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蝉录》金明之

15、我要去叶城

　　“苏央！”柳依依怒气冲冲快步走进西厢的书房，阿蝉正在窗前看书。

　　“柳司籍，进宫那天赏你的巴掌看来都忘干净了？”阿蝉仍低头看着书卷。

　　“苏央！你好狠的手段！”柳依依压制不住心中怒气，朝阿蝉大喊道。幸好此时吴尚仪不在园中，要不然柳依依的大嗓门又要引来许多人。

　　“哦？柳司籍你说的话，本官怎么听不懂呢？”阿蝉不怒反笑，唇边翘出一个完美的弧线，让柳依依更加怒不可遏。

　　“园里没人，你少在这跟我装！”柳依依声音更加尖利，“姑母她自从被皇上罚过之后，这段时间就没有跟祖父联系过。而且这几日倒春寒，姑母她感了风寒，浑身乏力，每日喝过太医开的药之后就一直在殿中休息。她连发生了什么事都不知道，怎么可能让迎春去找小太监陷害你哥哥！”

　　“柳司籍，看在我们昔日是同窗，今日是同僚的情分上，我就再告诉你一句话，”阿蝉淡笑开口，“这宫中，真相是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皇上想看到什么。”

　　“你、你是说，这、这是皇上的意思？”柳依依一脸不可置信，“这不可能！皇上宠爱我姑母谁不知道！”

　　“宠爱？能让男人宠爱的，从来都只有能与之比肩的女子。柳司籍，你也不傻，你说皇上若是真宠爱柳宝林，又怎么会不去千秋宫问问真相，就直接将她降为六品呢？”阿蝉道，“你们柳家这次，分明是想治苏家于死地，我只不过是略微还手惩戒。礼尚往来的道理，想必柳司籍懂吧？”

　　柳依依的大眼睛里蓄满眼泪，嘴唇颤抖说不出一句话。她明白了，她全明白了，这次武举分明就是阿蝉给柳家下的套，而且还得到了皇上的默许。什么小李子，什么羽林将军，全部都是阿蝉一手安排的！

　　在家族庇佑中长大的柳依依，第一次知道了什么叫做杀人于无形。

　　往后几年间，景氏与苏氏联手，在皇后的支持下，慢慢蚕食了原来由柳派掌控的八十一个金矿。苏泽也在阿蝉的授意下牢牢把控着大运河上的运输权和淮南道的官盐官铁。

　　柳御史告老回乡后心中阴郁，一病不起，很快就撒手人寰。

　　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柳派本来就是因为利益才靠在一起，柳御史去世后，之前柳派的官员立马靠上了其他大树，柳御史精心经营了几十年的权力王国就这样土崩瓦解。

　　隆庆十一年，九月。

　　阿蝉十八岁了，生辰那天，早晨皇后娘娘特意命两仪宫的膳房给阿蝉做了一碗长寿面，邱宫令亲自送到了藕花园，晌午又赐下了一大堆的金银首饰。

　　阿蝉现在是宫中的红人，自打上次阿蝉扳倒了柳御史一派后，苏氏得利最大，景氏也正式跟苏氏一族联手，还一箭双雕帮隆庆皇后解决了延贵妃，皇后自然对阿蝉喜欢得紧，时不时的就会赏赐点东西到尚仪局，有时还会传阿蝉过去用膳。

　　柳宝林在宫里跋扈惯了，这次皇上降罪，宫中的其他嫔妃甚至是宫女太监都人人称快，故而见了阿蝉，大家都恭敬行礼，不敢有一丝怠慢，就连内侍令福生见了阿蝉也客气三分。

　　今年，楚玄没有送来生辰礼。叶城来报，几个月前匈奴突然大举犯境，战报一封接一封的传来，整个朝廷都弥漫着一股低气压。

　　阿蝉近几日总会想起那个玄衣少年，三年未见，你还好吗？

　　“参见吴大人、苏大人，”阿蝉正在尚仪局正殿里和吴尚仪谈论重阳皇后赏菊宴的事情，太极殿的一等宫女沈鸢进来传话，“奉皇上口谕，请两位大人即刻前往太极殿东阁觐见。”

　　“遵旨。”吴尚仪和阿蝉立刻起身跟随沈鸢一同前往太极殿。

　　到了东阁门口，只见尚宫局、尚服局、尚食局、尚寝局、尚功局的几位尚侍大人都已经到了东阁门外。见人都到齐，福生快步进东阁通传。

　　“宣尚宫局、尚仪局、尚服局、尚食局、尚寝局、尚功局尚侍觐见。”

　　几位女官皆整理好公服，鱼贯进入东阁。

　　“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几位女官行跪礼。

　　“众卿平身吧。”皇上的声音里满满的疲惫，“今日召诸卿前来，是想从诸卿中选出一位，替朕出使前线。前线告急，楚家军与匈奴激战了几个月，伤亡惨重，前些日子发来急报，宁国公世子也身受重伤，恐命不久矣。”

　　阿蝉不可置信的抬起头，皇上的话如同晴天霹雳一般，让阿蝉半天回不过神来。

　　“朕身体不好，去不了前线，太子也年幼，所以朕想从诸位中选出一人，封为钦差，替朕前往边境查看情况。楚家军一向骁勇善战，怎么此次会被匈奴人打的无力招架，这楚家军中定有细作！”皇上继续说道，“若是指派朝中大臣前去，只怕会打草惊蛇。而诸位爱卿不同，诸位身为女官，明面上是奉朕与皇后旨意，带着太医署的太医前往叶城探望楚将军与世子，顺便给楚家军发放治疗所需的药品。这样一来，一可替朕了解前线战况和伤亡情况，二可与楚将军配合，揪出内奸。只是，边境路途遥远、气候恶劣，可有哪位爱卿自愿前往？”

　　“启禀皇上，臣愿前往！”阿蝉没有一丝顾虑，脱口而出。

　　其他几位女官听到阿蝉愿意前往，都明显松了一口气。

　　“微臣家中与宁国公府是世交，微臣入宫前也与世子相识。若此次微臣前往，想必宁国公定会全力配合，为皇上分忧解难。”阿蝉说道。

　　“那就依苏爱卿所言。福生，传朕旨意，封尚宫局尚侍苏央为钦差大臣，三日后率领太医署太医及楚家军西山大营各部，自永安门出宫，前往叶城！”

　　两仪宫。

　　皇上晚间来到两仪宫与皇后一起用晚膳。

　　自从柳宝林失宠后，皇上经常到两仪宫来，有时跟皇后一起用膳，有时两人只是说说话、下下棋。

　　之前，柳宝林因为长得有几分像故去的云懿皇贵妃，皇上重情，才一直对柳宝林的所作所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几次的事情让皇上彻底看清了柳宝林的真面目，刁蛮跋扈没脑子，跟故去的皇贵妃简直是天差地别。这一想开，自然是发觉自己这么多年都一直冷落了皇后。皇后一直温婉体贴，将后宫打理的井井有条，这倒让皇上有了几分歉意。

　　“阿珏，这次让苏央出使前线，朕也是没有办法。”皇上用过晚膳倚在软榻上歇息，皇后在一旁削水果。

　　“皇上说的哪里话，阿蝉先是皇上的臣子，其次才是臣妾的外甥。这次出使前线，她能为皇上分忧，也是臣妾的福气。”皇后淡笑。

　　“嗯，朕其实一开始就属意苏央，但毕竟是大家闺秀，这一去，少说也要一年半载，朕还怕她不愿意去，这才召了六局尚侍一起去东阁。苏央这孩子，聪明伶俐，反应敏捷，这趟差事非她不可。好在苏央是个聪明孩子，自己请愿前去，倒让朕省了不少心。”

　　“是啊皇上，你看看她才入宫三年，区区五品，就能帮您扳倒柳御史。还有，她重修史卷也是让天下读书人都感念皇上，学子们直说皇上重视，感激皇上的贤德呢。”

　　“这苏央，若是个男子就好了。”皇上叹道。

　　“依臣妾看，男子女子又有何妨，我大兴朝历来女子可以为官，这苏央现在也是五品尚侍，臣妾斗胆请旨，若是苏央此次去前线的差事能办的漂亮，回来可要给苏央晋封啊！”

　　皇后心中也有自己的小算盘，她膝下无子，虽然太子在她名下抚养，可是谁都能看得出来，太子无能，整日只知道沉迷酒色。这才十七岁，东宫里就养了一宫的莺莺燕燕，有舞姬歌姬，甚至还有娈童！

　　皇上体弱，也管教不了太子，每每发火，太子也就消停一阵，过了风头照样纸醉金迷。将来太子登基，定是个扶不起的阿斗。阿蝉是自己的外甥女，虽说是表亲，但进宫之后明显和她亲近了许多。若是将阿蝉送上高位，无论是将来在朝堂中辅佐太子，或者是将来入主中宫，对皇后来说，是百利而无一害的。

　　故此，皇后才一直力保阿蝉。

　　皇上明显的心情大好，痛快答应，“你和朕想到一起去了，这次去前线九死一生，若是能把差事办漂亮，待回京之时，朕定重重有赏！”

　　藕花园中的阿蝉已经没有精力去想皇后的心思。她满脑子都是皇上的那一句“宁国公世子也身受重伤，恐命不久矣。”

　　她独自坐在藕花园的回廊边，看着月光倒映在池水中，支离破碎。

　　命不久矣……他还那么年轻，他那样优秀，他还给我写了好多好多封信，他说要带我去看大漠，他说叶城的夏花很美，他答应过我下次相见要不醉不归。阿蝉抱住膝头，捂住嘴巴，在这寂静的秋夜里，落下泪来。压抑的哭声轻轻地飘落在夜色中。

　　很久很久很久以后，有一位宫中的老宫女经常给小宫女们说起，她曾见过在月下垂泪的圣祖皇后。

　　当年她还是个刚入宫的三等宫女，晚上贪玩到处溜达，看见了在藕花池旁痛哭的圣祖皇后。圣祖皇后那时还只是五品女官，她穿着紫色的女官公服，一个人在回廊边哭泣。九月夜，微凉的秋风裹挟着丹桂香气萦绕而来，月下掩面哭泣的美人，让小宫女看呆了，挪不动脚。

　　每当这时，小宫女们就会叽叽喳喳的反驳，圣祖皇后怎么会哭呢，肯定是老嬷嬷年纪大了在说胡话。

　　老嬷嬷总是笑笑，不再辩解。她说的究竟是不是真的，可能只有月亮知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