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山木有枝（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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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四）
苏禾见莫城如站在暮云小筑门口长吁短叹了半晌，终于忍不住上前将他叫住：“我说莫公子，你都在这哼唧一早上了，歇歇吧，成吗？”
莫城如翻了个白眼，垂头丧气地一言不发，接着又是一声长叹。
苏禾在庭中的厨帐里将锅铲一扔，“行了行了，还没完没了，叫你搅合的我这菜都做不好，你家少主也不管管你！”
莫城如撇撇嘴，终于打开话匣子，嘟嘟囔囔说道：“他哪还有心思管我啊！早就跟人耳鬓厮磨去了~”
苏禾眨巴眨巴眼，缓缓走上前：“什么意思？什么‘耳鬓厮磨’？”
莫城如叹口气：“他去找那小狐妖了~还不叫我跟着！”
“什么？！”苏禾差点跳了脚，这才发觉一直没见到沈沐，“去哪找？什么时候去的？”
莫城如被他神情吓了一跳，不解的问道：“昨晚上啊，咱们俩放那个你做的烟花之前，他跟我说老瘟神……哦不，妘笙尊者告诉他瑶儿在哪里了，他就去了。不过你这么激动干什么？”
只见苏禾定定身，回想起昨夜与莫城如二人在暮云小筑庭前放烟花时到现在已经过了一夜，骤然心头五味杂陈。接着故作镇静反问道：“我哪有激动！”
“你明明……”
“都说了‘没有’！”他不似平日那般柔声细语，脸上也是莫城如未曾见过的怒气。
莫城如似是想到了什么，狐疑的凑上前，幽幽问道：“你该不会……”
苏禾猛地退后一步，急忙反驳道：“什么‘该不会’！我我我就是担心瑶儿她性子刚烈的很，你家少主别在吃了亏！到时候你们魔帝找上门来跟我兴师问罪我可担待不起！”
莫城如掸掸鼻尖，道：“你放心好了，即便那小狐妖没把他怎么样，你把我们少主拐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来这么久，你猜魔帝急不急？”
苏禾顿时吓得小脸惨白：“莫城如！不是你要挟我带你们来的！”
莫城如佯装惊恐，怯怯的回道：“哎呀苏前辈，话可不要乱说~晚辈这道行尚浅涉世不深的，就我这点本事哪敢要挟您呐！说出去哪有人信啊？”
苏禾一脸不可置信：“好你个莫城如！你早就打好这如玉算盘了是不是？一开始你就想着把我交出去！枉我这么信你！”
莫城如扯扯嘴角：“前辈前辈~”说着双手按住他肩膀与他一道坐在门口，又道：“你别急啊，不把你交出去也成，那你告诉我瑶儿住在哪里？你让我去看看少主在不在那，安不安全，我就去看一眼，就看一眼！也好让我安心啊！”
话音刚落，苏禾垂下头：“我也想知道她在哪……”
“你不知道？怎么可能？她不是你从小带大的么？而且你不是也来过这临沽岭，怎么会连这个也不知道？”莫城如反问道。
“以前来这里我也只是住在这暮云小筑，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我要是知道，之前就会带你们去了。”
莫城如若有所思，接着说道：“我还以为之前你是故意知道不带我们去的，这么看来……”莫城如坐在门口托着腮，满脸哀怨：“看来只有那老瘟神知道了……”
他心想着沈沐一夜不归，也不知道那边是个什么状况，不过这临沽岭有妘笙尊者设下的结界幻术，哪里有个什么风吹草动自然有他护着。可是那瑶儿可不是个省油的灯，万一真像苏禾说的，两人话不投机，她突然撒起泼，沈沐哪能是她的对手啊！到时候那妘笙尊者肯定护着自家人啊！
想到这，他突然站起身：“不行！我得去看看！”
刚走两步转念又想，每次见到那妘笙尊者就觉得浑身不自在，从脚底板到头发丝都麻酥酥的。特别他那双微含笑意的眼睛，几分凌厉与几分柔色之间互相胶着，总叫人心里发毛，恨不得有多远躲多远，傻子才往前凑。
想来想去把心一横：“不管了！他还能把我吃了不成！”说着大步朝门外走去。
苏禾一直没有说话，只是坐在一旁静静的看着地面发呆。
他不清楚自己现在到底在想什么，只是把认识的所有人都想了一遍。
崇林真人，大明观的师兄弟，千门山交好的同伴，还有认识不久的莫城如和沈沐。想他们的音容笑貌一举一动和他们说的话。他甚至把一些能想到的所有鸡毛蒜皮的小事都翻了出来。
最后的最后，他还是想到了瑶儿。
即便自己浑身法术也根本左右不了自己的心。
她就在那里，在自己心里最深处。
（五十五）
如何让一个路痴在这偌大的临沽岭找到一个人，别人兴许犯难，但是对于满肚子鬼点子的莫城如来说却并不算是一件难事——起码他自己这么认为。
“去破坏结界就行喽！”
莫城如想了一路就想出了这么个馊主意。找不到他的老窝，那就找他能感应到的东西，就不信他不出现。
这临沽岭就一条大路，凭着他自诩不错的直觉和一丝丝微乎其微的记忆，兜兜转转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让他找到了入岭之处。
他站了片刻，暗暗沉了口气，正要运作灵力与这结界较量一番。
“莫公子这是要作甚？”
身后突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吓得他猛地打了个寒颤。
他急忙转身望扫视一番，只见不远处的亭子恍惚有个人影，看清之后他顿时满面惊诧的问道：“你什么时候来的？！”
妘笙尊者手持一把竹杆毛笔正低头在纸上写着什么，听他一问不紧不慢的回道：“我一直在这，”接着停下笔蘸了点墨，又道：“只是见莫公子步履匆匆未敢打扰罢了。”
莫城如心想着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不过见他一直俯身垂眸，莫城如大为好奇的走上前，看了片刻不禁问道：“这大冷天的你坐在这里写字？不冷吗？”
妘笙尊者仍旧没有抬头，只是轻声回道：“心之所向，方可使然。管它是冰天雪地，还是刀山火海呢？”
莫城如琢磨了半天，似懂非懂。只觉着妘笙尊者奇怪的很，说个话也是云里雾里。
只见他举手投足间气定神闲，落笔如云烟缥缈，来自空无，又归于虚旷。
最后一笔落下，莫城如仔细端详了片刻，一字一顿的念道：“‘千秋 一 梦’？什么意思？”
妘笙尊者放下笔，淡淡回道：“真亦假时假亦真，浮生也不过一梦，都是妄中求妄，自寻烦恼罢了。”
莫城如歪歪头，“你刚刚不还说‘心之所向，方可使然’？”
“所以呢？”
“那怎么就叫‘妄中求妄’了呢？”
妘笙尊者看着满眼静默清冷的临沽岭，幽幽说道：“你还小，还不懂。等有一天，你心中有‘妄’了，你就明白了。”
莫城如想了想，说道：“我吗？可能不会有那么一天。”
妘笙尊者轻笑一声，“但愿。”
说话的工夫天色渐晚，眼看着天边擦着几抹暗淡的晚霞。
莫城如突然回过神，差点把正事忘了：“对了！沈沐去哪了？”
那妘笙尊者却不冷不热的问道：“那是你家主子，你却来问我？”
莫城如横着眉瞪着眼：“沈沐临走前跟我说你告诉他瑶儿的住处，所以他就去寻人到现在也没回来！我不问你问谁！”
“你家主子哭爹喊娘的拉着我让我告诉他，现在反而成了我的错？你们魔域还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说着便要拂袖而去。
莫城如两步横跨在他面前，张开手将他拦住：“尊者！我错了尊者！”
只见妘笙尊者定了半晌，缓缓说道：“你踩到我脚了。”
莫城如猛地低下头一看，顿时跳到身后难掩尴尬地笑道：“呵呵呵呵呵……还真是……”
解决尴尬局面的最好办法就是转移话题，莫城如深谙此道。
趁他幽怨的盯着脚面那个扎眼的鞋印之时，赶忙说道：“我家少主从未单独出过远门，此次来这也是偷跑出来，魔帝并不知情。他从小到大衣食住行都是我一手照顾，我待他比亲手足还亲，他要是有什么闪失，就算魔帝大仁大义不取我小命我也不想活了！”说着就要挤出几滴眼泪。
妘笙尊者微微挑了挑眉：“照你这话的意思，瑶儿岂不是比那恶灵怨鬼还要可怕？能吃了你家少主不成？那你昨夜怎么不同他一道前去，怎么还与那苏禾在后山喝的酩酊大醉？我可真没见你有什么放心不下的。”
莫城如越听越觉着他说这场面似曾相识，战战兢兢的问道：“你，你怎么知道？”他与沈沐分手之时只有他们两个人，与苏禾偷喝酒之时也是没有别人，可这妘笙尊者是怎么知道的？他百思不得其解。
“你不必过分担心，他没事的。”妘笙尊者说话之时莫城如神经兮兮的看向四周，总觉得在什么地方有双眼睛盯着自己。
他回过头，只见妘笙尊者满脸鄙夷似的看着他，他顿时假装像没事人一样，反问道：“你确定？”
“我说是就是。”妘笙尊者斩钉截铁的说道，“他现在好端端的守在人家洞口寸步不离，没缺胳膊没少腿，你要非要他有什么不测，正好我现在闲来无事，不如我就称了你的意。”
莫城如急忙摆摆手：“不不不不不不……不必不必!尊者说的自然是真的！晚辈一万个信！”
片刻过后，妘笙尊者幽幽问道：“莫公子，你可曾想过他为何不让你与他一道同去？”
这一问顿时像问进了莫城如心里，他沉吟片刻，缓缓说道：“还不是怕我打扰了他们……”
“你既知如此，何不静下心来？我看沈沐此去是忧是福他心中已有定数，你又何必这么执着呢？”
莫城如暗自叹了口气：“从小到大，唯一一个对我好的人就只有他。我出身卑微，又是异类，魔域上下甚至仆从都对我非打即骂，只有他帮我。可怜他也没比我强哪里去，无非是挂着个‘少城主’的名分，底下人碍于魔帝威严，对他还有所忌惮。不过那些都是表面的，实际是什么样，我和他心里都清楚的很。
沈沐跟我不一样，我脸皮厚，什么都不怕。可是他呢——心思极重，敏感，自卑，这世上恐怕没人比他更脆弱，所以我暗自起誓，要一辈子护着他，寸步不离的守着他，哪怕拼了命。
昨夜他第一次对我说，‘你不必再跟着我了’的时候，我突然怕了，我以为我怕的是他真的遇到危险了怎么办，可是，就像你说的，我心里清楚，他不会怎么样，只是我放不下罢了。”
妘笙尊者听着，与莫城如的眼神一样暗了下来。
良久他才开口回道：“我曾认识一人，他如你一样，一心一意的保护他的挚友，到最后，却落了个魂飞魄散的下场。他保护那人在他死后每日都活在痛苦与自责之中，虚得浮生寥寥。那人总是在想，如果还能选择一回，他希望死的是自己。
你视他如命，可能他也如此。只是别再总想着为谁赴汤蹈火，也许他只想让你好好活着。我说那个人此生再无缘见他的挚友，可是你们还好好的，这已经是让人望尘莫及的幸事。至于他现在想要走的路，那是他自己选择的生活，你不妨放开手，由他去吧。”
莫城如愣在那，这是他第一次听到妘笙尊者说这么多话，而且句句都说在他心里。他有些恍惚，一时之间突然对眼前这位他一直以来认为的“老瘟神”有了发自内心的敬仰。
可能世间所有的情感并不相通，可若恰巧被你碰到那个跟你有类似遭遇的人，他也未必不能懂你。
作者有话说
第33章 山木有枝（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