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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 20 章 ...

  •   20
      这个地方竟然下雪了。

      早晨拉开窗帘,长安呆了半晌。衣服没披就拖着长裙推开落地窗,光脚冲到了阳台上。

      从半山腰俯瞰整个城市,覆盖在雪白下的冰雪王国般泛起曦光,一瞬间震颤。从上个世纪中期开始到现在只下过两场大雪,最近的一次是在五十年前,每次覆盖地区不超过二分之一。

      直到女仆艾玛把她能找出来最厚重的大衣披到她身上,在旁边放下暖和的拖鞋,长安才从雪雕的状态回魂来,接着大笑,笑地身体不停颤抖,笑地滑坐在刚扫完雪的露天地上。

      艾玛经过这几月已熟悉她了,刚二十出头的女郎待人优雅,可眼中总是凉淡神色,如此肆无放纵地表现自己情感的样子她还是......这么想来,来到这里的第一天也出现了一次。

      “快穿上鞋吧,这么凉。我给你打热水泡脚驱寒。”见长安还顶着一头拖地散发望着摇落下白片的天空,艾玛也不禁感叹道:“这地方下雪还真是很奇怪,不过这百年一遇的雪可真美啊。”

      听到这话,张嘴微愣的长安回过头来,碧色的眼睛看向艾玛,说:“是啊,一定等了很久很久。”

      艾玛不怎么明白,但她还是点了点头。

      艾玛是六个月前来到这里的,找她来的是一个俊美的男人,黑发黑眼。

      男人说是让她照顾一个人,价钱好谈:“看着她,别让她乱跑,别让她伤害自己。”

      这个男人一定很爱他口中的女人,艾玛想,因为那口吻就像在谈论易碎的宝物。

      好奇心不禁被挑了上来,她憋到最后才问了一句:“您为什么不自己陪她呢,这样她一定会更幸福。”

      男人转过头盯着艾玛,笑了,依旧英俊,依旧迷人,但他并没有回答艾玛的问题。

      房子在并不偏僻的城区,公寓楼的最顶。艾玛跟在男人身后坐电梯上楼,从电梯能看到外面的大好风景,可艾玛挺害怕的,她有恐高症,只能有些瑟缩地背对玻璃。终于到了顶层,艾玛的脸色并不好看。

      地上铺着红地毯,男人说这一层是私人的。

      他上楼的时候出示了证件,电梯也不是公用的,艾玛为自己的观察力有些沾沾自喜,脑中想着她要见到的是怎样的女人,让这个优秀的男人如此深爱的是怎样的人。

      她坐在沙发上,男人倒了一杯水给她,告诉她所有的东西都有她专用的,不可以弄混,还带她一一看了所有的房间,告诉她哪里有什么东西之类的。
      这是他的家,他当然熟悉啦,但为什么说得好像他要离开似的?艾玛再次纳闷了。

      “她还在睡,晚些再叫她起来吧。”男人穿着西装坐在沙发上,点燃了一支烟又想起什么似地掐灭了烟头,长舒一口气:“她不喜欢烟味。”

      男人微笑,艾玛的心脏就和小鹿一样乱跳,她十四岁来到这里,只交往过一个人,也是她的第一个男人,可那男人已经有了家室,最终不能与艾玛在一起,这使艾玛对男人心灰意冷。
      但是今天,今天艾玛又好像找回了喜欢的感觉,只是喜欢而已。

      艾玛害羞地搭话,男人语气平淡,魅力丝毫不减。沉默的气氛,艾玛和男人就坐在沙发上等啊等,等啊等,等到艾玛做了午餐,男人让她一个人吃完饭,那女人还没出来。

      艾玛很奇怪,男人皱着的眉头也一直没有松开,在艾玛做了一些打扫的家务坐回沙发上休息时,男人第二十三次看了看手表,艾玛也第二十三次在没有钟的华丽房子里看了看手机:下午四点了,已经过了六个小时。

      男人终于忍无可忍,艾玛被他突然爆发出来的气势吓了一跳,男人的眉眼和动作就像被激怒的墨龙,充满着不可抗拒的气势。他几步走到房间门口,踹门进去,艾玛犹豫了一下跟了上去。

      “起来!”从房间里传来怒吼,被子被掀开的声音,窗帘“刺啦——”被拉开。

      好,好恐怖,艾玛心下一颤,竖起耳朵听,可房间里忽然没了声响。她退了几步,转身坐回沙发上,刚一坐下,就从里走出人来——那男人高大的身体裹在被扯掉两颗扣子的西装里,紧抿嘴唇,左手拉着一个女人雪白的手臂。

      艾玛见到她将要照顾的人着实惊讶,因为穿着飘逸雪纺裙的女人头发虽然扎地很高,可还是碰到地面。艾玛不知自己是不是要先打招呼,就看到女人抬起头来,靛蓝色的眼睛死死盯着艾玛,仿佛要射出箭来杀人,以至于艾玛身子颤抖,可她依旧明白女人不是针对自己。

      “你好,我叫艾玛,是——”
      “长安,多指教。”

      叫做长安的女人站在几步远外,像是浑然天成的艺术品般美丽,和身旁的男人简直天作之合。可她有种憔悴的样子,发丝扫过脸上很不耐烦地用手扫开,就和猫在抓挠一样。

      男人刚松开的眉头又微皱:“别这样对自己。”

      “那我能怎样。”声音忽然转向尖利,语余冷笑。

      长安抬头和男人对视,眼神饱含痛楚却坚如磐石,真不知因什么如此执着。气氛竟然有种剑拔弩张,艾玛讶于自己竟害怕两人大打出手会毁坏一切。

      “你到底想怎样?”长安不像谴责,语气反像在问自己:“你告诉我,做这一切的意义是什么。是要毁了我,毁了我的全部,好要我以为只有一个人……”

      “你刚好,不要这样大声吼。”男人松开手,以怜惜而无奈的语气打断她,想要抚摸她的头发,却被躲开。

      “你就是我的噩梦,是我一生挥之不去的噩梦。你——”长安退了一步:“你就和那个我恨不得他死无全尸的男人一样,怪不得,怪不得你讨厌他,两个一模一样的同类啊,哈哈哈......真是可笑至极!不说以前的你去哪儿了,这样让我更加厌恶我自己,比你更甚。而他,而他——”

      长安哽咽了一下,声音忽然变小,气若游丝。

      “宁愿我从没来到这个世界,永远不要碰见他。”

      她垂头靠在墙上,一秒钟前疯狂的表情又在顷刻间荡然无存。

      她看向艾玛,这又使艾玛一惊:“艾玛嘛,名字很好听。”

      男人被撂在一旁,站在原地半晌,他看了艾玛一眼朝电梯走。而艾玛目光落在长安身上,刚刚大吼大叫的长安在电梯门闭上前叹了一口气,紧紧地闭眼又睁开,那微不可闻的叹气声开始和老妪吞下的最后一口气一样沉重,尾时又轻快地如孩童。

      21

      “艾玛啊,有些东西要给你看。”

      早餐也是端到阳台上吃的,慢慢喝完牛奶,长安用手帕擦了擦嘴角,恋恋不舍的样子站起身——其实已经吹够冷风了。

      “恩,好啊。等我收拾完这些东西......”艾玛接过用完的餐具,放在水池里。

      扭开水龙头,水流声像是过塑的有孔管子——有些扎耳,长安想若是把盘子全部扫到地上,声音会更悦耳。恍惚着抬起双手,掌心朝上,蜂鸣似地微颤到发麻。

      “恩,是什么呢?”艾玛脱下手套,解开绑在脖子后的蝴蝶结,熟练地在墙上挂好围裙。

      早晨开始就比平常话多一点点的长安让她想起第一次见到她时的样子——堪媲雷击的话语,猛兽般对着那男人悲鸣的长安的影像即使被淡薄掩盖也终是在今日浮上来,恐怕也挥之不去了。艾玛对那日之事噤若寒蝉,漂亮的男人也从未来过,而今早百年一遇的大雪唤醒了另一个长安,不存在这个世界上的长安。

      “你看。”那是一沓画了很多衣服的,设计图,整齐地摆放在传真机旁,地址也清晰地贴在上面。“你以后每周发一次传真到这个地址,”

      长安拉开左手边第一个抽屉,里面有一张信用卡,

      “密码随意,用自己的身份证就可以了。钥匙你有,随意怎样,拿好信用卡,有机会到处走走,这里面的钱你一辈子都用不完。”

      艾玛听着没有缘由的话一头雾水,不知所云,

      “哦,门上一张纸,没听明白还可以看看。”然后长安就不见了。

      等到艾玛呆站在书房回过神来冲到客厅,电梯已经下降了几十层。艾玛恍然大悟,疯狂地按着向下的按钮,怎么回事儿?

      那男人说不许长安出门,再三说过:“她会伤害自己。”

      终于等到电梯,艾玛内心焦躁地火烧火燎,可不是,长安光着脚走跑到雪地里去。等等,重点不是这个,是她好好地突然说了那么多莫名其妙的话,弄得自己像是一只要变身的怪兽,可怎样都无法将能量释放出来。和她最近看到长安在看的电视剧一样:一个主厨在厨房里削土豆皮,忙得半死,有个不识好歹的家伙走到他身边,哼起了他熟悉不过的电影配乐,一个笑盈盈却使另一个人火冒三丈。

      “This too shall pass.”艾玛想借用其中的一句话安慰自己,镇定下来。

      电梯门再开时,她看到长安就站在公寓的华丽大门口,朝她招了招手。此刻艾玛就和那主厨一样,想赶走闯入自己忙碌生活中的家伙,或许不是家伙,而是一个恶作剧的孩子。

      她终于想明白了,长安和她根本不是同一世界的人。她的精神思想行动,不是一般人能有的,她是疯子,是精神病人,是幽灵,是抽象的非实体化!是一个完全不考虑后果,随心所欲的人!

      她飞快冲上前去,紧跟在长安身后,雪地靴沉重地踏在白色厚地上,快要陷下去。为什么她会被选中,为什么会选她,为什么会选她......没人比她更合适追逐。

      多少人出来看这场也许他们这辈子再也不能在这地方看到的雪,艾玛气喘吁吁,挤过川流不息的人潮。长安就在前面,抓住她,带她回到那房子里是她唯一要做的事情。

      只是未来总是奇妙不可言喻。

      前面的人们纷纷后退,可艾玛不能这样做。她挡开所有阻力,用了所有力气挤到前方,一个趋趔差点儿摔倒,上半身急转,脚跟一扭又平稳地踏在雪地上,才觉身体重新找到平衡,可视线失去焦距了。前面几人,她一时不知道该把视线停在谁身上。

      她追逐那么久的美人儿猎物罩在茶褐色的斗篷下,一头黑发完全披散在地上,冬天的异鬼竟然能笑地如此真实快乐。为什么呢?那男人到底做了什么才让长安对他恨之入骨,而这孩子又为什么可以堂而皇之站在长安身旁,好像她就是他的所有。

      “想我吗?”油纸伞下的青年对长安耳语,橘色的头发亮丽又异质,眼神狡黠,笑容爽朗:“和我走。”

      不是风起云涌所能描述,小刀利落地拉过,干净利落。此刻震惊无以言表,快把艾玛击溃。

      为什么?只因为头发是过去所留吗?
      她非常想大声吼叫,吼出她存积到今天一连串不可理喻的疑问。她在深林中待到十四岁才来到城市,用真刀真枪射杀猎物,可从未见过如此疯狂的事情。

      可是长安的眼神早已不在这个世界上了。
      对了,虽然她本生于这个世界,灵魂却不属于这里,永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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