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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

  •   “那是什么?”终未已放下伸懒腰的手,撑在额前,挡着风,使劲睁开眼,往隔着一道墙的树上瞧。
      那古树高百尺,虬枝苍劲奇崛,烟叶葱茏,风雨加身而不动,有顶天立地之根本。横枝中,绿叶百颤,若隐若现藏着一抹深色,摆动如秋千。
      终未已跃上墙头,劈断几根树杈,才看清,那是一具被吊起的女子尸身。
      尸身僵硬,五体呈下垂状,梳着双丫髻,着交领高腰红色襦裙,上衣下裙皆是正红,平袖与腰带上绣着金线祥云。在风雨夹击下,毫无生机地摇摆着。
      “这谁的手笔?”
      终未已从墙上跳下,继续走近,一下子就注意到了尸身皓腕上的银手镯。那镯子被雨水打磨得锃亮,繁复花纹上沾满了细密水珠,一看就知道价值几何,绝非凡品。
      绿荫如盖,遮蔽了大半寒风。终未已将伞靠在石碑上,拎起下摆,拧成麻花,挤出水,再塞进腰带里,就靠着石碑不动了。靠着靠着,总觉得哪里不对劲,瞥一眼面目不清的女尸,觉得问题不在它。
      “到底哪里怪怪的?”
      终未已烦躁地摸向后颈,指关节触到冰凉的石面,人一下子就豁然开朗。
      “原来这里还有块石碑啊!”
      终未已仔细审视着被忽视的石碑,只见偌大的碑面上,刻了密密麻麻几百来个字,但刻痕不深,也未上色,若不是雨水冲刷,凹凸不平,肉眼还真的难以将其从碑面上剥离。
      妾为鲜卑段氏后人,楚兴王次女玄阳郡主贴身婢女,于永安三十二年秋,随侍玄阳郡主前往熙国扬州与陈留王嫡次子李佑恺结秦晋之好。欲为佳偶良缘,奈何人心作梗。季代李,皎如玉树,爽朗清举,取信于王。后李替季,行嘉礼之实,联珠合璧。此番种种,背信弃义,毁女一生,致使郡主心结难解,桃李年华而亡。故书此文,昭昭天下,大白于世。
      “李家的人究竟是多拿不出手?还去千里迢迢外的地方骗个无辜姑娘回来。”
      终未已摇头,转身,走近女尸,离着还有几步,就向上轻轻一跃,右手食指与拇指作弓状,卡住银镯,一把就撸了下来。左右瞧瞧,还不错,再一跃,另一只也到手了。
      一手捏一个,这个敲敲那个,那个再敲敲这个,还别说,声音空灵悠扬,清脆悦耳,挺好听的。
      终未已将银镯收起,抬头,正对一双圆睁的杏眼。那黑多白少的眸中,含着极深的怨恨。
      就在此时,女尸眼尾蠕动,爬出了两行血泪,顺着雨丝,分成几股,滑过水迹斑驳的惨白脸庞,流进了露着白齿的红唇内,继而垂落,滴在积水之中。
      “我说呢,那玛瑙耳环也太小了,又不扒着看,谁能看清啊?”
      终未已盯着女尸耳上的玛瑙,心痛了一番,但确实不太想费劲去取,只得撑开白梅红底的油纸伞,依依不舍地离开,随便找找自己那把命运多舛的废铁。

      临走时,终未已还回头望了一眼,说道:“这把伞,也挺配你的,不过我得先用着,这样吧,等你转世投胎,再世为人,要是遇见我了,记得来向我要,就当是你银镯子的买金了。”
      终未已看见红衣女尸,才想起来,自己来这季府的根源,那鬼气森森的迎亲队伍。
      “我倒是好奇的很,这娘家人会送什么好东西?”
      终未已转着手上的油纸伞,一直往南走,翻屋越墙,铁了心要找到季府的大门。一路上,除了零散的滴答水声,整个府邸都沉浸在雨后的宁静之中,容纳着草根木心的清苦味,渺渺兮,凉凉兮。
      累死累活攀上墙头,可算是让终未已看见宽敞的街道了。
      “终于出来了。”
      终未已一只脚蹬着墙面,另一只脚使劲够墙头,用了吃奶的劲儿,才跨上了高墙,也不坐起来,就脸贴着水泥,趴着。
      “建这么大一地儿,也不知住了几个人?”
      等终未已视线聚焦,看清情形,半眯的眼睛一下子就睁圆了。刷地一下就坐了起来,左腿一抬,人就轻飘飘落到了地上,也不停顿,三步两步一跃,就停在了离着最近的红箱子前。整个动作行云流水,干净利索,一点也看不出来身心有半点毛病。
      “我就说,东西这么多,季府又没人开门,铁定得撂在大门口。”
      终未已伸出右手食指,在箱面上扣了扣,接着俯身,侧耳听了会儿动静,就大大咧咧掀起了箱盖。
      一阵邪风吹过,扬起了一片纸海,杏黄醒目,飘飘洒洒,零散四去,翻滚于天地之间。垂涎九天者,双翅跌落尘泥,复飞,又坠,觊觎方舆者,爪牙陷进污浊,挣扎,淹没,终究泡烂在一处,铺就了一条阴间路。
      终未已将剩余的几片黄纸拨开,扒拉了两下闪闪发光的金元宝,就失望地将箱子合上了。转身,掀开了另一口,一脸嫌弃,从里面掏出了一款黑蛇笑脸的丧葬面具,再看看余下的十几个生肖面具,表情僵硬到疑惑。
      “这算什么嫁妆啊?我就不信了!”
      等终未已一连翻了三十多个红箱,累到一屁股瘫在箱面上时,才真正意识到,确实是什么也没有。
      终未已闷闷不乐,拿起一锭金子,打水漂一样儿,丢了出去,奈何金石不给力,沾到地面,就像猪崽子着床,只剩下滚了。这让注视着的终未已更加觉得心酸。
      “早知道就不大方了,谁知道我竟然能穷到这个份上,亏我还把口袋省着,得,结果啥也没有,还赔上了一口热血。”
      正当终未已拍着大腿,悔不当初时,季府高墙内,就传来了人仰马翻的嘈杂声。绝望的尖叫,持续的破碎,覆盖在其他声源的表面,掩盖了这高门大户内真正正在上演的连台好戏。
      终未已屏息凝气,侧耳细听,迅疾的兵刃相交声,逐渐在一众人声物语中浮现,变得清晰。
      终未已起身,欲向声源再近一点时,突然就敏锐地感受到一股由内力催发的纯阳罡气,波涛汹涌,气动乾坤,但来不及了。终未已慕地睁开双眼,却只能看着额前的一缕长发根根齐断,伸手去抓时,只握住了一把虚无。
      终未已呆了一瞬,惊恐地望向高墙,死死地盯着,内心的不安一下就上升到了恐惧,在漫天黄纸雨中,身形不稳地后退了几步。
      “这是压轴的上场了?”终未已站在原地,有些慌。
      这季府在一瞬之间,由平常富贵人家,变成了外绕凶气的万丈深潭,危如天堑,险似蛇巢,凶比阿鼻。
      来不及多想,终未已朝高墙奔去,踩着墙面,飞身而上,抓起横在墙头上的夜雨剑与红伞,就蹬向砖沿,后翻,落地,转身,拔腿就跑。等远远把季府甩在身后,跑到杏花酒巷巷头,才停下。
      “呼,跑不动了,跑不动了。”
      终未已松开手指,任由剑与伞坠地,自己则背靠杏花树,仰首,呼呼大喘气。
      月帐下,杏花带露,十步千枝雪,百叶万点云。偶尔落下零散几片,是白蝶翩翩,葬亡香雪堆。
      “香软隐隐藏东风,可亲更待白衣至。”
      看着眼前开得极好的白杏,终未已突然有点想那个不着调的老头了,虽然整天神神叨叨的,也没给自己做过饭,也没给自己讲过故事,小时候还不让抱,老了更讨人嫌,但总归不差,知道小孩子不能喝凉的,桌上就一直有那么一壶烫人的热水。
      “唉?我家是在哪来着?”
      终未已挠着头皮,一时间,竟然有些记不得那山沟旮旯在什么地界了。
      “是徐州,还是梁州来着?”
      “站住,别跑!”
      马蹄嘚嘚,疾驶入长街,刮过一阵喧嚣,还尾随了一众飞檐走壁,四大违和,六根不净的东市猪屠,简直聒噪。
      眼看着思绪要有着落,结果被生生掐断了,任哪个凡夫俗子心里都不会舒坦,更何况终未已。
      “宰猪也不挑地方,活该猪跑了!”终未已抱臂,看着越来越近的一伙人,嘲讽道。
      谁料,白马被暗器击中,勉强行了一段路,就嘶鸣栽倒在地,掀飞了马背上的金衣少年。巧不巧,人翻落在地,滚鞠一样,骨碌骨碌,停在了终未已身前半丈远之处。
      终未已目瞪口呆,看着围聚而来的红衣蒙面,再看看骏马与金衣少年之间,三丈左右的距离,不禁脱口而出:“怎么没摔死你呢?”
      红衣蒙面有二三十人,若是只倒地不起的金衣少年,两人都大可不必,一人足矣,扛着便能走。可惜,现在多了一个终未已,硬是围了长两丈的包围圈,甚至有两位仁兄因为地方不够,飞上了屋檐。
      “很好,摊上事了。”终未已心里凉凉总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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