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予江山》辞楼西

61、第 61 章

　　“你以为呢？”
　　直到这一秒洛长宁才意识到谢之凛刚刚的情绪都是假的，什么柔情蜜意的眼神，什么良不良人，不过是做戏给他看，想看他吃醋模样的借口罢了，他扑过去想抢男人手里最后一张画像，却被男人抱了个满怀，他的脸被迫埋进男人的长发里，麝香味铺天盖地。
　　“不对！肯定不是你说的这回事！”洛长宁突然想到了什么。“礼部的奏折还摆在那里呢！我刚刚看到了！”
　　“嗯——可是朕的正妻还在北朝痴痴守候，国丧又未完，朕怎么能在这个时候娶妻纳妾，愧对先祖呢？”谢之凛说得一本正经。“确实，今日朝中以礼部为首，群臣为朕的婚事商讨了许久，虽说南宫婉早在成亲当日前便遇刺而亡，但这消息一直压在南宫弘手里没放出去，丞相仍旧是伽蓝国的国丈。”
　　声音随着震动从相贴的胸膛处传来，洛长宁闭上眼，听着对方稳重的心跳声，低落的情绪终于被缓慢抚平。
　　“你不信我。”
　　“信你什么？还不是你想看我吃醋的样子，你这是自食恶果。”他在男人的怀抱里小声反驳。
　　谢之凛哼了声。“明明就是你不信朕，不信朕能与你厮守到最后，而且朕还没醋，你醋什么？”
　　洛长宁莫名其妙：“群臣在催的是你的婚事又不是我的！你有什么好醋的！”
　　然后他便对上那双沉沉凤眸，男人睫毛忽闪神色复杂。
　　‘醋你来自另一个世界，醋你见过更多千奇百怪的东西，醋你知道朕的结局。’他听到心声这样说。
　　“不告诉你。”谢之凛最后这样说，然后重新将他拥进怀里。
　　他好像突然就明白了，在他患得患失的中途，环抱着他的男人也同样没有将他永远留在这里的自信，他的每次离去都伴随着一去不归的可能性。只有他能在两个世界中自如穿梭，而谢之凛却只能等，主动权在他手里，他随时都能抽身离开，只要他能狠得下心。
　　大一上学期期末前的最后一堂本专业课是实践课，每个人都要沉浸于自己的域中，找寻一块碎片般的记忆，再将整个过程的脑域波动情况上传至BIAS总部。发掘的记忆越是深层，能得到的学分越高，全部过程都在课上完成，有时光教授的监控，以免哪位学生沉浸得过深。
　　时光教授的存在意味着绝对的安全，洛长宁放任自己陷入域内，拒绝了名为谢之凛的牵引，而是选择了更加黑暗的区域，他越沉越深，连带着大脑也昏昏沉沉，像个没睡醒觉的午后，鼻腔肺腑里满是雨后清新的草香。
　　“长宁——醒一醒。”
　　他勉强扯开一只眼的眼皮，见到身边是年少老成的谢之凛，而面前他正趴着的东西则是光滑的石桌表面，被太阳晒得极暖，连带半张脸也被烤得暖烘烘。
　　“阿凛。”他搓搓脸。“现在是什么时辰啦？”
　　“猪，你足足睡了一个时辰。”
　　洛长宁有打了个哈欠，想起来了，今天是周末，不过妈妈不休息，还要上班给两个人赚生活费。他刚上初中，练习册的花销格外大，以至于妈妈不得不额外找了份工，才能让他有带香味的橡皮用，还有无限制提供的雪白的草稿本。
　　随着年龄的增长，他的饭量毫无增加，倒是谢之凛的饭量越来越大。可摩罗宫配给的食物依旧少得可怜，作为不受宠的皇子之一，谢之凛虽然不至于饿肚子，但总是吃不饱，于是洛长宁便想了个法子，每天都把自己的餐食带进古代世界跟谢之凛两个人分着吃，他吃的不多，以至于大部分食物都被谢之凛风卷残云般扫进自己的肚子里，偶尔也会像现在这样，他不太饿，就把所有的饭都给谢之凛吃，自己趴在桌上打瞌睡。有的时候真的会睡着，谢之凛却只吃一半的食物，把他推醒让他继续吃，直到什么时候洛长宁丢下筷子，谢之凛才会将他剩下的所有食物全部吃完。
　　“今天天气真好。”他拿了半根小香肠，靠在谢之凛身上懒洋洋地说，“我吃这些就够啦，剩下还是你吃吧。”
　　谢之凛伸手掐了把他肚皮上的脂肪，点点头，埋头将刚好剩了一半的食物通通吃光。这段时光带着中毛茸茸的暖意，洛长宁短暂地从少年的身份中抽离，只觉得前所未有的满足感充斥了身体，就好像这样的时光还有一辈子那么漫长。
　　背后传来蹬蹬蹬的脚步声，二人同时回头，少年沈庭神色焦灼大汗淋漓，看起来像刚遭遇了什么不幸。
　　“发生什么了？”谢之凛马上问，“沈庭？你还好么？”
　　“我感觉很不舒服。”沈庭双手用力搓揉着小臂，哆里哆嗦道，“贵人难产，爹爹被公公请走，转眼过了一个时辰，爹爹还是没回来。”
　　洛长宁立刻自告奋勇：“我去看看吧？我能穿墙，咻地一下就进去了，出来的速度也很快，你们在这里等我？”
　　“好，你快去快回。”
　　少年的大脑远比成年后的大脑拥有更多潜在的可能性，这也意味着他可以离开域主足够远的距离到达更远的疆域。洛长宁轻飘飘地穿过墙壁来到贵人的宫里，见到的却是相当大的阵仗，院子里的人黑压压的跪了一地，皇上发丝凌乱，赤脚站在地上，声音嘶哑。
　　“传刑部的人来！斩立决！诛——”
　　“陛下！”国师匆匆打断皇上的话。若是诛九族这三个字说出口，受牵连的人不知道有多少。
　　洛长宁站在旁边听了半天，勉强听懂了来龙去脉：贵人难产，当沈庭的父亲被传唤过去的时候贵人已经不行了，老太医主张剖腹，说救不下贵人至少救下婴孩，可贵人宫里的嬷嬷却不肯，一来一回耽误了时间，无论是贵人还是婴儿都没能被救下来，一尸两命。
　　那时候的洛长宁不懂爱情，他只能分辨出老皇上非常非常伤心，伤心到必须杀几个人才能平息愤怒的程度，直觉告诉他沈庭可能也有危险，作为为数不多愿意跟谢之凛一起玩的人，他觉得自己有必要做点什么。
　　他飞奔回谢之凛所在之处，撑着膝盖呼哧呼哧地喘，他指指沈庭对谢之凛说：“他爹保不住了！斩立决！诛三族！他得快点跑！”
　　沈庭看不到也听不到他，只能靠谢之凛转述，但作为宫里最不受宠的皇子，谢之凛能做到的事情也极其有限。少年谢之凛尽量冷静下来，双手扶住沈庭的肩，问：“在太医馆，有多少人知道楚太医是你爹？”
　　沈庭慌乱摇头：“我爹为了把我以学徒的身份送进来，刻意让我随了母姓，只有最年长的太医与我师父知道我和我爹的关系。”
　　“知道的人不多就好，你爹被砍头了，别问，问就是天恩，我们得想个办法保住你，你听到没有？”
　　三人尽可能在不惊动任何巡视守卫的情况下远离太医馆的所在之处，如果他猜得不错，即将被斩的不止是宫里的太医一人，楚家全家大概都保不住。最危险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洛长宁提议，三个人轻手轻脚地往亡故贵人的宫苑赶来。为了探路，洛长宁穿墙而入，然后差点一头栽进国师怀里。
　　“是你。”国师挑眉。“为何冒冒失失闯入这里？”
　　他心脏一直提到嗓子眼，第一反应是转头就跑，然而是直觉推了他一把，他突然意识到刚刚叫停诛九族言论的人便正是这位国师，也许求救眼前之人便能救得沈庭一命。
　　“为了救人，国师大人。”他双手死死攥着拳，决定赌一把。“为了救一个孩子的一条命。”
　　“此事当从何说起？”
　　于是他一五一十地对眼前年轻的国师和盘托出，而谢之凛与沈庭也刚好躲着巡逻兵士绕进贵人宫里。谢之凛先看到的是洛长宁，还没来得及低声搭话，下一秒却见到刚刚被植物挡住的国师明修，国师面上不见喜怒，视线在二人身上游移，最后对沈庭招了招手。
　　“原来你是楚太医之子，而不只是他的学徒。”
　　谢之凛用一种‘你怎么能告诉别人’的严肃目光瞪他，他却摇摇头，眼看着国师斟酌片刻，从袖子里抽出一张竹制的令牌交到沈庭掌心。
　　“你是我故人之子，被我带进太医馆当学徒。”国师说，“你不是被砍头的楚太医之子，若是有人问起，就这么回答他，要是再有人追问，便掏出令牌给他看，记住了么？”
　　沈庭还在发愣，谢之凛却立刻反应过来双膝触地，道：“谢国师救命之恩。”
　　手臂被拍了拍，洛长宁艰难地从域中醒来，万千星辰在眼前一晃而过，他用力甩了甩头，BIAS界面重新回归到视野当中，这里是学校，不是深宫，时光教授又拍了拍他的手臂，将干净的纸巾塞进他手里示意他擦擦额头上的汗。
　　“好了，如果没有其它问题的话，下课，记得将完整报告上传至BIAS终端。”时光对班级里所有的学生们如是说，“别太沉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