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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   贺兰茗玉曾在心底无数次的期许过与萧承煦的重逢,那时的她总是想,如果有缘再见,哪怕只闻得他再唤自己一声茗玉,哪怕只在他黝黑的瞳孔中再见一次自己的容颜,哪怕只握一握那只温暖宽厚的手……哪怕只有那么一时甚至一瞬,她都是愿意的。
      可贪婪是人的本性,即便是自诩心怀天下的皇太后也不例外。
      以为没有希望的时候,觉得哪怕再瞧上一眼也是好的;然而真的尝到了失而复得的滋味,又怎能再甘于短短三日的相依相守……
      已经临近子时光景,城郊别院却是一副灯火通明的忙碌景象。院中丫鬟小厮进进出出,屋内更是跪了一地的御医。
      “太后,这位先生脉象虚浮,若有似无,已是油尽灯枯之象”为首的太医令微抬着头,略显红肿的额上冷汗淋漓:“恕老臣直言,医者医病不医命,若太后非要强留,那臣等也只得殉了这位先生,以谢太后和陛下的恩德!”
      贺兰茗玉闻言微侧着头看着跪伏于厅内的众人,他们个个都是杏林圣手,是全大晟医术最高的人。这些人为王侯将相医过疑难杂症,亦为疫区灾民解过燃眉之急。但今日,即便隔着纱帐,贺兰茗玉也能看出他们无计可施的尴尬和为性命担忧的惊恐。
      “你们都下去吧,让外面的人也都停下吧”贺兰茗玉用锦帕轻轻擦拭着萧承煦嘴角的水渍:“喝不下便喝不下吧,终究是我过于贪心了……”
      房中的太医闻言如同得了大赦一般,连忙起身行礼退了出去。
      许是外间的人得了御医们的知会,不多时,小院便静了下来,静到连门外之人的叹息声都显得甚是突兀。
      “进来吧,有些事……也该让你知道了”贺兰茗玉对门外唤道。
      房间的门应声而开,萧启元缓步入内。
      透过轻薄的纱幔,他看到自己的母后正坐伏于榻边,痴痴的凝视着男人昏睡的面庞。
      虽然看得不是很真切,但萧启元能够感觉得到,她攥着男人手掌的那只手很是用力,抚着他脸颊的那只却异常轻柔。
      这种矛盾纠结萧启元觉得自己应是懂得的,在他遇到董若萱之后……一面想要紧紧的握住,生怕一撒手人就丢了;一面又不敢用力,生怕将人弄伤、弄疼了。
      从前,萧启元对萧承煦的感情是充满矛盾和挣扎的:他是萧承煦一手带大的,从写字读书到兵法战术再到骑射武功,都是萧承煦手把手教的,这样的人,让他怎能不心生敬畏;两宫太后对他虽是疼爱,但因着皇帝的身份,即便是生母贺兰茗玉也不曾对他过于责备,即便是他做的再过分,母亲的责难中也不免掺杂着一些令人感到疏离的压抑着的情绪。
      唯独萧承煦,会在他惫懒时厉声责骂;会在他欺辱先生时打他的板子;会在他听信谗言枉顾战士生死时呵斥他无能……虽然萧启元一直不愿承认,但这些看似大逆不道的行为的确在很大程度上填补了父爱的空缺。
      曾几何时,他也曾像一个儿子渴望父亲的认可般单纯为了得到萧承煦的赞赏而努力读书;曾几何时,他也曾打心底里依赖过他……
      于萧启元而言,萧承煦是个如师如父般的存在,他本应敬他爱他。
      可对大晟皇帝而言,萧承煦功高盖主、深得民心;他窥伺他的皇位,觊觎他的母后,这又让他怎能不妒他恨他!
      如果说萧承煦当年的舍命相救让他相信九皇叔是真心待自己,对皇位并无非分之想。那么初进秘境之时,白发人对龙佩的一番说辞和如今母后的种种表现,分明就是在告诉他无论是母后还是皇位其实都本应是属于那人的!

      “在我很小的时候便有高人预言,说我将来必定母仪天下。那时我是不信的,我的愿望其实很简单:不求富贵荣华,但求寻一一心人,恩爱一生”贺兰茗玉的声音打破了房中的寂静,亦将萧启元的思绪拉回了现实。
      “后来我遇到了你九皇叔,那时的他肆意、爽朗、意气风发。我们曾在梁国相互扶持共过生死,也曾在草原上驰骋嬉闹互诉衷肠。
      后来你皇爷爷病重,将皇位传给了你九皇叔。你父皇他们知道后便挟了你九皇叔的母亲沐王妃。沐王妃为保爱子性命只得假传圣旨,让你父皇成了大晟的继任大王。
      然而你父皇和几个皇叔却并不安心于此,竟还以你九皇叔和十皇叔的性命相挟逼着沐王妃生生殉了你皇爷爷。”
      贺兰茗玉注视着萧承煦的眼中蓄满泪水:“可怜你九皇叔不仅在一夕间失了疼爱他的父母和本属于他的王位,还得对夺他位弑他母的仇人继续以兄长、君王之礼以敬之!”
      “看到他蜷缩在沐王妃陵前默默哭泣的时候,我就在想啊,没关系,还有我。我虽不能左右别人不再背叛他、伤害他,但至少我可以保证自己永远都陪在他的身边……”
      “再后来,他便出征了。他说他要成为真正的英雄,然后娶我进门。出征前夜,我们私定终身,我亦承诺定会等他凯旋归来娶我为妻。”
      “可是我等到的却是他战死沙场的噩耗。那时,我本是要随他一起去了的……”贺兰茗玉摩挲着萧承煦微凉的脸庞低喃道。
      萧启元一脸震惊的看向贺兰茗玉。
      他虽已明了萧承煦对贺兰茗玉的感情并非单方面的觊觎,但却也没有想到他们二人竟情深至此。
      “但当知道承煦的战败并非是一场意外之后,我改变了主意。我得为他报仇,我不能让我的英雄背负着战败的名声死的不明不白……再后来,他们竟又想害你十皇叔的性命…….承轩是他最爱的弟弟,我怎能眼睁睁看着他被奸人所害,可我一个外邦女子,在那诺大的盛州城里毕竟人微言轻……于是我便甘愿嫁给了大晟最有权势的男人,你的父皇、我的姐夫。
      为了承煦的仇、承轩的命,便是姐妹共侍一夫,我也认了!”
      “本来觉得反正他已然不在了,嫁给谁还不都是一样的……奈何天意弄人”贺兰茗玉自嘲一笑:“就在我与先帝大婚当日,他竟回来了!启元,你可知道当我知道他还活着时我有多开心、多想抛下一切回到他的身边吗?”贺兰茗玉扭过头,双眼通红的看着立于厅内的儿子:“可是我不能,不能视大晟的颜面于无物,更不能置雍临百姓于不顾。权衡之间,萧承煦竟成了我唯一可以舍弃的!”
      贺兰茗玉低着头,将自己落于那人手背上的泪滴轻轻抹掉:“起初,你父皇待我是极好的。好到让我忘了初衷,好到让我觉得愧疚,好到让我逼迫自己努力的去迎合他,努力的忘掉过去,想像真正的夫妻一样去接受他。
      可事实证明他待我,也不过止于一个好字罢了……在真正要做出抉择的时候,他还是一样会为了权势轻而易举的将我舍弃。
      从大局来看,我不该怨他,帝王嘛,哪能那般儿女情长。
      可人呐,就是那般贪心,既已被温暖的阳光照耀过,便再不能忍受无边的黑暗。
      那时我才明白自己所眷恋的始终只有那抹耀眼的暖阳,那个与我在草原上驰骋的我的少年英雄。
      既已认定了这点,我也便也不再纠结,甘愿做一个被冷落的妃子。
      后宫之中,本就最是捧高踩低。失了宠幸又被打入冷宫,吃不饱穿不暖是再正常不过的了。那时,若没有你九皇叔的接济,我与蓁儿怕是早就成了冷宫中的两捋孤魂了。”
      思及此处,贺兰茗玉竟低眉浅笑了起来,那笑容中不仅没有不平和怨愤,甚至还透露着些许的轻松:“那段时日,过的虽苦,可我的心是平静的,甚至还有些许欢愉。我曾想过,如若就那般节衣缩食的在冷宫中度过余生也未尝不可,至少好过每日在一个自己不爱的人面前强颜欢笑。”
      贺兰茗玉复又看向萧启元:“启元,你可知道,那次,母后差一点就飞出这牢笼了!”她的眼中闪耀着些许灵动的光芒:“你九皇叔设计了一场大火帮我金蝉脱壳,我那时真的开心极了,我终于可以离开那个男人、离开这冰冷的皇宫去过自己的生活了……可终究还是天不随人愿……”
      贺兰茗玉眼中的光芒慢慢敛去,又恢复了之前的一片阴沉死寂:“我无意中听到大梁细作的谈话,得知他们要陷害承煦……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含冤受辱,于是决定重新回到你父皇身边。那时,我已经有了你,故而你父皇十分欣喜的将我接回了宫中。”
      贺兰茗玉用锦帕轻轻擦拭着萧承煦额间的冷汗:“我虽又成了关雎殿的贤妃娘娘,但毕竟嫌隙已生、破镜难圆,自那之后他虽未再将我打入冷宫,但也鲜少过问。以致于在我临盆当日,蓁儿求遍宫中各殿也没有愿意援手之人!”
      贺兰茗玉泪中含笑略带宠溺的问萧启元:“你可记得,小的时候一直陪在身边的李嬷嬷?她,便是你九皇叔营里的人。”
      母后的声音很轻,但听在萧启元的耳中却如惊雷般将他的脑袋震的嗡嗡响。
      贺兰茗玉并未理会萧启元的震惊,她继续用最平静的语调向萧启元诉说着那些鲜为人知的残酷的事实:
      “所有人都忌惮盛宠在身的皇贵妃,没人愿意掺和这档子事儿,琪姐姐又不在宫中。蓁儿没办法,只得连夜偷跑出宫去找你九皇叔,你九皇叔不顾祖宗礼法、亦未理会王妃的哭闹,执意找了营中最信任的嬷嬷送到了宫中……那夜,我痛了多久,他便在宫门外的大雪天里站了多久……报信的宫人回来还说,燕王殿下听闻咱们母女平安,笑得仿若得了亲子般欢喜。听了这话,我虽嘴上呵斥她祸从口出,但心底里却也有着说不出的幸福甜蜜”她浅笑着看向昏睡中的萧承煦:“这傻子……”
      贺兰茗玉短暂的沉默让整个房间静得诡异。萧启元觉得他可以清晰的听到自己心脏疯狂的跳动声,甚至可以感知到母后压抑而紊乱的呼吸和泪滴溅落的声音,却唯独听不到九皇叔的呼吸和心跳……
      在持久的震惊和短暂的怔忪过后,萧启元的思绪慢慢回笼,他用力的抹掉脸上的泪水,撩起下摆,重重的跪了下去。
      这是他第二次跪九皇叔。第一次,是一年多前萧承煦为救他命陨之时……
      “你确实该跪他”贺兰茗玉见天子行此大礼竟反常的并未出言劝止。
      “从前你总说你九皇叔觊觎你的皇位,说他不配与你谈论父子之情……你可知道,那与你血脉相连的父亲当初就是以你的性命相挟,逼我与承煦反目!”贺兰茗玉紧紧攥着胸口悲泣道:“自皇贵妃逝后你父皇便一病不起,那段时间朝中时局动荡,萧启翰手握兵权又是皇长子,自是呼声最高……可他却将皇位传给了你这个毛头小儿,你可知为何?”贺兰茗玉问萧启元。
      “儿臣……儿臣不知”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萧启元又怎会不知,不过是不愿承认罢了。
      “因为萧承睿知道,他的废物儿子不是承煦的对手。要想让这个皇位不落旁支,就得让承煦臣服得心甘情愿……我是萧承煦唯一的软肋,而你,是我身上掉下的肉,是我拼尽一切也要保护的人,为了你,我可以与所有人为敌,包括他……”贺兰茗玉垂泪。
      “若九皇叔做了皇帝,那圣旨便是废纸一张,母后又何须在意?”萧启元紧蹙着眉头急急问道。
      “我在意的不是圣旨,而是密令”
      “密令?”
      “‘萧启元若未登帝位,无论其藏匿何处,皆着龙凤虎三营以诛之’!你的父皇,在那把椅子的上方横了一把刀。你若坐着,便得生;若起来,即刻必死!”
      若说之前的种种只让萧启元觉得愧疚、悔恨,那么这道格杀令则彻底颠覆了萧启元的整个认知。
      原来,一次次赋予他生命的是那个他一直忌惮的九皇叔,而生身之父却只把他当做牵制九皇叔的棋子。
      被敬重之人弃若敝履,而真正珍视他的却是他一直憎恨伤害的人……萧启元颓然的跪坐在地:“母后为何不早些告诉我这些!”萧启元崩溃的质问着贺兰茗玉。
      “我若一早将这一切说与你听,你可还能那般急切的想要亲政?可还能那般理直气壮的要从你九皇叔手中收权?”贺兰茗玉嗤笑出声,面上满满的都是自嘲:“纵使他一直都是一心为我的萧承煦,可我却再不是曾经那个甘愿与他共赴黄泉的贺兰茗玉了,我是个母亲……为了让我的儿子不做被人把控的傀儡,我不得不去猜疑他;为了让我的儿子成为真正的君主,我不得不去算计他。
      当年我能为了雍临舍弃了他,如今便能为了你伤害他。苏玉莹说的对,萧承煦最大的悲哀就是爱上了我!”
      贺兰茗玉的眼泪如断了线的珍珠般一滴滴滚落:“我日日于月神娘娘面前祈愿,只希望来世还能与他相遇,还了今生辜负的深情……可谁曾想……”

      “谁曾想他根本就没有来世了”一道冷冽的女生骤然响起。
      贺兰茗玉闻声倏地抬起头,眼中是隔着纱幔也能看到的惊惧。
      萧启元亦如遭电击般猛然起身,回过头便见到那杀人如麻的女人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屋内。
      “你是怎么进来的?”萧启元皱着眉头厉声问道。
      “时候到了”女人并未理会萧启元的质问,只面无表情的对着床榻的位置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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