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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计划赶不上变化 ...

  •   周镜山一觉睡醒,从星巴克前辈口中听说了一个消息。恍隔多日的荒诞。
      早晨临睡前,他闭上眼的最后一刻,脑中仍为如何揪出内鬼一事而困扰。三十六计翻了一遍,瞒天过海、声东击西、暗渡陈仓、调虎离山等等,没有一计能用得上。李愿只顾着与老伙计畅想以后的养老生活,每每敷衍他,回了几个毫无建设性的点子。他最近烦得头发都掉了一把。
      结果,睁眼醒来,这桩令他苦恼的事情自动消解了。
      何蔓现身,在距离老孔身死的哈尔滨几千公里外的四川,她也是报警之后才知晓身处的确切位置。当地派出所起先以为是一起拐卖妇女案件,后来查阅了哈尔滨那边早前传来的通缉令,发现拐卖妇女案的受害人竟成了谋杀案的嫌疑人。
      峰回路转,之后的哈尔滨警方摘掉了何蔓的嫌疑人身份,开始全国通缉谋杀案的真正凶手。关键证据是一小段案发时在场人员偶然间拍摄的小视频,视频中出现了一个根本不可能出现在案发现场的人——武珊珊。循着这条新线索,警方又翻出更多指定性证据。
      刺杀老孔的不是何蔓,而是武珊珊。武珊珊才是内鬼。
      周镜山跟李愿形容他的感受:眼前原本有一片宽阔的湖水,丢失的东西就在湖底的某个角落,他整日干站在岸边着急上火,却束手无策,忽然,湖水瞬间全蒸发了,干涸的湖底曝露在日光之下,一清二楚。
      李愿回他,这是老孔在天之灵保佑吧。
      另一个人比周镜山更能体会不可思议这个词的合契。作为当事人,何蔓的亲口讲述平静而暗流涌动,清淡的文字浮在透窗进来的光束上,一秒钟也有足够的阅历。
      四月的一天,春光和煦,尤其半下午,阳光收起了正午咄咄逼人的气势,变得温柔缱绻。何蔓平安回到深圳的第二日,就约了周镜山和李愿。为了谈话方便,他们挑了一家生意冷清的甜品店。两个男人点了最简单的,一碗绿豆沙,一碗红豆沙,嘱咐少糖。何蔓要了一杯名字与实物风马牛不相及的珍珠奶茶,以及一角栗子蛋糕。
      当时,她比面前的警察还要愕然。何蔓说起报警之后被接到派出所,没想到自己的脸竟出现在警察叔叔电脑屏幕里的通缉令上。那一刻她觉得那是跟自己长得相像的另一个人,根本不认为会是自己。
      老孔的死,亦令她意外。将近两个月的囚禁期间,国字脸和鹰钩鼻不曾透露过只言片语。他们格外谨慎,绝对是难缠的敌人。鹰钩鼻中途离开,他们比照了时间,估计他主导或参与了那晚的爆炸事故。
      “那天,老孔找你说了什么?”
      “我今天找你们就是要说这件事。”何蔓利落地进入正题。
      她本以为,因为两人都在东北,孔主任顺道来看她,聊聊工作。然而甫一见面,孔主任无比凝重的脸立即止住了她寒暄的话头。封闭的包厢里,孔主任开门见山,说了一件她只在影视剧中听过的事。
      李愿讶异道:“老孔的手机被监听了?”
      “孔主任说,他前几天手机出了点小毛病,于是拿去修,师傅在修手机的过程中发现了□□的痕迹。孔主任难以置信。那个师傅有点技术,查出□□大约一年多前装的。”
      “老孔知道是谁吗?”周镜山问。
      何蔓摇头表示不知。老孔不像年轻人总把手机攥在手里,跟别人在一起,他会把手机塞兜里,或摆在桌上。偶尔不懂操作,他会直接把手机递过去叫旁人帮忙。能碰到老孔的手机,并迅速、隐秘地安装□□,不难做到。一个个清点,大概能数出十来个人。老孔不想怀疑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
      李愿恍然大悟,“所以老孔才找你!”
      “我是新人,刚进来不满一年,怎么也不会是我。孔主任不想费劲去找出那个人,他让师傅清除了□□,推测那人在监听无效后必然会有下一步动作。他交代了我一件事。”
      老孔此行的真正目的,按他的原话:小何,亲手交给周镜山,叫他先保管着,如果危机解除,之后我会找他拿回来,但如果我出事了,他就只能接了这个担子。
      老滑头。周镜山笑骂了一句。
      “接过手帐之后,孔主任就叫我从饭店后门离开,强调一定要尽快把手帐送到你手上。”
      周镜山给出一个猜想:“也许他发现有人跟踪他。”监听都使上了,跟踪也不是没有可能。
      何蔓点头认同,“警察推测,我离开之后,武珊珊进入包厢并杀了孔主任,考虑到双方的体格,不排除有同伙的可能性。”
      “如果是珊珊,老孔一定毫无防备,只要她下手够快,哪里需要同伙?”李愿感慨道。
      “之后你被绑架,也和武珊珊有关?”
      她强自镇定回到酒店,有了孔主任的告诫,她对周遭多了几分警惕,即使面对路人也暗暗戒备。唯独对认识的人放下戒心。武珊珊来找她时,她毫不迟疑地打开房门,压根没怀疑对方不合情理的突然现身。
      “幸好。”何蔓至今仍觉万分庆幸,“回酒店的路上,孔主任说的话还有他的表情,让我脑补了很多乱七八糟的,越想越紧张,总感觉下一秒就有个人跑出来抢走手帐。经过一个快递营业点,我鬼使神差地进去了。”
      “珊珊找你,就是为了手帐,她在老孔身上没找到,便以为在你这里。”
      “虽然在你这里也没有找到手帐,但留着你大有用处,有你做挡箭牌,武珊珊就安全了,内鬼的身份就能一直隐瞒。”
      何蔓的陈述,补齐了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周镜山替老孔感到憋屈,付出了信任,得到的却是欺骗、利用,以及刺入心脏的一刀,死得多冤枉!
      正事谈完,三人专心品尝起甜品来。味道出乎意料的不错,材料也实在,按道理顾客不该如此寥寥。世道向来莫测,好货无人识、赖货众人捧的现象早已常见。
      李愿冷不丁提出一个被人忽视但至关重要的疑问:“警察没对你、老孔和珊珊三个人之间的关系进行追查?你应该不会说是同一个组织吧?”
      “怎么可能!”何蔓不嫌晕似地猛摇头。
      关于这一点,她支支吾吾、满脸通红地给出了答案。原来警察猜测武珊珊和老孔之间存在情感纠纷,武珊珊认为老孔背叛了她,与何蔓有暧昧关系,于是杀了老孔,绑了何蔓。
      面对目瞪口呆的两人,何蔓急急辩解:“我也不想他们把孔主任想得这么不堪,可是又不能说出事实,当时想不出其他说辞。”
      唉,这下老孔不仅死得冤,还得背上这么大的委屈。
      踌躇片刻,周镜山终于问出口:“你现在什么打算?”
      何蔓比他想象中坚强,略带歉意地笑,“爸妈现在还后怕着呢,非要我在家休养多些日子。我先安抚好他们,过几天就正常到岗,行吗?”
      “没问题!”周镜山暗暗舒了口气。
      掐着点似的,正当她准备离开时,母亲打来电话,电流中的话音单拎出来,小心翼翼中隐含焦急与偏执倾向。何蔓连说,这就回家了,这就回去。放下手机,何蔓仍盯着暗下去的手机屏幕呆了几秒,而后对他们笑了笑。
      周镜山结完帐想往门口走,回头见李愿坐在座位上半步不挪。
      “不走?”
      “我再坐会儿,你先回去吧。”
      “我把车开走了,你怎么回去?”
      “打车很方便,不然就地铁公交。”
      李愿漫不经心地用勺子慢慢搅着碗底的红豆沙汁,周镜山便提议:“还要一碗?”
      叮——李愿松了手指,勺尾与碗沿一磕,“甜得腻嘴。”
      待阳光从靠窗的那盆多肉移到桌心的青瓷碗上,李愿闲闲说了一句:“何蔓感觉不一样了。”
      周镜山也注意到了,她话多了,表情和小动作显得刻意活泼,笑容频繁,但眼底的惶惑是笑意掩盖不住的。他理解她的变化:“人经历了一些事,总会变的。”
      “你也变了吗?”
      “我哪有。”
      李愿早知问也白问,他的眼睛可以清楚地看见答案。无论周镜山自己有无察觉、是否愿意,他正一步步被拽离原先的周镜山。他在看着他远去。
      无论如何,待办事项少了一桩,周镜山走路都轻快不少。
      李愿狠心打碎眼前短暂偷闲的假象给他看,“你别开心太早,珊珊走了,谁来管钱?”
      关键是——该发工资了!
      李愿“好心”的提醒,不仅使得周镜山此后一脸便秘的愁苦模样,还导致了他的再度出差,飞来飞去。
      与躺在云端上望月相比,坐在机舱里看天的感受大相径庭。白昼的天空与夜晚的天空是两个极端,夜空虽暗,轮廓却清晰,月亮是月亮,星星是星星,而白昼时,明亮的阳光模糊了界限,云团仿佛没有尽头,边际之外还是一片白,细看又似蓝天最淡薄处。周镜山的眼睛,更习惯夜空。
      每天叫醒李愿的是老伙计热情的窒息抱,兜头一扑,他的鼻孔、唇缝里都是狗毛。老伙计干脆连他赖床的毛病也治好了。定下的闹钟形同虚设,于是被废除了。
      阳台的勒杜鹃在忽视中野蛮生长,攀爬了几乎整面防盗网不止,旁逸斜出的枝条触手一般,或大肆探索周遭,或径直向往天空。这栋楼所有养在阳台上的植物,就数他家的勒杜鹃最有野心。周镜山出门前曾嘱咐他尽快修剪,他忘了,也懒得动手,便由着它撒野。
      周镜山原想自个儿动手的,奈何实在抽不出时间。那天,他急急忙忙把武珊珊之前给的账目找出来,从抽屉角落里翻出一只签字笔,找半天没找到一张白纸,于是拆了几个包装盒,撕下空白的一面。一边在手机的计算器上点点按按,一边在白纸上写写画画,周镜山趴在云上,就着灯光与那堆数字缠斗了一夜。第二天,还是李愿帮他收拾出一个行李袋,飞机载着他离开了深圳。
      这次,周镜山没有给出明确的归期。天南海北的地点,行程难定,意外亦没准,他只说会尽快回来。
      搭档去做散财童子,李愿一个人熬了几夜,后来何蔓回归岗位,寂寥的云端之上至少有了另外一个人的呼吸。
      李愿分享老伙计的蠢事,聊完老伙计,两人就只剩沉默。何蔓没有过多在意李愿的沉默,她也到了面临人生抉择的重大节点:父母从容而坚持地想让她打理自家的茶叶生意,图个安稳;她学了四年的建筑设计,并非像有的同学为了好玩儿,心中难免有一栋理想之屋待构筑;而守灯是大义,她绝不会退缩。这份苦恼家人、朋友说不得,李愿本是最适合倾诉的对象,但他的沉默很接近于拒人千里的漠然。如果说绑架一事带给她的惟一好处,就是察言观色的能力有了突飞猛进的进步,有时甚至过度敏感。
      李愿也发现今时不同往日。从前三人同在,闲聊打趣,即便无言,自是放松、闲适。现在,偶有几句刻意、生造的对话,无言时只显肃穆与颓寂。不可能是周镜山不在的缘故吧?
      很快,李愿的全副精力有了其他倾注口。老伙计生病了。一连几日都蔫蔫的,趴在狗窝里有气无力,起床没了它的窒息抱,脚边没了它催促出门溜达的小尾巴。带到宠物医院一检查,李愿乍听之下感觉荒唐,狗竟也有心脏病。那个谢了顶、凸了肚的兽医告诉他,老伙计的虚弱是由体内器官衰竭引起的,恕他无能为力。
      李愿凝视着狗窝中熟睡的老伙计,开始后悔当初收养了它。在那条狗为老人送终之前,想必老人已经亲手埋过死去的狗。
      “老伙计要死了。”
      “为什么?”
      “说有心脏病。”
      “你好好陪它,我没那么快回来。”
      何蔓听说了老伙计的病,上岗前特地来看一眼。老伙计安安静静地躺着,向何蔓伸过来的手掌微微抬起头,好奇的目光一如当初。它努力站起来,坚持了几秒,又趴下了。都说动物能预感到自身的死亡,老伙计却一副全然不觉的模样。兽医说,别看它表面上像是懒懒的,其实身体里的病痛时时折磨着它呢。动物苦在口不能言。李愿把兽医给的止痛药水喂给老伙计。
      过了几天,周镜山发来一条文字信息:等我回来,我们重新养条狗。李愿没回复,把手机砸到墙上了,而已。
      这天,他下了班,与何蔓匆匆告别,自日出前心里就颇不安宁,脚步被强拽着往家赶。刚开了门,恍惚间听到一声活泼而稚嫩的“汪”,以为老伙计精神好转,在迎他回家。直至投去狗窝的目光送来反馈,那一声汪只不过是往日记忆的回音。
      四周皆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深海一样,令人窒息的压迫。他躲在衣柜里,藏在一排衣物后面,双臂紧抱膝盖,脑袋埋在胸前,把自己团成一个球。樟脑丸的气味尽管刺鼻,却是此刻最大的慰藉。一直很安静,只有自己的心跳声。
      蓦地,门被砸开,他浑身一颤,差点条件反射惊跳起来,咬牙死死稳住颤抖的身体。噼里啪啦——所有东西都被毁灭,被摔破,被砸烂,那一声声的动静像惊雷一样就在他耳边炸开,铺天盖地的恶意朝他涌来。
      他想哭,却怕被发现。那些面目狰狞的鬼怪,那些带来极度恐惧的恶魔,它们就在外面,仅隔一层脆弱的木板。
      他不断往衣柜深处缩,想藏得更严实,想直接把自己融进背后的木板。他把大拇指连同虎口咬得稀巴烂,疼痛堪堪压制住了从脚底攀爬而上的恐惧。
      它们在找他,沉重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桀桀的笑声打前锋,即使耳朵熟悉那邪恶的笑声,心还是会为了即将到来的厄运而提起。
      这回,并未如愿戛然而止,还在持续,他能清晰地听见薄薄的木板外粗重的呼吸,闻见令人作呕的腥臭,门外的鬼怪正垂涎欲滴地期待一顿大餐。
      他完了!
      吱呀,门开了——他哭了,泪水不听使唤,仿佛有自己的意识,漫过整张脸。
      一道奇异的、璀璨的光,拥有日出破晓的力量,瞬间驱散了所有的黑暗。与此同时,一个淡漠的声音响起,他说,
      我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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