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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番外六 明府之行 ...

  •   皇帝回宫的日子选在三月底,其时百官协送,忆晗因着义女身份,也在送驾队伍中。眼看着欣云入了舱,巨船渐驶渐远,她心里不免生了离愁。官员们已陆续乘车散去,陈安也安排马车送忆晗回医馆,临行见她仍失神,于是宽慰了几句,忆晗这才收敛情愫,上车折返。然他等如此简简之举,却让有心人看在了眼里……

      转眼春去夏来。这阵子,西郊王媒婆家里热闹非常。原自上次王氏公然说出明大夫是怕登徒浪子骚扰才盘妇髻,托她说亲的人便络绎不绝。其实,如今忆晗已为帝后收为义女,与公主义结金兰,声名愈开,不止王氏家了,四乡六里的冰人们家里也都快叫求亲的人踩烂门槛。

      这日,姑苏最出名的三大冰人早早地给时宁递了拜贴。虽说都是些媒婆,只论起辈分,又都是族亲婶母,时宁夫妇不便拒人于门外,因遣芮氏出来招呼。冰人们拿着说亲名单,一进厅就争先恐后拉着二娘子说话。李媒婆自恃辈分最高,最先开口道:“俗话说,长兄为父,长嫂为母。大郎和大娘子远在北平,这当家的就二娘子您了!大夫的婚事老爷夫人都不肯谈,二郎又是成日外头跑的,二娘子您可不能坐视不管呐!您看,这是城南李员外家的二公子,年岁十八,家世好,品貌也好,去年还中了官儿,来日必要飞黄腾达的,与咱大夫最般配不过!”

      “区区七品官算甚么?这城里的小官儿多了去,也没见几个飞黄腾达了。”陈媒婆咧着嘴一脸不屑,又转向芮氏,笑容可掬道,“娘子,我说的这家就不一样了,是咱苏州府首富赵家大公子,家里金银如山,奴婢扎堆使唤,大夫要是过门去,那就是当家主母了,要享清福的,多少女儿家盼都盼不来!”

      旁头的郑媒婆慢腾腾地笑了:“哎哟喂!整个苏州府谁人不知赵家那大儿子风流成性又好赌,赵老爷早就看不惯这儿子,来日当不当得了家还不好说。娘子啊,俗话说竹门配竹门,木门配木门,这门当户对最要紧!苏州大医上官海的公子,跟陈太医待过御医馆,算起来也是咱大夫同门师兄弟,门当户对,知根知底的,最合适不过啦!”

      李媒婆不乐意了:“上官家儿子长那模样也配?大夫要是嫁了,就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白给糟蹋!”

      众冰人你损我的我损你的,一时闹得不可开交,直把芮氏都给吵头疼了:“好啦好啦,诸位婶婆好意我心领了。只我说过,小妹早已许配人家,诸位若是来喝茶的,不胜欢迎,若是来说亲,就免了!”

      “哎哟娘子,您就别瞒咱们了!大夫就是眼光高,不肯屈就罢了!要真有了人家,怎常年不见姑爷来访?”

      “是啊,这要说在外地忙活,过年过节好歹也得回来一趟,哪有不闻不问,任着大夫长待娘家之理?”

      “就是!我都跟族里亲戚打听过了,大伙都说没见过姑爷,连姑爷姓甚名谁都不晓得,压根儿就没‘姑爷’这回事!”

      芮氏见这些人越说越过分,心里不松快了:“诸位婶婆休要偏听偏信,我今日就把话说清了!我家姑爷姓言,杭州人士,在外谋生,因着大夫执意学医,才答应她回姑苏几年。话撂至此,诸位婶婆爱信不信,只莫再替甚么人说甚么亲了,免得闹笑话!”说着就要起身离去。众冰人急了,赶紧好声好气哄她留下。恰巧此时,明府管家匆匆走来,道是昨儿有一妇人递了拜贴,自己忙事竟给忘了,如今人家已到门口,帖子还请娘子赶紧过目。

      众冰人大吃一惊:又来个抢生意的!

      芮氏也无奈地摁着眉头,勉强接过来。但见帖子红底镶金,墨香隐逸,想来递贴之人身份不俗,展开一看,上头字迹隽秀,竟有些熟悉,当落款处三字赫然印入眼帘时,她竟惊得险些拿不住拜贴:“送贴人现在何处?”

      管家答:“正在外头等着。”

      “我先出去接待,你速去请老爷夫人出来,快!”

      管家罕见当家的这般激动,自不敢怠慢,因迅速转身离去。

      众媒婆打量芮氏这阵仗,都料那同行来头不小,于是也不打算回避,桌上红贴更任意晾着,就等看看对方说的是门什么亲。

      不多时,只见十几个小厮抬着五六个沉甸甸的大箱子进厅。其中两箱被放下那一刻,溢出闷闷的金属瓷器作响声。三大冰人都是干了几十年行当的,岂听不出那里头装的是什么来?因忍不住对视一眼,心中各自惊叹:好家伙!行头不小啊!

      又见芮氏挽着一妇人的手,眉开眼笑走了进来,边走边寒暄:“日盼夜盼,可算把彩姨给盼来了!许久不见,您老这精神头竟比先几年还要好!”

      “承娘子吉言,我这把老骨头还算硬朗。”林嬷嬷笑呵呵道。

      “瞧您说的,您老这是天生福相!”芮氏笑得开怀,又暗瞥了众冰人一眼,特指了指地上的箱子,假意埋怨道,“来就好,怎么还带这些个?”

      “都是公子一点心意,说是在外忙,许久未曾拜会二老,甚是愧疚,便差着我先送些手信过来。”

      芮氏笑意璀璨,一边示意下人招呼小厮们去偏厅吃甜汤,一边续道:“也亏得欣云有心!她人呢?”

      “公子不意冒然惊访,迟点才到。”

      “甚么惊不惊访的?自家人不要太拘礼的好!”

      自家人?冰人们一听这抢生意的身份生疏不到哪,愈发警惕了三分。

      芮氏热情拉着林嬷嬷往这边走过来。三大冰人见这妇人虽是下人打扮,只那一身派头绝非寻常,又因着对方也是亲戚,便也不好太过冷脸,于是都起身招呼起来。

      “这几位是……”林嬷嬷这才注意到有客人在,因询芮氏。

      芮氏饶有深意笑道:“是这的乡邻,论辈分都是婶婆!”

      众冰人虽各怀心事,亦赔笑说了些客套话:“我等都是没事过来唠嗑唠嗑的,您请坐!请坐!”

      林嬷嬷点着头坐下,芮氏命人奉了茶与糕点,又说了一会子话,见舅姑迟迟不来,料必是给自家几个顽皮娃子缠得脱不开身,因告了罪,亲自过去请人。

      一时间,厅中只剩三大冰人并林嬷嬷。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众冰人先是装模作样请林嬷嬷端茶就饮,随后李媒婆朝郑媒婆使了眼色,郑媒婆便先开了口:“老姐姐好啊,方才听娘子说是自家人,不知是哪房亲戚?”

      林嬷嬷自不轻易曝露欣云与明家关系,只道:“我与夫人是旧时落难相识。”

      众冰人一听都松心地笑了:不是亲戚就好!李媒婆假意惺惺寒暄道:“原来如此,都说落难之交贵比亲,老姐姐要常来往才是!”

      “要的要的,就是山长水远往返不便!这阵子恰逢家主忙完公事,道要拜会二老,我便跟过来了。”

      “哦?”陈媒婆松了警惕,心直口快问,“这么说,老姐姐不是来说亲的?”

      林嬷嬷一时摸不着头脑,又瞥了眼桌上一干红贴,立时明白是怎么回事,因饮了一口茶,虚以委蛇笑探道:“仓促来访,竟不知诸位与主家有事商议,未免失礼了。”

      李媒婆瞪了陈媒婆一眼,又堆着一脸笑,与林嬷嬷道:“老姐姐哪里话?我等也就闲着没事替人跑跑腿罢。方才说,令家主要拜会二老,敢情也是认识老爷夫人的?”

      “夫人当年曾教家主念过书。”

      众冰人“哦”了一声,正惊讶对方家主年龄,却听林嬷嬷先发了话:“诸位这是与谁说亲来的?”

      郑媒婆道:“还能有谁?还不就是咱家大夫!”

      林嬷嬷不甚信,淡笑问:“大夫要说亲?”

      “可不是!大夫啥都好,就是眼光高,从不拿正眼看男人。我等看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这不就寻思着,怕是寻常人家入不了她法眼,于是千挑万选,才找来这些个——”郑媒婆特地指着红贴,沾沾自喜道,“门当户对的!”

      陈媒婆也指着自己那张贴道:“富甲一方!”

      李媒婆则干脆把贴推至林嬷嬷眼前,自以为然笑道:“达官贵人!”

      三人说完都互不服气地瞪了各自一眼,又“哼”了一声。郑媒婆道:“老姐姐,您在外定是见过世面的,可且帮咱大夫瞅瞅哪个最好?”

      林嬷嬷暗里冷笑一声,饮着茶慢悠悠品论道:“门当户对自抵不过富甲一方,富甲一方亦不比达官贵人。只是这达官贵人,又哪里比得上皇亲国戚呢?”

      众冰人一时没弄明白:“甚么意思?”

      林嬷嬷不慌不忙端着茶盅细呷,方道:“鄙家主乃皇亲国戚。”

      “噗——”李媒婆没忍住将嘴里一口茶喷了出来,“皇亲国戚都搬得出?你这分明扮猪吃老虎,来抢说亲咯?!”

      林嬷嬷漫笑:“倒也不是,我家主人乃夫人女婿!”

      那三人一下傻了眼,陈媒婆气道:“你这抢生意的也忒狂,夫人的旧识也不能这么个抢法呀!咱夫人几时有女婿了?”

      芮氏这时引了明家二老前来,听得这话,眉眼带笑道:“哎哟婶婆,我说小妹早许配人家,您偏不信,这下亲家嬷嬷都上门来了,还能有假?”说话同时,时宁夫妇已欣喜近前与林嬷嬷寒暄着。

      众冰人愕然。郑氏拉着林嬷嬷,与众介绍道:“诸位婶子,这位是我家姑爷义母,当年接济过我母女,是我一家之贵人。”

      众冰人闻之愣了愣,李媒婆尴尬笑了几声,勉强应付道:“老爷夫人藏得深,我等……竟不知有‘姑爷’这回事。敢问亲家嬷嬷,这姑爷是何方人士?多大年岁?做甚么行当?怎也不多来看看大夫?”

      林嬷嬷一听这话,便知时宁一家对公主身份守口如瓶,于是放心诓言道:“我家公子乃当今燕王表兄,年岁与娘子相仿,现如今与大舅爷一道在北平替燕王殿下办事,罕得闲暇。只她人不在苏州,却是时时记挂娘子的,隔三差五都有写信回来,如今公事告一段落,便告了假,日夜兼程赶来了。”

      众媒婆想到大夫从来看都不看闲杂男人一眼,确实存疑。又想大郎也是替这位王爷办事的,经年不见归家,姑爷没来倒也解释得通。念及此,不由皆暗骂王氏那人打探消息不靠谱,害得她等在明府丢人现眼,因忙收了说亲帖子请辞。芮氏故作讶然:“婶婆们别急着走呀,姑爷难得来一趟,不坐下等见一面再说?”

      那三人哪里还有脸留下,只赶忙赔了笑,匆匆谢罪告辞,然出门没走远,便见一辆马车由远及近辘辘驶来,停在了明府门口。车上下来三男一女,其中两人身佩长剑,另一人一身青衣小厮打扮,正小心翼翼扶托主子下车。

      众冰人见来者派头不小,均不敢近前打探,只缩在角落里好奇地打量着那下车的主家。但见其人手持白扇,青丝如墨,肤玉眉黛,风姿俊秀,爽朗清举,好似仙人下凡。饶是她等阅人无数,见了这等风雅人物,也忍不住惊叹:天底下竟有这般漂亮的男娃娃!

      叶棠笙与告假回来的敬思启絮一道伺候欣云下了马车,正欲寻人通传,熟料门里门外都不见人影,不由暗自纳闷:怎连个看门的都没有?他哪里知道,时宁素来节俭,家中下人不过十来个,除却主家人各自近身的,还有厨房两个,就剩一管家和看门扫地的,这会子都在偏厅招呼林嬷嬷带去的小厮门,哪里还有人顾得上看门?

      欣云见了这境况,心下略有不安。原她与忆晗的事宫中那一关是过了,明家二老这里却未得明态。故上次回公主府后,她便筹划择日重回苏州,正正经经拜会二老以示尊重,想着全了礼数,或可慰二老宽心。只如今林嬷嬷已先递拜贴,又呈重礼,明府仍未遣人相迎,莫非二老成见甚深,不愿接见?

      启絮见状,暗里小劝道:“嬷嬷的车马在,想必已入里打点,公子无需担忧。”

      欣云点着头,未有续话。

      叶棠笙这时瞥眼见得旁头角落里,三个婆子杵着发愣,因近前客客气气问道:“几位大娘好啊,敢问此处可是翰林承旨明大人府上?”

      李媒婆赶紧赔笑应着:“正是呢,小哥儿是来找明老爷的?”

      “是。我家主人初访翁丈,人生地不熟,门里又没个报信的,大娘们若是认得里头人,烦请代为通传一声!”

      “好说好说,呃……小哥儿方才说这位公子是……”

      “我家公子姓言,劳驾大娘入里告知一下,老爷自然清楚。”叶棠笙说着,暗暗塞了几两碎银过去。

      访翁丈?姓言?众冰人想起芮氏先头说的话,登时恍然,又见小哥儿塞了银钱过来,忙道:“公子稍等片刻,我等这就去通传一声。”因急急收了银两入里去,须臾,果引着明家二老与芮氏、林嬷嬷,并三五个下人迎了上来。

      二老初时尚有些步履轻促,愈得离近,却都不约而同放缓脚步,稳重自持。

      欣云恭谦如往,先行作揖道:“拜见老爷夫人!”话声甫落,敬思启絮和叶棠笙亦随之行礼做拜。

      时宁欲挽其起身,手伸至半空,想起她女子身份,便只转做捻须。郑氏倒是不着痕迹代为扶住,又让众人起身。

      公主诚道:“琐事缠身,未能及早登府拜会,实有失礼数,万望恕罪!”

      郑氏看着她,叹言:“能来就好,我与老爷都盼着,就是奴才误了信,不然我等该让梓轩去接你的。”

      欣云闻言略得宽心。时宁道:“都别杵着,进来再说。”众人从之。

      三大冰人见老爷夫人领着那公子一行人入厅,暗里将随行的芮氏拉住,窃声问道:“二娘子,这位真就是姑爷?”

      “真,珍珠也没这么真!”芮氏一笑璀然,说罢也不多搭理,只径自转身跟了上去,留下李媒婆几个,不知还在嘀咕些甚么。

      一路到了正厅,欣云略一环望,但见府上黛瓦素墙,清陈简设,淡朴如往,又见郑氏渐自慢行,料她有意让位上座,因也不妄自托大,只将脚步刻意放缓,先请二老上坐,后方自旁头落座。时宁夫妇对看一眼,不禁暗暗点头,因命人上茶,又与公主寒暄:“别后可好?尊堂安好?”

      欣云道好,又询二老与梓轩夫妇近况。郑氏答:“都好,梓轩如今都有三个孩子,又将听月楼迁至姑苏,再不用两头跑了。”说罢想起尚未通知梓轩公主来到,因命下人,“阿七,快把你二爷寻来,顺道也去医馆告知姑娘,就说……”她斟酌了好一阵,“姑爷”二字到底唤不出口,只道,“就说公子来了。”

      欣云却道:“不打紧,今日里来是为探望您二老,梓轩他们忙,回头我寻过去也是一样。”说着,见有仆人手捧托盘呈着茶盏走来,想了想,便放了玉扇,起身要过托盘,朝二老略一施礼。

      众人面面相觑,但见公主端然正色,诚挚言道:“幼时遇夫人开蒙,是我之幸。怎奈造化错弄各赴一方,涓埃未报,不胜愧疚。业经数载,重与府上结缘,个中周折不言而喻。尚祈二老俯念真情隐衷,贯始成全。欣云必铭感五内,不负此恩!”说罢恭恭敬敬行下大礼。

      郑氏听了这般肺腑真言,又见公主正正行跪,不禁动容,正要起身相扶,却为时宁及时按住。看着丈夫一派泰山安然,她心里也意识到什么,便只好端然正坐。林嬷嬷等人见二老不动声色,不禁暗里替主子捏了一把汗。时宁肃然凝视公主一阵,方略缓了颜色道:“你所求之,我等业已明了。古人云,君子之于子,导之以道,劝之以正,贻之以言。该讲的我等都与忆儿讲了,只她清晓此中轻重仍遂尔志,为人父母者便也不好再说什么,唯看以后如何了。”说着略一沉吟,方端起盘中茶盏细饮,郑氏见之,也才举盅随饮。

      欣云见状,知道二老这是接纳自己了,心头大石才算落下,因再施一礼,信誓诚诚,拜谢成全。身后的林嬷嬷几个也暗自舒一口气。时宁让人收回托盘,见郑氏与芮氏已挽着公主起身落座,说着些体己话,因转询敬思启絮:“你们随王爷去了北平,一切可好?”

      “老爷有心,都挺顺利的。”敬思笑说着,又从怀里掏出一封信呈上,“大公子知我等近日告假回京,还托了家书来。”

      二老颇为意外,展信阅之,获悉羽轩平顺,长媳周氏也有了五个月身孕,自甚欢喜。芮氏见公婆眉开眼笑,因询何故。郑氏便与大伙说白。众人悦,芮氏笑言:“嫡孙儿报到,可真真是大喜事一桩,阿娘该往神堂答谢祖恩了!”

      “要的、要的!”郑氏笑得合不拢嘴,千盼万盼总算盼来嫡孙,能不欢喜么?正说着,自家两个孙子却一溜烟跑了进来,大的手里攥着两张纸,小的抓着一把纸碎,跑得飞快,掉了两张飞落欣云脚下也没来得及捡起。那二人一下窜进二老怀里,争先恐后问:“阿爷阿奶,字写好了,可以找牛哥儿玩了吧?”

      小孙女囡囡跑得慢,进来时见大哥二哥早已占了阿爷阿奶,又发现厅中尚有陌生人,一时杵着不知所措。

      林嬷嬷守在旁头,见着两个长得白净可爱的男娃闪出来,正觉喜欢,回头看到这黑不溜秋的胖女娃娃,却是吓了一跳,和叶子他们嘀咕道:“这谁家孩子?长得可真丑,活像个黑糯米团!”

      叶棠笙没吱声,心里却附和道:确实,就跟那棋盘上的黑子没啥两样。敬思启絮看着眼前黑乎乎胖墩墩的小姑娘,倒是不约而同想起一些帮派里头供奉的黑铁佛,不禁有些好笑起来。

      芮氏牵过囡囡,又轻责孩子们不知礼数,还不赶紧见过公子。两个男娃这才发现厅里来客,笑嘻嘻地给欣云行礼。囡囡却只木讷地盯着客人,半天不做声。

      郑氏便与公主解释道:“这几个都是梓轩的孩子,老大明麒,老二明麟,小的是个痴儿,还不太会开口说话,也没个正经名字。”

      欣云正随手拾起脚下碎纸看着,听她这一说,略略诧异,对着行礼的男娃们点了点头,又看了下芮氏怀里那个女娃,见她长得黑黑圆圆,一双眼睛却隐隐有神,便问郑氏:“可曾看过医师?”

      郑氏叹道:“看了,都道先天不足没得医。”

      “茏儿也这般说么?”

      “她倒也给这丫头看了几次,只说人没事,用心栽培就好。囡囡如今就跟她过,虽勉强学说上一两句话,终归不如寻常孩童机灵,让你看笑话了。”

      欣云微微一笑:“茏儿医术精湛,这般断言必有些依据的,您不必太过担心。且我看这孩子也不像是个痴傻的……”

      “公子,她就是个痴傻的!”明麒打了岔,指着自己手里两张大纸道,“阿爷阿奶刚命写几个大字,我跟弟弟都写好大半天,这丫头还一个都写不来。”

      “就是!”明麟也撅着嘴道,“阿爷阿奶说写完就可以去村口找牛哥儿,傻丫头字没写就先把纸撕了,还把碎纸涂得乱七八糟!我跟哥商量不等她了,这就找牛哥儿去!”说着还愤愤不平朝妹子做了个鬼脸。

      众人有些哭笑不得,芮氏怕这两娃子嘴碎,正欲将他等打发出去。欣云却让明麟把碎纸拿过来,比对须臾,忽抬眼慈问囡囡:“这些都是你画的?”

      囡囡不做声点着头。芮氏责备闺女不应话,欣云却道不必拘礼,又问孩子:“你是撕了纸后再画上去的?”

      “是啊公子,她就对着一堆碎纸随便乱涂起来。”明家小兄弟争相说道。

      欣云笑了,与明家人言:“我看这孩子不仅不痴不傻,还是个万里挑一的人才。”说罢起身,将手中一干碎纸放地上拼接起来。众人面面相觑,不知公主这是作甚,只看这一片片看似乌漆麻黑的碎纸比拼起来,似乎有些来头。

      林嬷嬷不懂丹青,只觉这墨色深浅中隐有些门道,便低声问敬思他们:“这画的是什么?”

      敬思启絮虽心有猜想,然图未拼完也不敢确定。叶子倒是睨了那黑不溜秋的小囡囡一眼,有些刮目相看道:“北斗星宿图。”

      众人登时目瞪口呆。待欣云拼完,明麒两兄弟更是难以置信盯着画又盯着自家妹子,来来回回好几次,嘀嘀咕咕地道:“这不是前夜里纳凉,阿爷指给咱们看的北斗星宿?”

      “是啊,傻丫头怎么就给画出来了?”

      芮氏拉着闺女,止不住欣喜问道:“这真是你画的?”

      郑氏也激动地问孙女:“囡囡,告诉阿奶,你几时学会画画了?”

      囡囡看了她们一眼,没有回应。

      欣云道:“尺有所短,寸有所长。这孩子虽不善言辞,却极具丹青之才,若得悉心指点,来日必不可估量。”

      时宁也是好半天才回过神来,感慨笑道:“说得是,物各有所长,人何异于此?”稍顿又道,“这孩子跟我许久,我竟未察觉她可塑之处,着实惭愧。今日她遇着你,可谓遇上贵人!”

      众人皆以为然,公主亦看着囡囡,眼里不自禁露出一丝慈爱。

      就在这时,囡囡却忽然开了口:“欣云。”孩子用水灵的眼睛紧紧盯着公主,轻轻问道,“你是欣云吗?”

      在场的人都愕然。

      “你认识我?”

      囡囡没有回答,只近前牵上公主的手,莫名其妙说了一句:“欣云,别走!”

      芮氏想到甚么,心直口快解释道:“她这是浑话。跟她姑这么久,别的不会,听她姑说了句梦话,就跟着鹦鹉学舌了。”

      欣云面色微微一红,林嬷嬷几人听着也有些不好意思,却听囡囡辩道:“才不是!囡囡不是鹦鹉!”

      众人俱愣。欣云弯下腰,抚摸孩子的头,好奇地问:“那你怎知我叫欣云?”

      “画像,姑姑房里有欣云的画像。欣云,你别走。囡囡说的不是梦话,囡囡说的是姑姑的心里话!”

      芮氏愕然看向自家舅姑:“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怎么……忽然挺会说了?”

      囡囡瞥了母亲一眼,气鼓鼓道:“大哥二哥欺负囡囡,囡囡气,不说话!爹爹娘亲护着哥哥,囡囡也气,不说话!”

      明家上下登时一惊不轻,郑氏满脸难以置信问:“那阿爷阿奶疼你,你对阿爷阿奶怎也不说话?”

      “阿爷阿奶听信爹爹娘亲,说囡囡傻,囡囡气,不说话!”

      郑氏这下真信起忆晗对囡囡的诊断,喜泪盈眶问:“那你今儿怎么就说话啦?”

      “欣云说囡囡聪明,囡囡就说话!”

      “原来如此,你这丫头……”郑氏婆媳真想好好敲打这小丫头一番,又十分舍不得,后头将她抱起,只争相说着自责与高兴的话。倒是明麒和明麟,都拉着自家妹子衣角,一个道:“坏丫头,原来你是装傻呀!”一个也道:“你这丫头,可把我等戏弄得好苦!”说着都要抓她痒痒。囡囡急地挣扎脱身,又一脸狡黠“咯咯咯”笑开,三个孩子钻在阿娘阿奶中间开始嬉闹不止。

      时宁好气又好笑地指了指他们,瞥眼见得公主看囡囡的眼神,因捻着须试与说道:“此儿与你有些缘分,她如今开智,却尚未取正名,你既是她贵人,何妨与她取一个?”

      欣云也不推辞,颔首想了想,笑道:“大巧若拙,纡馀为妍,不如就叫‘明妍’罢!”

      众人皆自称善。只有叶棠笙,看殿下对着囡囡流露出慈爱颜色,不禁眯了眯狐媚般的长眼。

      启絮瞅他笑得高深莫测,于是私问:“想什么呢?”

      叶子低道:“我在想,这孩子不知是几世修来的福气?那么多宗室子弟殿下都没看上,偏偏对她青睐有加,不着痕迹就把人收了过来。”说着见启絮还想不通,无可奈何翻了一记白眼道,“明‘妍’即明‘言’,殿下那个‘言’呐!懂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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