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野尾》朴西子

46、第 46 章

　　陶玉这句话一出口，程向南就忍不住想笑。
　　他心想完蛋。
　　小陶同学真的好可爱。

　　但是心想完蛋，却不能真的完蛋。
　　周围闹哄哄的。
　　不少人都为了避开最后的人流高峰，选择错峰退场，这会儿就已经三两成伙陆续离开会馆。
　　而两人坐在这里一动不动，其实行为本身是很引人注目的——

　　程向南知道陶玉是一个会因为在文艺汇演上表演不佳而倍感心理负担的小薄脸皮，再怎么觉得人家可爱，也只敢让自己在众目睽睽的黑暗里放纵那么一下，揉巴完陶玉的后颈就松开手，仔细地用余光观察他的情绪。
　　嘴唇轻抿。
　　这是不好意思。
　　猫一样圆圆的眼睛微眯，是舒服的表现。
　　呼吸有点快。
　　但轻。
　　说明调整之余，其实自在。
　　……
　　还好，还挺好。
　　看起来一切正常。
　　没什么需要特别担心——尤其是边上还有十来个男生不知道被什么戳中了脑子里那块现眼包的天赋区块，这会儿正在堆了三十条板凳的“大床”上，聚众表演叠罗汉。
　　退场的人们一步三回头，哄笑嘲弄的眼神全往那边看，程向南乐得无人问津，转头问紧张忙碌了一整晚，此刻终于看起来清闲一点了的陶玉：“现在都回去了，咱们要不晚一点，省得挤？”

　　“行。”
　　陶玉无可无不可，被哄好了，便好说话得很。
　　自然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程向南就陪着他静静地看着正在拆卸幕布的台前，等人散时，忽然福至心灵，他再一次探过头关切地来回巡视陶玉面上的神情，确保他的确情绪好一点了，起码用不着尽快独处，自我舔舐。
　　“不然再等一会儿，等人都走了，你再给我单独表演一次？”程向南问，“还是说你困了，就想回去休息，那也行的，正好忙了一天，我也有点儿累。”
　　“……好，都行、行的。”
　　程向南把话说得这样体贴，滴水不漏，进或者退都给陶玉留足了余地。
　　陶玉余光里注意到他关切的视线，于是愈发得感到不好意思，余地成了他进退两难的困境。陶玉抿了抿嘴，没有想过这事儿还会重提，但就像程向南说的，他为了今天，已经忙了一天——
　　其实两人彼此都心知肚明，准备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唯独哪止一天？
　　他累是理所当然的，对陶玉好像不求回报的付出却不是陶玉理所当然受得起的。
　　他不想让程向南这样兴致勃勃的忙碌最后真的一无所获。
　　因此同样的坑洞哪怕要摔第二次，陶玉心里再抗拒，也只能装作不在意，程向南既然想，那么他就只能静了静，又重复了一遍说：“行。”

　　……
　　可就像程向南之前想的那样，台上一分钟，台下得十年，陶玉现在的心态重新趋于平稳，但水平就放在那里，在家里的小客厅弹弹，那的确是还拿得出手，可一旦放在这种自带扩音的大场地里，一点失误都会被无限放大。
　　一旦有人专注地听——
　　比如就在底下看着他的程向南。

　　“还是很容易听出来小失误的。”程向南说。
　　此时庆典早已结束，人都走了，偌大的馆内只剩下特地用两包利群托了会馆保安给他们留门的程向南，以及单独为他弹唱了一首歌的陶玉。一曲结束之后，程向南走上了台，坐到陶玉身边，如实地说了他最直观的评价。
　　但随即，又告知了陶玉他同样真诚的看法：“但瑕不掩瑜。你还记得你那时候弹的效果吗？跟现在相差很大。不过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临阵不乱，需要大量的实战经验，你算新兵，九成新，只要下次再争取乱得比现在要不明显一点，就算胜利。”

　　“……可、可是。”
　　得到程向南还算不错并且不是在哄他的客观评估。
　　没忍住高兴得磕巴了一下的小结巴就坐在边上，转过头看着他。

　　他想说哪里还有下次机会呢？
　　要知道——
　　“下次文、文艺，晚会，得明，年。”陶玉的语气有点遗憾。

　　“而且是不是还担心到时候他们不肯再给你这个机会，担心还会紧张？”程向南笑着说。
　　“……嗯。”陶玉语气沉重，眼见着又要缓缓地垂下脑袋。
　　“别担心。”
　　程向南轻轻托住他的下巴，大手直接兜住整张脸，将陶玉往上抬了抬：“忘记我之前跟你说的吗？你想怎么做，就跟我说，我来想办法，你不要去替我想那些不该你考虑的事儿……再说了，不是跟你说了，我很牛的。”
　　谁不让谁死。
　　这句幼稚爆了的二逼话，被程向南咽了回去。他看着愣了一瞬，随即反应过来当即笑开的陶玉，也笑，只不过像不明白陶玉是不是同样想到了这句二逼话，所以才笑的一样，他也不明白自己在笑什么。
　　但管它呢。
　　程向南轻声问：“要再一起试试吗？”
　　小结巴愣了。
　　不等他开口，程向南直起身子，冲他撩起一个笑：“你可以的。”

　　你可以的。
　　……
　　但是他真的可以吗？
　　程向南这句话落在陶玉耳里，简直跟那句“你是很幸运的那一个”不相伯仲。
　　短短半小时里，接连听到了能让陶玉为之雀跃的两句鼓励，哪怕简单，哪怕简单到近乎有点不负责任，可陶玉喜欢，喜欢得要命，他原本就激动得微红的脸更加显性明显。
　　他当然能从中感觉到自己对程向南的喜欢又上了一个层次。
　　一个对于“外人”而言前所未有的层次。

　　于情于理，这对于现在眼睛还有点红，且因为在表演时丢了脸，现在还被严肃变脸的程向南毫不留情指出了几处错误，于是越发不好意思到狼狈的陶玉而言，不算一件好事。
　　可只要一想到原来除了陶路行，他还会这样喜欢一个人，这样愿意依赖一个人，他就忍不住更加雀跃，更加自在，也想要更加努力和更加珍惜程向南这个人——包括他带来的一切好玩、珍惜，和每一天都在不断积累的情谊。

　　……
　　但很快的，就像陶玉想要成为钢琴高手的决心慢慢因为某些因素被打破。
　　这份美好的愿景也半道崩殂于某个不可抗力原因。

　　本来嘛，陶玉本职学生，兼职在戚姐馆子里帮忙端菜，业余活动有苏南地区各式美食品鉴家及饲养程向南陪玩专员两大样，日常忙得不可开交，偶然抽出时间弹琴还可以算作陶冶情操。
　　可一旦把这当作一种全新的使命和任务——

　　陶玉不得不承认，这并不能促成他理想中“好玩、珍惜，和每一天都在不断积累的情谊”。
　　相反，他在坚持了不到一周的时间以后，意识到自己已经游走在精疲力尽的猝死边缘，所以当即决定临危喊停，及时止损。

　　幸好程向南本性也是个爱懒散的人，对陶玉半途而废的行为非但没有任何不满，反而心中生出理论上不该有的诸多庆幸。
　　天晓得，他下了班只想躺着。
　　……最多再口头调戏几句脸皮尚薄的小陶玉。
　　为人师表到底不是他能干的事儿，见陶玉打的鸡血终于消化完毕，程向南暗自松了口气，赶紧把这事儿揭过了求陶玉不要哪天心血来潮，接着提起。

　　“其、其实也，没必要把它盖，盖起来。”
　　程向南连滚带爬把钢琴蒙上绒布的时候，刚刚从戚姐那儿回来的陶玉恰好看到这一幕。他小脸一红，顿时觉得很不好意思，都怪自己想到一出是一出，还要连累程向南下了班还不得安生。
　　“先盖起来呗，不然落灰，到时候打扫起来更麻烦。”
　　程向南马上就发觉了他目光里的自责反思，虽然不多，但没必要，程向南也不喜欢看到陶玉那双漂亮的圆眼里出现这样不符合猫猫脾气的情绪。
　　他没有挑明，很快就移开目光。
　　嘴上却若无其事地劝告陶玉：“再说一块布而已，又不麻烦，下次再用就掀开来，不用就合回去，本来也要不了两分钟，没什么好必要不必要的——行了，争论解决，不提这个。”

　　程向南直起身子，偏头点点阳台的方向，意思是洗衣机工作完毕，改为人工处理，他要过去晒衣服。
　　“你帮我盯着厨房里的炖牛肉，别炖得太老，估计再有个两三分钟就能关火。”

　　“哦。”
　　陶玉说不出话来，眼前这个程向南比起最开始住进来的那一个，简直勤快得让他找不着事儿干。
　　他只能小声应道，看程向南抱着空脸盆去卫生间洗内裤，然后脸一下子又红了一点，下意识低下头，赶紧转过身，想要听程向南的去厨房盯着很快就能出锅的炖牛肉。

　　就在这个时候，程向南随手搁在钢琴凳上的手机忽然亮了起来。

　　“叮——”
　　接着提示的铃声响起。

　　陶玉略一晃神，还以为是烤箱的定时到了。
　　直到两秒过后，卫生间里传来程向南稍微有点模糊的一句“陶玉，帮我拿下手机”，陶玉回过神才想起来炖肉压根儿用不着烤箱。

　　工作之后的程向南倒是成了商务俏佳人。
　　连在家都惦记着接电话。
　　陶玉不由得抿嘴笑了，扬声应了一句，转头小跑过去拿起电话。

　　他低下头，不是故意想要窥视，只是自然地扫了一眼来电人。
　　然后陶玉便笑容一僵，动作顿了一下。
　　“谁啊？”
　　擦了手正准备出来接手机的程向南见状，眉头微挑，有点儿奇怪陶玉的反应。
　　陶玉不说话。
　　可还在不断响着“叮”的手机却不会就此静音。
　　程向南走近之后，随手接过手机。他垂眸看眼屏幕上显示的来电人，很不死心的三个字，周引合。程向南面色很淡，几乎在看清的瞬间挂断电话，随即给这个号码编辑了一条“别再打了”的短信，丢下手机，刚想要转身回去。
　　脚步却忽然因为方才的奇怪停滞不前。

　　陶玉……
　　不需要任何语言，陶玉也几乎在一瞬间就明白了刚才的失误。
　　“你认识这个人吗？”
　　程向南单刀直入，径直看着陶玉略带慌张的小脸，问：“或者说……你知道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