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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第二十五章 ...

  •   雨涂青枝,淡白砖如玉,也过棵棵树,画彩旗点点滴滴。
      终未已蹲在树下,咬着块颜色发黑的疙瘩。
      “哪家的小孩?”
      终未已指着自己,见站在屋檐下的紫衫点头,不忘吃的,反问;“你又是哪里的?”
      紫衫抬手点下门楣上歪斜的匾额,转身,坐到布满灰尘的条凳上,继续看向终未已,慢悠悠道;“那不是写着嘛!”
      终未已拽着饼,没咬穿,只留下排牙印,揉着腮帮子,瞄眼那墨写的粗糙字,摇头,想不明白道;“认识字,我还卖什么鱼?”
      “我认识字,也在这里守棺,你卖鱼,又为什么不能识字呢?”
      “天下识字的也有不一样的,那些做官的就不守棺,万一你只会写自己的名字呢?”
      “戴氏义庄。”紫衫言罢,便自己鼓起掌来,那声音闷闷的,像敲在鼓皮上,不知怎么的,此刻,天更暗了。
      紫衫帮着终未已把两筐烂鱼死虾拎到大门后,就撒手不顾,捶腰,往与门前光隔绝的漆黑里走去。
      半晌,虚虚浮浮的距离外才突然跳出豆大点的土黄光点。
      刚刚熟悉过的脑袋嵌在没着落的森森空间里,缓缓转动,露出张有着五官的人脸,底端的嘴唇开合,可话语却是从整间屋的四面八方而来,终未已凝神细听,才知道是声音在问;“有没有想吃的?等会儿让丫头一块儿做。”
      那些藏在混沌里的棺身被油灯短暂捞出,没来得及如何显眼,便被另一浮现的把两只立影歪斜拓印留下。终未已指关节敲着簇新的漆面,紫衫未阻拦,那咚咚的响就跟了活人一路,恍惚时,又觉得不是谁,思量许久,恐怖更甚。
      紫衫用纸捻引出火,渡到另一盏油灯里,回头看向五官晦暗不辨的终未已,边拍着衣服上的灰,边问;“被吓着了?”
      终未已从紫衫身后经过,摇头,声音轻缓道;“我是鬼,怎么会怕?”
      “那巧,我既是守尸人,也是好鬼客,在这死人间,咱们都随意。”
      并摆着的油灯叠加出最光明的一种颜色,终未已走到那里,兀自坐下,把茶倒半盏,乘热放到紫衫面前。
      紫衫坐下,五官被烛光烤得上白下黑,笑起来,和蔼中带着些许病气。
      黑洞洞的来处,穿着绿衣青鞋的女孩提来竹篮,把几个陶土盘托到桌面,对着紫衫点头,而后转向终未已,问;“你有什么要吃的?”
      终未已看着两颊红艳的女孩,从腰间别出几两碎银,轻掷到空着的茶碗里,指着后面的墙道;“那里有的。”
      女孩捧起茶碗,冷漠道;“那间屋供着太岁,后面是荒院。”说完转身就走。
      “戴汝同!死哪去了?”声音遥遥从大门方向传来,急得暴跳如雷。
      紫衫闻言,连忙起身,嘴里答应;“在这,就来!”
      “这是参谋随军石麟甫石大人,为抓捕凶犯而来,尔协助各位军爷,勿要怠慢。”翻箱倒柜的嘈杂里,嘱咐声分外孱弱。
      与房间相邻的果然是供奉太岁的寝室,里面几件废旧家具,放眼望去,一览无余,就在终未已转身的那刻,咔嚓声与细微人语同时响起。
      “还不滚进来!”
      狗洞大的暗门内,柜长短的巴掌地,季宿尘坐在一侧,终未已就得挪到另一侧,中间暗幽幽的灯烧着,泾渭分明。
      倒泻箩蟹的一阵喧闹,若鱼寒波跳,雷雨涌入舟,毛骨悚然。
      “静水城要引顾流出场,结果适得其反,你们季家抱薪救火,朝廷应该很满意吧?”
      季宿尘视线移到终未已脸上,但没等对方看清自己眼睛里的情绪,便连头一同转向暗门所在的方向。
      “有些事情,终兄还是不要探究为妙,毕竟戏看多了,难免深陷其中,惊魂一梦。”言罢,季宿尘转开暗门,率先爬出。
      等终未已站起,各式死物形影具在,唯独不见火光照出第二活物。
      紫衫托着茶碗,姗姗来迟,也不管地面散落的杂物,站到门前,便向终未已招手,言真意切道;“小孩,赶紧,茶要凉了。”
      终未已绕过地面障碍,置身事外,但仍不免疑惑,问;“常常听人讲世道如何艰难,你这家被砸得差不多了,怎么气定神闲的一副样子?”
      紫衫扶起条凳,而后坐回先前的位置,与终未已相对,笑道:“十年前,我应当会上书忠谏,痛斥恶行,不忍民所能忍。二十年前,我应当欲遂青云志,呕心沥血,忍官所不能忍。三十年前,我应当正翻烂史书,夜不能寐,想人所不敢想。现在,谁敢说这不是个人的活法呢?”
      “昨日种种,问心无愧,莫过于此。”终未已边捶着腰,边点头,然后鼓起勇气,继续道;“我其实最想问的是,你知道戴冒吗?”
      紫衫诧异,但仍以实相告,道:“戴冒是我侄儿,但他年幼便因疾失智,或许你想问的是我家弟,曾任参军事的戴冒。”
      窄门里是浑似几树酸杏压出来的低迷,灯烛无施,墙溶于幽邃青黑,桌椅不辨,一路看过,空空洞洞,只有偶尔几家临近门前坐着人。
      光线微弱,那些人只是朝街巷抬下头,便说不尽的疲惫,似乎已经被囚禁很多年,不大记得天空明媚究竟是什么时候的事,但又抱有隐隐的期待。
      一把天青伞横在栏杆上,雨丝打着油纸面,顺边沿画成半圆,落在最底下那丛蓝紫花里。
      终未已指尖搭着伞柄,蔫蔫的,正要睡去时,隐隐听见山路来处有异响。
      未等对方坐下,终未已就从胸口扯出黄纸球,夹在两指之间,晃晃,匪夷所思道;“我遇到一个妙人,当真是千年万载袭福承善来的,从今往后,怕是想谁都不能忘了他。”
      对方展开黄纸,仔细对比,那笔墨所绘画像,五官差强人意,没有什么很错的地方。
      “细看来,当真是有心人,若非对你敲门鬼十分熟悉,可能都不会有这般成效。”说着,便把告示再揉成团,丢回给终未已。
      “的确要谢他手下留情。”终未已指尖踩着伞柄,不置可否地笑。
      “觉得自己能帮我,那为什么现在这么狼狈?”
      “很狼狈吗?”
      “难道被广发悬赏告示还不算?”洛白绕到石桌另一面,环视四周。
      “如果这算的话,那我岂不是天底下最容易满足的?”
      洛白沉默,等终未已喝完半壶酒,才开口道;“鬼神一旦成为可以蒙蔽双眼的浓雾,那郢都的存在就可有可无。皇帝的年纪不小了,无论是皇党,还是佞臣,他们都不会容忍超出掌控的势力存在,但希望这摊浑水更浊的又少不得添柴加火,龌龊中见真心,各怀鬼胎。”
      “这跟龟兹有什么关系?莫非他们当中也有顾流那般的势力存在?”
      “上任龟兹□□增是西域佛学集大成者,他死后,尸骨无论如何都应当被妥善安排,但奇怪的是,并没有。”风雨晃开斗笠黑纱,是张熟悉的脸。
      终未已咂巴完最后一滴酒,笃定道;“你怀疑那批商贩实际带了一些不吉利的东西,所以眼睁睁看着他们死,坐收渔翁之利。”
      “难道在他们遇害时,你有过施以援手?”
      终未已仰起脖颈,避开洛白盯着自己的视线,打马虎眼道;“很多事情看似无解,但都暗藏转机。”
      洛白摘下片绿叶,破雨掷向临近树上的灰雀,凉凉道;“无解便是死局。”
      “莫名在理。你想要那副尸骨?”终未已将蓝紫的花瓣塞进壶口,头也不抬地问。
      “我要那批龟兹人带来的,是什么不重要。”
      湿蒙蒙水色山影前,有人走远。
      终未已揪着花,突然忘记自己先前在想什么,就在这时,细雨绵绵而至,枝叶滴滴答答地响,如当初开始。
      把尖头树枝往溪流里一插,挑起,脱水的鱼便死命挣扎,甩的雨都混着血。
      终未已连鱼带枝丢到岸边,往旁边横行几步,坐到巨石上,手还没碰到腮,就听见身后远远有人嚷嚷。
      “谁在那里!”
      终未已揩掉腮上的脏东西,把头扭正,嗅下鼻子作哭状,嘀咕;“鬼敲门。”
      黑浓绿暗,天圆地方,野意里生长的万物慌慌张张,无可逃的腹背受敌。
      终未已趴在泥泞里,远远看着士兵分批进入自己刚刚脱身的树林,消磨到夜深,才打着喷嚏离开。
      铜盆里的炭烧得通红,两张纸丢下去,火苗立刻窜出,漾出的光却微弱,不能透过那些凌乱的黑发丝把脸照全,还剩很深的阴影盘旋在终未已的额角和身后。
      “橘子甘甜,可我忘记秋天未到,去的时候,才发现白花都还没长齐全,满树都是红,不仅空欢喜一场,还闹了笑话。”指腹滑过纸张边角,随意翻上几页,终未已继续言语道:“老头,你究竟在哪啊?以前,我被老虎追,现在还这样,我好久没见到你,你该不会死了吧?那这些东西就算烧给你的。”说着,就把整本书丢进火里。
      “老头和云众寺有牵扯,也算与佛有孽缘,该不会你也在找吧?”终未已捡起另一本书,把歪斜的纸灰骨骸从铜盆边沿推下,乘着火没烧到手,往上面一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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