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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Chapter 1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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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桐听到这些笑声时,头低得更沉了一些,几乎要把自己整个人都蜷缩进桌椅的阴影中去了。
陈宴知道,吴桐应该也听出了那些笑声中的嘲弄和恶意。
但她好像一块木雕一样,沉默不语,仿佛既不会表达悲伤,也不会宣泄愤怒,更不会发表任何疑问。
只是嘴唇抿得很紧,在本子上记着刘艳萍本节课的板书内容时,捏着笔的右手,骨节都泛白。
陈宴看了她一眼,走过去,拉开椅子,落座。
教室里这个时候稍微安静下来,前排的学生都埋着头在认真抄写板书,偶尔会从后排传来几句窃窃私语。
整个教室里头,只有刘艳萍捏着粉笔在黑板上“唰唰”写板书的声音格外清晰。
这副景象,看上去跟任何一个普通高中也没什么区别。
陈宴从书包里拿出自己的笔袋。拉链没拉好,她又拿得太急,一不小心,两支笔和一块橡皮从笔袋里飞了出来。
两支笔挂在拉链的豁口,她一伸手就抓住了。
那块橡皮打着滚,从桌子的边缘滚落到椅子下面,又绕了一个圈,从吴桐的椅子下面滚过去,滚到了吴桐的桌子右边。
陈宴估量了一下距离,觉得是怎么努力伸长手都够不着的,这个时候最好是向同桌求助。
肩膀悄悄地朝吴桐一斜,陈宴压低了声音,小小声地问:“不好意思,我的橡皮掉到你那边了,可以帮我捡一下吗?”
闻言,吴桐怯怯地抬头看了她一眼,抿着嘴唇点了点头。
陈宴感激地一笑。
吴桐偷偷地看了一眼背对着讲台写板书的刘艳萍之后,跟做贼一样地弯下了腰,在手指即将触碰到橡皮时,她像想起了什么一样,飞快地又把手指缩了回来。
陈宴疑惑。
下一秒,又见吴桐从桌洞里撕了一截卫生纸——她用卫生纸捏着橡皮,将它小心翼翼地捡起,递还给陈宴。
陈宴想说“多谢”,话未说出口,后座女生的脚,开始一下又一下地轻踹陈宴的椅子腿。
陈宴不耐烦地回头。
后座的女生有一个圆圆的鼻头,这会儿她笑得鼻头都皱起来,弓着腰,像个虾米一样伸过头,凑到陈宴跟前,脸上挂着微妙的笑容,压低了嗓子劝说:“陈宴,别要了,可脏啦。”
陈宴不知道她话里是什么意思,更不明白她这种“我们是一伙的”微笑是什么情况,只觉得她这个时候拉帮结伙得莫名其妙。
陈宴懒得理她,回头坐正,开始在笔记本上抄写板书。
听到女生这种话后,吴桐的脸上并没有浮现出什么多余的表情。
她还是低着头,时不时地抬头看一眼黑板,再低头抄写,仿佛全神贯注地在记笔记。——只是握着笔的手指,又比刚才捏得更紧了一些。
一整节语文课,陈宴和新同桌连一句话也没能说上。
下课铃声打响的第一秒,吴桐几乎是逃一样地从座位上窜起,连笔帽都来不及盖上,低着头,垂着眼,忙不迭地从后门快步走出了教室。
那副姿态,仿佛末日逃生,身后有数不清的丧尸在追赶她一样。
陈宴收回看向后门的眼神,垂下眼。
眼前的这张课桌很旧了,上面有钢笔、中性笔、涂改液乱写乱涂的痕迹。
陈宴知道,这个世上有什么东西,是嘴巴无法说出来的。
也有什么东西,是眼睛无法看到的。
比如,能说出来的委屈,不叫委屈。
能被人看见的欺凌,也算不上欺凌。
那些藏在暗处的东西,好像没人能看见,也好像没人能说出来,像苔藓一样,总有一天,会扩大,会生长。
再也来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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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了课,教室里变得嘈杂吵闹起来,前排几个学生正皱着眉头在做题,后头的学生已经闹得像马戏团一样热闹。
陈宴坐在那里,在脑海中回顾着草草翻过的学生手册,想不起来里头究竟印没印着不能携带手机。
她还没拿到课本,课间也没什么事能做,实在是无聊,对于今天早上加她好友的那个人,她突然有点好奇。
正想将手机从书包里掏出来的时候,苏琳领着几个女生走了过来。
一片阴影立刻将陈宴围了起来。
连后排嬉戏打闹的学生们声音都小了不少。
大家对转校生似乎都充满了好奇,但谁也没胆子当那个打开话匣的第一个人。
苏琳坐在了陈宴前座,回过身,手臂压在陈宴桌子上,托着腮跟陈宴说话。
“你头发染回来了?还挺可惜的,之前那个发色好好看啊。”
陈宴抬眼,摆出一个和蔼可亲的笑来:“没办法,学校不允许啊。”
场面话练得多了,谁都会说一两句。
围过来的几个女生,除了苏琳坐着,其他人都站着。
陈宴观察了一下,这个班级里似乎存在着一种无形的阶级制度,而苏琳毋庸置疑地是属于金字塔顶尖上的那一拨人。
一个个子高挑的女生打量了陈宴好几眼,突然挽上身边另一个女生的手,往后缩了缩,有点不好意思地说:“陈宴,你怎么长得这么好看啊?”
陈宴说:“一个鼻子两个眼的,没什么好看的。”
那几个女生都笑了。
三月的风吹进教室里头,春暖花开的时节,空气里都透着躁动。
一个女生嗓门很高,大大咧咧地说:“陈宴,你转到我们班真是太好了!有生之年,我可终于能亲眼看着3班樊菲的校花地位不保了!”
又有一个女生笑着接下话茬:“陈宴,对你一见钟情的人是不是特别多呀?我感觉男生看你一眼,就很有可能会爱上你的。”
陈宴一笑,假装俏皮地抬起了下巴:“怎么?女生看我一眼,就没可能爱上我吗?”
女生们又都笑起来。
苏琳勾着嘴角,皮笑肉不笑似的,看着陈宴,一字一句地说:“这个年代哪里还有人相信一见钟情啊?比起一见钟情这种肤浅的东西,日久生情才更靠谱。”
她说:“陈宴,你说我说得对不对?”
刚才说话的女生怔了一下,很快就兴高采烈地赞同道:“对,一见钟情太不靠谱了!”
陈宴发现,这个班级的女生,好像都很擅长随波逐流,当然这是往好听了说。
往难听了说,这叫没有主见。
陈宴没有说话,她看着苏琳,嘴角也勾起一个笑来:“爱情这种东西,谁又能说得清楚呢?”
陈宴往后靠了一下,姿态放松:“而且我现在没心思搞什么情情爱爱的,太虚了,高考才是正事。”
苏琳听到她说“没心思搞什么轻轻爱爱”时,嘴角的笑容弧度扩大了,可听到陈宴的后一句“高考才是正事”时,她的笑容停了下来。
苏琳记性很好,别人对她的好,她记得,别人对她的不好,她记得更牢。
她清清楚楚地记得,那天第一次见到陈宴,两个人一起从办公室走出来的时候,她和陈宴聊天,那时的陈宴说了一句话,“有很多事情比高考重要多了”。
苏琳隐隐约约地知道,陈宴并不是个像看上一样那么好相处的人。
起码,她表现出来的友善、亲切、有趣,只是她想表现出来而已。
真实的陈宴是什么样子的?苏琳看不透。
所以苏琳也有些烦躁。
她讨厌这种人。
从前,这个班里也有个这样的人。
苏琳厌极恨极了这样的人。
讨厌到咬牙切齿,恨意都覆随在骨锥之上。以至于夜里都辗转反侧,失眠到天亮。
——高三有四个班,为什么偏偏转到了2班?
——嘻嘻,这种人能再一次从我眼前消失就好了。
****
几个女生正跟陈宴你一句我一句,叽叽喳喳地聊着。
那个嗓门很大的女生,笑声也很奔放,笑得人仰马翻,一不小心就歪了一下,差点仰面摔下去。
幸好离桌子不远,撑住了,站稳了。
女生脸上却看不出“劫后余生”的喜悦,她一脸震惊地看着自己的手,发出猴子一样的吱呀乱叫。
“啊!我的手刚刚撑到她桌子上了!我不干净了!快把我手砍下来!”
“恶心!”
“快找酒精消毒!”
陈宴疑惑,问:“怎么了?”
那个个子很高的女生做了一个呕吐的表情。
“吴桐她妈可太不干净了,陈宴,你能相信吗?她妈是得病死的哦,宫颈癌哦,淋病梅毒啊,谁敢碰她的东西?”
陈宴说:“她妈妈都已经去世了,这种话还是别说了吧。”
女生们笑起来。
“没准吴桐也有这个病呢?多吓人啊!”
“对啊,我妈说这个病是传染病,啊啊啊啊啊,我的手不会烂掉吧?”
“陈宴啊,我们以后可都得离她远点,省得我们也得这种脏病哈哈哈。”
她们嘻嘻哈哈地闹作一团,笑得你倒在我怀里,我倒在你怀里,一副其乐融融的景象。
陈宴心想,谁跟“你们”是“我们”了。
面上不动声色,装作不懂地问:“可是你们也没有什么根据说一定是那种病吧?宫颈癌的病因很多,网上一查就有。我们以后还是不要乱传这种没有根据的话了,吴桐知道了,告诉老师就不好了。”
闻言,女生们哈哈一笑,仿佛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旁边正在低头抄作业的男生,这会儿抄完了作业,听到陈宴这么说,忙拉了一下椅子坐过来:“没事,老刘不管的,老刘又带高三又带高一,作业都批不完了,哪里有时间管这个。”
他同桌也是个男生,见他跟新同学说上话,也立刻探着身子过来插话:“对,老刘的女儿就在3班,也是高三,她现在可把全部心思都放在自己女儿身上了,指望着她能考上大学呢,不会管我们的!”
女生们还是笑:“陈宴,这你就不懂了,老刘比较会做人,跟那些年轻老师不一样的,之前那个小赵简直了,他对我们班的那个姜……”
她话未说完,苏琳就侧头,挑起眉眼,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那一眼,是警告。
女生立刻就注意到了苏琳的眼神,咽了口吐沫,笑了笑,随便说了两句,糊弄了过去。
苏琳皱着眉,佯装生气地拍了拍桌子:“哎呀!都说过好几次了,我们高三的生活本来就这么枯燥无聊了,多说些有趣开心的事情不好吗?”
女生们和那几个男生,也跟着她拍起桌子来,大喊:“开心!快乐!”
甚至有个男生还唱起了歌:“还记得你说家是唯一的城堡,随着稻香河流继续奔跑,微微笑小时候的梦我知道,不要哭让棉花糖带着你逃跑……”
“是萤火虫带着你逃跑!”
他们吵吵闹闹,其乐融融,毫无芥蒂,像筑巢的蚂蚁,有种看不见的紧密。
春天来了,花都开了,陈宴此刻却觉得很冷。
好像不是坐在教室里,而是坐在地窖里一样。
她眼前的景物又开始扭曲溃烂成黑泥,咆哮着、呼喊着、挣扎着,从四面八方将她绞住,她无法挣脱。
下一秒,陈宴听见了一个声音,从后排靠窗的那个位置传了过来。
他的声音,像山顶上一捧融化的皑皑白雪,也像窗户上成结的霜花,更像水中的月亮。
陈宴想,最贴切的形容是薄荷硬糖。
干净,清冽。
带着凉意。
他说:“你们太吵了,能不能小点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