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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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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月的风,温柔和煦,天空透蓝。
连续几日阴雨天过去,终于露出日头,阳光暖融融照在身上,一片柔和暖意。
与暖意融融的室外截然不同的是,高三(2)班教室内,沉默冰冷的气氛。
走廊外,外班的学生零零散散走动,而班内众人虽然形态各异,但注意力或多或少都集中在角落里的单薄身影上。
仍然是用黑色皮筋束着低马尾,外套是宽松的浅蓝校服,后背有几滴靛蓝墨汁,是当初后排同学玩闹不小心甩到她身上的。
她一直都很纤瘦,皮肤一贯苍白没什么血色,沉静的面庞一如往常,似是察觉到打量的视线,弯腰收拾书本的她抬起头,长长的睫毛掀起,露出一双夏日湖水般的眼眸。
“桑、桑连连……”被抓包的辛荞尴尬地挤出一抹笑,“你,你不来上学了么?”
桑连连“嗯”了一声,将背包背好,装不下的几本练习册抱在怀里,门外的桑庆田在催她,她冲辛荞点点头,环视了下四周,没有接收到除了辛荞之外第二人的视线,只好无奈地放弃。
——班级里的同学们,还是一如既往的羞涩啊。
单薄的身影与门外的老师和高大的中年男人汇合,一转眼就消失在走廊尽头。
平静的班级犹如水面被泼了滚烫的热油,噌的一下就热了。
“桑连连真的得了癌症了吗?这这不太像啊!”
“或许是早期?”
“尼玛早期不可能时不时吐血,时不时昏迷吧!”
“她怎么那么淡定啊?而且一点看不出病气来。”
“话说,她真的……一直以来给我好阴森的感觉,今天她抬头的那瞬间,我心跳差点停了!”
“应该说古怪才是,我好多次看到她站在谈论她的人背后,低头偷笑,讲真,那么远,起码有个七八米的距离,但是我敢打赌,她就是知道他们在说她!”
“还有还有,你们知道吗,她跟高一的那个桑灵灵是亲姐妹!”
“卧槽!真假的!”
“高一最漂亮的那个桑灵灵?!可能吗?桑灵灵家境很好啊!”
“千真万确,桑灵灵也承认过!”
“连连、灵灵确实像姐妹的名字,那桑连连是不是有什么毛病?故意装穷?还是喜欢自虐啊,真不愧是怪胎……”
……
回到家中,桑连连又吐了一次血,陷入昏迷中。
一年前开始时不时流鼻血、晕厥,去县医院做了很多检查也没查出问题,直到两个月前开始吐血,做了癌细胞筛查,才确诊是癌症,但具体是什么类型的癌症,医院那边也无法下定论,因为她的癌细胞遍布全身,但症状只有吐血、昏迷,其他任何病痛以及并发症都没有,实在怪异。
只能确定的是,她体内癌细胞活性非常强,且病变速度极快,院方给的诊疗方案是尽快做化疗,而且化疗不能停,但即便是化疗手段有效,对于是否能够保证几年的寿命也不容乐观。
卧室外,桑连连的堂哥桑书棋,正在跟桑庆田谈起这件事。
“三叔,要不送连连去京城找专家看看?县医院没办法,不代表京城的医院没办法。”
桑庆田抖抖烟灰,从烟雾缭绕中抬眼瞅了眼侄子,“去哪都白搭,最终不都还得化疗?化疗多受罪,你连连妹妹从小七灾八难的,最后这段日子就让她好好的吧。”
桑书棋哑然。
因为从小多灾多难的,就放弃治疗,让才不到十八岁的连连等死?
桑书棋父亲是桑家的老大,年轻时候为了上学跟家里断绝了关系,硬是凭着自己考上了大专,后来工作分配到县城,在县城成亲生子,之后才跟老家这里缓和关系。但毕竟离得远,中间又有十年时间失去联系,重拾回来的关系感情并不深,勉强维持表面的亲切。
情分不够,他又只是隔房的堂哥,属实没有什么立场再继续劝说下去了。
临走前,桑书棋去卧室看了眼堂妹,小姑娘乖乖巧巧躺着,嘴角有没有擦干净的血痕,在苍白的脸上显得触目惊心。
他心中惋惜,思及堂妹从小到大多灾多难,堪称霉运缠身;爷奶重男轻女,眼里只有二叔家堂弟;三叔夫妻俩更疼爱灵灵,明明家里极有钱,却对连连吝啬无比,不止是吝啬在其身上花钱,更吝啬于在她身上投入感情和精力……
禁不住叹了口气,桑书棋留下一堆补品,告辞回家。
听到堂哥的叹息,桑连连有些诧异,没想到这个家里真心实意为她伤感的,竟然是隔房的堂哥。
近几次病发,桑连连逐渐恢复了意识,也就是说,她身体陷入昏迷状态,但意识是清醒的。
这让她觉得自己的病在一点点好转,所以,在知道父母放弃给她治疗的时候,她没有挣扎就接受了。
小时候,桑庆田给她找神算子批过命,说她生辰阴极,命运多舛坎坷一生。
对于这条批命,桑连连不以为然。
不知源来何处的自信,她自小就深信自己注定是不平凡的,不平凡的人生哪能一帆风顺。
况且,她犹记得,所谓霉运缠身、多灾多难,是自她5岁起开始的。
喝水被呛、走路平地摔都不算什么,每逢大事必伤筋动骨,因为考试而出现意外,光骨折就有三次,村子有人去世,她必定会大病一场……
这一切的根源都是源自,她去老宅玩耍,捡到的一枚檀木珠子。
那珠子邪门的很,走了霉运后,小小的桑连连知道这不是个好东西,就悄悄将它扔掉,可不管她怎么扔、怎么埋、扔多远,这枚珠子第二日必会出现在她手心里,根本无法甩脱,毁都毁不掉。
反正这个东西丢都丢不了,桑连连就捏在手里盘着玩,时间久了,也就习惯了它的存在。
直到半年前左右,也不知是不是在哪里磕坏了,这枚珠子裂开了一道缝隙,那之后,桑连连就影影绰绰能够感应到一个模糊的存在,似物非物,又像是某种奇异的空间,十分怪异。
随着她病情加重,她对于那处存在的感应也越发清晰,能够感觉到,那里是黑幽幽的,像是某种生物的巢穴幽深诡秘,有许多诡异的黑色黏液,而那些黏腻腻的东西也不知道是不是有生命,总觉得它们偶尔会起伏、蠕动……总之,令人感到十分不适。
在第一次吐血之后没多久,桑连连便发现自己能链接那处存在,还能将身边的东西传送到那里。
她曾实验过,将新鲜的苹果传送过去后,几秒的时间,苹果就被腐蚀成渣,到最后,一点渣渣都没剩下。
还有,她发现昏迷状态下去感应那处存在,会令她越发得心应手。
就在她闲着无聊继续感应时,突然听到堂屋里的对话。
“他爹,那边怎么说?要不今晚……省的……夜长梦多……”
“连连还没死……”
桑连连连忙竖起耳朵,对于父母亲缘,她早已看淡,并不吝以最大的恶意猜测他们的用心。
“就怕那边……那就晚了……要不,再去问问?”
“等……算算时辰……咽了气……”
“知道了,棺材……好了……”
桑连连大惊!曾经看过的几则新闻在脑中迅速划过。
——爹娘他们……不会是想把自己卖了吧?难不成是配冥婚?!
他们还有底线吗?
桑连连愤怒地发现:这还真的是他们能做出来的事。
他们从来不在乎她,给她花一毛钱都觉得亏了,以前她自己还暗暗发誓,等成年努力赚钱,将欠了他们的一笔还上,然后就远走高飞,与他们再不相干,谁想她竟然会得病……
所以,他们是怕亏了本,因此在她还没死前,就把她的尸体给卖了么?
桑连连简直出离愤怒,却偏偏清醒的意识被困在昏迷的躯壳中,毫无办法。
深夜,在清醒中,犹如木偶娃娃般被母亲金红打扮一新。接着,桑连连便听到火柴划开的声音,随后一股异香淡淡散开。
最后那一刻,她想将那对夫妻传送到那个幽黑的巢穴中,让他们腐朽、消融,让他们为杀死自己的亲生女儿而赎罪……
但是,她放弃了。
她没有死,而是如一阵风一样,飘乎乎上升。
灰色的画面化开。
云雾轻拂,橘黄的烛光被打翻,星星点点如波光粼粼的水面。
桑连连来到了一个人面前。
准确来说,那并不是人。
桑连连曾见过祂——在祠堂昏暗的角落,父母狂热癫狂的神态,跪在祂的木雕前,低声诵念着什么。
她一直以为神神叨叨的父母在搞封建迷信,迟早要毁在这上面,却没想到,原来他们口中的“神明”,竟然是真正存在的吗?
那……旧时代遗存的书籍文稿记载的,每家每户都供奉着神明,神明保佑着家宅安宁、风调雨顺、子女昌盛……神明无所不在的时代,也是真的?!
祂五官俊美得近乎邪异,神情淡漠,高高在上,俯视着弱小的生灵。
祂生有半边人形,另一半如烈焰火舌、又或者汹涌的浪花,甚至是深海巨兽的触手……总之,是一切令人心生恐惧的诡秘之物。
无边无际的黑暗侵袭而来,桑连连仿佛做了一个漫长而又沉闷的梦。
梦境中,有无数呓语,鬼魅般低喃,模糊不清。
混乱的电光如乱流咆哮,黑雾到处逃窜,尖利的痛苦嚎叫,穿透她的耳膜,脑浆都似在沸腾。
痛苦中,她听到一个无机质般的低沉声音振聋发聩,响彻灵魂深处:
“嫁给我,做我的新娘,从此苦厄消融,蜕凡成神,你我共享万世长明。”
天底下竟有这等好事?
桑连连一个激灵,她抬起头,眼中满是迷茫——神明让我嫁给祂?!
神明跟我求爱?!
祂墨色的眼瞳中仿佛神秘无垠的星空,明明是毫无机质的冰冷,偏偏桑连连莫名感觉到祂的真诚和期待。
“你认识我?”她干巴巴地问。
祂微微一笑,人形的那一面,俊美无俦,清辉如雪。
“你是我最钟爱之人,我为你情根深种。”
轻轻松松什么都不用做就能嫁给神明,成为神明的新娘,远离苦厄和麻烦……
——在吃饭喝水都会倒霉的多年以后,自己终于要转运了吗?
不知换做他人,在生命垂危之际,为了延续性命,从此不再倒霉,不再多灾多难,为了高大俊美的神明老公,为了一步从凡变成神,……会不会热泪盈眶、欣喜若狂、受宠若惊,尔后欣然接受?
桑连连眨巴眨巴眼,告诉祂她的答案:“我拒绝。”
——掉我头上的馅饼能是好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