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蝉录》金明之

27、宫正女官

　　《圣祖本纪》云：大兴隆庆十二年，上与后铲细作于叶，隆庆帝悦。九月，上晋四品忠武将军，后晋四品宫正。

　　隆庆十二年，初冬。

　　阿蝉入宫已四年有余，这四年间她一步一步从六品司侍成长为四品宫正，统领六局，成为大兴朝女官第一人，就连朝堂上的大人们见了她也要恭敬行礼。

　　“大人，这是尚服局送来的冬衣。”沈鸢步入丹桂园东厢，说话间命宫婢将冬衣放置在了衣案上。

　　宫正女官的服饰为蓝色，常服为琉璃色对襟窄袖上衣、钴色古纹云形千水裙。官服为水色宽领大垂袖如意云纹罩衣、月白色轻罗百合裙、花青色底金纹束腰绶带。另还有黑色织锦云头鞋两双，四品女官的冰丝玉令牌一块。四品绾百花髻，可加佩耳饰及四支步摇。

　　铜镜中的人匀眉玉骨，丹唇皓齿，在水色官服的映衬下更显得乌发雪肌，鬓间通透的玉蝉簪子与腕间温润的玉蝉镯子交相辉映，墨眉凤眼，雍容大气，傲气凌人。

　　梳妆间，沈鸢已经将今日六局所呈之事向阿蝉简单禀报。沈鸢是太极殿的一等大宫女，做事最是妥帖，阿蝉任宫正时，隆庆帝特指了沈鸢随侍她。

　　沈鸢原籍在辽东，比阿蝉年长四岁，已入宫十余年。她条理清晰，口齿伶俐，一大堆乱麻一般的琐事在她口中都变得井井有条，轻重缓急一听便可明了。阿蝉任宫正已有数月，多亏了沈鸢她才能迅速上手。

　　“阿鸢，再过一两年你便可出宫，出宫后可有什么打算？”阿蝉问道。

　　沈鸢苦笑一声，“回大人，奴婢幼时父亲犯了罪，被流放北疆，客死异乡，母亲也自缢了，奴婢以罪奴的身份被充入宫中，早已无家可归，也许，只能老死宫中了。”

　　阿蝉心下一动，“阿鸢，你聪明伶俐，本官也舍不得把你放出宫去。若本官向皇上讨个恩典，封你为女史，不知你可愿意留在本官身边？”沈鸢罪奴之身，在宫中十余年能坐上一等宫女实属不易，她的伶俐干练可见一斑。阿蝉虽在宫中多年，但原来是低品阶的女官，身边没有随侍之人。如今升任四品，她早就打算在宫中培植一些亲信，以备不时之需。

　　沈鸢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眼中泛起泪花，“大人恩情奴婢无以为报，奴婢愿当牛做马服侍大人！”沈鸢是罪奴之身，若是封为女史，不仅能除掉身上的罪奴之籍，还能成为朝廷登记在册的九品命官。阿蝉如此安排，对沈鸢来说是天大的恩赐。

　　第二日阿蝉便向皇上呈上了奏表，这等小事皇上自然不会放在心上。当天下午内侍局便传沈鸢过去，除了她的奴籍，抬为了位列女官名册的九品女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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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隆庆十三年，正月。六局按律上报了上年账本，阿蝉与邱宫令在六局中精挑了数十名女官，对账本进行审阅。

　　往年审阅账本，邱子洛只是女官们粗略一审即可。今年阿蝉接手，她将六局挑选出的女官打乱顺序，交叉审阅账目，一本账目经过两人同时审阅，审阅的结果交由第三位女官核对，若前两位女官审阅结果相同，则证明此账本没有问题，若是结果不同，则要呈送至阿蝉与邱宫令处，进行判定。这样一来就大大减少了本局女官为本局账目遮掩的可能性。

　　“邱大人，你怎么看？”阿蝉用手轻拍桌上高高的一摞账本，看向坐在下首的邱子洛。

　　“回大人，这……全都是对不起来的账目？”邱子洛虽料到账目会有些乱，但没想到会乱的如此严重，脸上有一丝不可置信。

　　“没错，本官刚才全都对过一遍，这些账目全部有问题。六局统领二十四司，负责后宫大小事务，这些年，女官大人们活的可是够滋润。”阿蝉坐在上首，眉头蹙起，一股不怒自威的凌厉气场，让邱子洛额间也泛出了一层冷汗。

　　“大人息怒，恕微臣直言，这六局账目不清早已不是什么新鲜事，历年审阅账本，也只是粗略一看。微臣只怕，大人若要追究起来，这六局之中会人心惶惶。”邱子洛是皇后心腹，与阿蝉也交情匪浅，时有往来，此刻这番提醒也是好意。

　　阿蝉沉吟一番，她听明白了邱子洛话中未明之意。大兴朝自从端睿帝那时有了女官制度，算起来到如今已有百年。最初设立女官是为了帮皇后处理后宫事务，而后不断发展，这才有了今日的后宫六局。百年发展，现如今，这宫中六局早已成为了前面朝堂各位官员斡旋斗争的第二战场。

　　这几任皇帝并不算明君，所以朝堂之上官员之间拉帮结派愈发严重，可这几任皇帝后宫都不丰，女官就成了各个帮派之间角力的又一大阵地，毕竟各位女官都是直接接触后妃和皇子公主，若是借助女官之手使得后妃、皇子亲近哪一派，那自然对他们在朝堂之上多有助益。

　　既是有了这层考量，那么只怕后宫有头脸的女官手里，多少都会有点阴私事，何况是利用便利，贪墨点钱财呢。

　　阿蝉明白邱子洛的意思，她们二人皆是高官之女，无论是母族地位还是身上的品级，都犯不上去贪图六局中那些钱。邱子洛是怕若按照宫规进行处罚，掖庭狱中要多上几十条人命不说，朝堂上也会动荡一番。只是阿蝉既安排人手去查，自然早就料想到了这种结果。

　　“邱大人无须担心，明年又到了五年一度的女官考试，也该腾腾位子了。”

　　第二日清晨，阿蝉来到太极殿东阁等候隆庆帝下朝。

　　“宫正大人，皇上这就下朝了。”皇上刚下朝，便早有小内侍提前回东阁通传。

　　“参见皇上，吾皇万岁。”阿蝉见皇帝走进东阁，行礼道。

　　“苏卿免礼，今日可有什么事？”一旁的小内侍服侍着皇上脱下朝服外袍，换上了一身白金色飞龙常服。

　　“回皇上，臣有事要奏。”阿蝉自广袖中拿出奏折，双手呈上。

　　隆庆帝自福生手中接过奏折，倚在龙椅上看了起来。只见他面色越来越阴郁，眉头皱起，紧咬牙关。

　　“混账！”隆庆帝右手“砰”的一声砸在御案上，太极殿内的宫女内侍呼啦啦跪了一地，“微臣该死，皇上息怒！”阿蝉磕头道。

　　“后宫之中竟也有如此多的蛀虫！”隆庆帝已经怒不可遏。贪腐之事在大兴朝早已不是什么新鲜事，朝堂上的大臣家中哪一个不是富可敌国。隆庆帝虽有心整治，但无奈心有余而力不足。只是他实在没有想到，除了朝堂之上，竟然连后宫中贪腐之风也如此严重。

　　对于官员贪腐，这么多年早已是虱子多了不怕咬，可隆庆帝没想到，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在后宫中，这些女官竟然也如此猖狂。官员贪腐，贪的是国库的银子，国库是管着百姓吃喝的。但女官贪腐，贪的可是宫中的库银，是皇帝自己的银子，是管着皇帝吃喝的银子！

　　而且女官都是些年轻的女子，贪腐数目如此触目惊心，隆庆帝作为皇帝，竟然丝毫没有察觉过。

　　现在连这些女子都能骑在他头上为非作歹了？！隆庆帝越想越气，他觉得作为皇帝，自己的皇权受到了严重的挑衅，这比官员贪腐更让他觉得忍无可忍。

　　“苏卿，传朕旨意，清查六局账目，贪腐之人皆押入掖庭狱问斩！”

　　“皇上三思，万万不可！”阿蝉忙劝慰道，“六局账目不清并非一日之过，自建朝以来，六局因在后宫之中，一直处于法外之地。若是将她们全部处以斩刑，只怕会让女官们寒心。况且女官都出身官员之家，会引起朝堂动荡啊！”

　　皇上点点头，“朝堂后宫牵一发而动全身，刚刚是朕冲动了。苏卿有何方法？”

　　“依臣之见，可将贪腐之人全部撵出宫去，就以节俭后宫的名号，还可以为朝堂做表率，谅是大人们也说不出什么来。并且，手中不干净的女官自己也心知肚明，皇上大度给她们一条生路，想必她们也会感念皇上恩德。明年的女官考试定于年初，可借此机会给六局大换血。”

　　“还是苏卿你想的周到，现在朕觉得这宫中没了你，倒不知该如何是好了。”皇上赞许道。

　　隆庆十三年三月，宫正苏氏于朝堂上奏，现如今国库空虚、赋税沉重，朝廷更应节俭，以安民心。

　　皇上生性仁德，当即应允，为作天下表率，放后宫女官二百余人出宫。当天，皇后也颁下懿旨，后宫当以节俭为德，特放宫女五百余人返乡团圆。

　　四月，皇上为嘉奖宫正贤德大义，特晋封宫正苏氏为三品。诏令一出，朝堂诸臣无有异议。

　　《圣祖本纪》云：大兴隆庆十三年四月，后晋三品，位列女官之首，从古至今未有之者，乃古今第一人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