，在国外呆久了也习惯这样的打招呼的方式。

　　他也不太舒服。

　　郑烨城瞧着他笑道：“怎么了，脸色这么差，排练很辛苦？”

　　他摇摇头：“没有没有，师哥，你怎么来了？”

　　郑烨城冲他眨眨眼，说：“嗯，正经约不上的饭，只好趁顺路经过的时候约咯。”

　　“...”

　　他有些不好意思。

　　“好啦，架一天琴累了吧。”

　　说话间，郑烨城帮他打开了车门：“走，师哥带你吃好吃的去。”

　　好像不管他们现在都到了什么年纪，郑烨城都还是跟以前一样，习惯性的把他当小孩儿。

　　已经有好多年，身边都再没有人把他当小孩儿一样对待了，说实话，他心里觉得有点温暖。

　　再说，人家都已经到跟前了，他也不能拒绝。

　　郑烨城带他来了个日料店，为防止被偷拍，定了个包间，而且他们刚落了座，菜就立即上来了。

　　他惊讶于这上菜的速度，郑烨城摘了帽子口罩冲他撇撇嘴：“看你好像挺着急的，所以我路上就提前就把菜点好了。”

　　“....”

　　他想解释：“对不起啊，师哥，我...”

　　“哎呀，好啦，我把找你出来可不是听你说什么对不起的，来来来，先吃东西。”

　　郑烨城打断了他，笑呵呵的把几盘刺身放到他面前：“尝尝这个，听说是店里招牌菜，味道很不错。”

　　他拿起了筷子，心里开始不舒服。

　　跟朋友吃个饭还要偷偷摸摸跟做贼的似的也就算了，但怎么着都该自己请郑烨城吃顿饭的。

　　可他的卡在江霆那里，钱又几乎都在那张卡上，他现在手机里所有零碎的现钱加起来，好像也不够付这顿日料。

　　郑烨城似乎看出了他的沮丧，半是关心，半是逗趣问他：“哟，这是怎么了，怎么好像还突然不高兴上了？”

　　他摇摇头：“没有不高兴，我只是...有点不好意思，本来今天应该我请你吃饭的，但我现在没有钱。”

　　“哎呦呵，就为这个啊，你可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我哪里不小心惹到你了呢。”

　　郑烨城把筷子反过来，故意作势要敲他的头：“臭小子，你跟谁呢，这么见外像话吗？”

　　他也笑笑，此刻说不上来心里什么滋味，但明显的温暖居多。

　　“师哥…”

　　“哎打住打住，别矫情啊，师哥是让你白叫的吗。”

　　郑烨城笑呵呵的给他夹了菜，然后一脸纳闷的问他：“不过，你在剧场工作，工资应该不低吧，没有钱是怎么个意思啊？”

　　闻言犹豫了一瞬，他说：“我的钱都给江霆了。”

　　“什么？”郑烨城听后皱了下眉：“都给他干什么？”

　　又犹豫了一下，他就把他和江霆这几年的关系，他们之间破僵局的原因，自己打算买房，然后被江霆骗去了卡，以及小泽的事通通解释了一遍。

　　郑烨城听了之后，沉默了许久，许久后突然站起来，走到他身边，坐下抱了抱他。

　　郑烨城说：“何阳，这些年，你一个人，受苦了。”

　　他愣了。

　　可知，当年突然失去了母亲的痛苦和愧疚差点儿要了他的半条命，此后舅舅不让他再回过老家，他没有了亲人，被江霆威胁也不敢交新的朋友...

　　五年的时间，他一个人沉默着，孤独着，把原本阳光开朗的性格磨灭的消失殆尽，连发自内心的笑一笑，都很久没有过了。

　　而这些年，身边为数不多的几个人是他和江霆共同的亲朋好友，他们对他说的最多的是：江霆心理有问题，但你是个正常人，江霆很苦，很不容易，所以你要谅解他，你要想的开，你要放的下…

　　却很少有谁会静下来认真的跟他说一句，说何阳，你也受苦了。

　　冷不丁的这一句，有些委屈就好像控制不住的一般涌了出来，他鼻子酸了。

　　然而他又不愿意把脆弱展露给别人，就强行压下酸涩，还尽力笑了下，说：“没那么夸张，师哥，我挺好的。”

　　郑烨城拍了拍他的背，然后松开他，对他堪堪笑了笑，笑容无比的真诚和温暖：“何阳，虽然不知道这些年你具体都是怎么过的，但放心吧，现在既然师哥回来了，以后，就再不会让你一个人了。”

　　不会再让你一个人了。

　　天知道他有多不想再一个人了。

　　可他不能，也不敢。

　　毕竟他还没摆脱江霆，何况江霆从小就对郑烨城莫名的心存偏见，当年江霆还不会因为他去迫害别人的时候，唯一找过的，就是郑烨城的麻烦。

　　郑烨城坐回对面的座位，然后问他：“何阳，你有结婚的打算了？”

　　他点头：“嗯，普普通通过日子，我也到了这个年纪。”

　　“江霆应该不会同意吧。”

　　“他说过，再给他一点时间，他就不折腾了。”

　　“呵呵，傻小子，你怎么比以前还要天真了，他这么说，你就信啊？”

　　被郑烨城这么一问，一时间他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确实...江霆是不可信的。

　　郑烨城说：“江霆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单纯的少年了，生意场上摸爬滚打，最会攻于心计，今天让你接受给他点时间，明天就会想办法让你接受更多，让你们之间的牵扯也会越来越多，他怎么可能放过你。”

　　这话，他觉得自己几乎无法反驳。

　　他很无奈，可也还是存了点期待，至少，江霆如果真的愿意主动松口的话，他们之间就可以避免再一次两败俱伤的收场。

　　“何阳，以前你同情他心理有问题不忍心刺激他，可现在他的病情稳定，你既然已经打算彻底跟他做个了断，就真没必要再妥协和迁就他了。”

　　他点头。

　　郑烨城又说：“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说，我一定想尽办法帮你，而且你也放心，今时不同往日，江霆想要为难我也没那么容易了。”

　　他没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