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霄青]三人游》夜船雨箫

1、三人游

　　三人游

　　那日晴朗似画，碧空寥廓。云天青早些时候奉了太清之命下山除妖，一路寻迹而去，将那为害四方的妖兽剔了内丹，又顺道收服了若干小妖。云天青本是风属相，偏那妖兽以雷系仙术见长，缠斗时不慎伤了经脉。索性弃了御剑之术，一路行来，到了休宁附近一处小镇上已是暮霭微垂。
　　云天青见前方斜插了一盏酒旗，心下大喜，便拐将进去，将身上碎银子全掏来置于桌上，唤来酒肆小二：“小哥，把你们店里最好的酒全端上来！”

　　那小二瞅瞅桌上的酒钱，满脸堆笑道：“这位少侠豪爽！只是我们小小酒肆客人说多也不算少，若都进了您的肚，小店还怎生招呼其他客官？”

　　云天青知他嫌少，笑道：“这有何难！”说着便将身上佩剑扔给小二，道：“可够了？”心下暗忖：若是师父师兄问起，便说除妖时毁了，隔天再去剑阁讨一把趁手的来好了。

　　小二却会错意，道他吃定了霸王餐，当下脸色一白，忙道：“够了，够了！”心下却想：这会子我不与你明斗，待那仙人来喝酒，我准叫你赔十倍！

　　云天青也不理会他神色变换，旋身坐在长凳上，翘起二郎腿，慢慢将桌上一碟黄豆抛进嘴里。这动作本是不雅，到了他身上却显出一股子慵懒与逍遥，叫人忍不住多看几眼。四周的酒客多是市井小民，乍见这丰神如玉的青年不由得压了嗓子低语：

　　“我瞧那公子俊俏得很，定是个富家子弟。”

　　“马老二，我看你卖猪肉卖得老眼昏花。好好的富家子出来闯什么，仔细他那身皮肉给妖怪吃了 ！”

　　“老李这话有理。你没瞧见他方才把剑拿出来，小二脸都白了。照我看，不是混吃混喝又是什么。”

　　“那便是个纨绔子弟。你们这一说我倒想起了近日在休宁一带出现的白衣仙人，听说他不过弱冠之年，生得英俊不凡，一柄三尺长剑硬是将齐云山里的熊妖割了脑袋……”
　　云天青闻言不由得失笑，心道：若是我说那“纨绔子弟”便是“白衣仙人”，还不知道你们是个什么模样。

　　邻桌最先出声的人叫道：“小子，我们说那白衣仙人有何可笑？”

　　云天青忙正色道：“不敢不敢，只是听了‘仙人’力斗妖兽，心里好生佩服。”心里却笑：我岂会跟自己过不去？

　　眼见小二送了一壶竹叶青上来，云天青迫不及待地灌上满满一口，叹道：“爽快，爽快！”当下将酒灌入腰间玉壶，吩咐小二道：“还请小哥给两张纸。”小二不敢违忤，马上取了东西过来，只见云天青咬破食指，游龙走凤，顷刻间画了几张符咒。小二看得目瞪口呆，云天青微微一笑道：“这几张驱魔符当做余下的酒钱。这处风水不佳，所幸恶妖已除，生人血画的符要护你小小一爿店已足够了。”说着便提着玉壶出了酒肆。

　　此刻已是掌灯时分，街边摆了各种小摊，贩卖叫喝声不绝于耳。云天青奇道：“今天怎这般热闹？”走到一处摊前，问道：“姑娘，今天可是什么节日？”

　　那埋头穿针引线的姑娘抬头一看，不禁红了脸颊，细声道：“今日是七夕。”

　　云天青心里一动，道：“姑娘这可有什么好看的饰物？”

　　姑娘理了理鬓发，欲掩饰自己的失态，抿嘴一笑：“我做的可都在这摊上了。若公子嫌不好看，不妨去红衣服的姑娘那看看。”

　　云天青见她闲倚灯下，两腮如覆了一层透明红晕，竟失神想到了夙玉，也不知她害羞起来是个什么模样。转念一想，今日七夕佳节，夙玉该是与师兄一道月下乞巧。恍然间似乎看到凤凰树下两人言笑晏晏，共约花事一幕。

　　思及此他不由得一阵酸楚，却笑着与那姑娘闲话，用紫晶石换了一支钗并一副乾坤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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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天青潜入弟子房，悄无声息地除了衣裳缩进被窝，刚一躺下却听得玄霄道：“算日子不是昨日便能回来么？你又惹了什么事？”

　　云天青紧了紧被子，笑道：“师兄，我在你眼里便这么不成器么？这回妖怪难对付，多耗了些时日。”

　　玄霄哼了一声，道：“怕又是你不忍伤它性命罢。可有伤着？”说着便探手到他腰腹处。

　　云天青惊得一跳，忙躲过身笑道：“师兄，我怕痒得紧，求你行行好把手收回去罢。”

　　玄霄听他言语无异也不再多说，只往墙壁挪了挪。云天青知他怜惜自己连日劳顿，无声一笑便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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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隔日云天青去承天剑台，自是挨了一顿训。玄霄冷眼睨他，知他定是换了酒喝，却也懒得理会。云天青不敢多言，乖乖去到思返谷，修习那玉虚剑法。

　　天将薄暮，云天青衔着草根躺在地上，眼瞅着谷口一人也无，心下不禁哀叹：我云少侠纵横江湖，竟会饿死？

　　正胡乱想着，谷口传来轻微的脚步，云天青一骨碌爬起身，正要大喊“师兄”却见夙玉提着食盒缓步走来。斜照的光影流在她脸上，竟像是薄薄的红晕，云天青一时看得痴了。好容易回过神，夙玉已站在他跟前，嘴角噙着一抹笑意。

　　云天青只觉脸上热气涌起，窘迫得不知怎生是好。夙玉柔声道：“青哥，我不知你喜欢吃什么，便随便送了些来。”

　　云天青连连称谢，刚打开盖子，一阵香气扑鼻，勾得他肚里馋虫乱蹿。他咽了咽口水，抬眼见夙玉笑意更深，也笑道：“师妹，你是不知这思返谷净叫人‘思饭’！”见夙玉抿嘴而笑，又道：“以前我跟师兄说，他骂我胡闹，却不知这里面含了多少理趣。”

　　夙玉道：“玄霄师兄只有跟你一起才会生气。若换了旁人，他理也不理。”

　　云天青咽下一口饭，道：“他跟你一起却会笑。”

　　夙玉忽而敛了笑容低头不语，云天青不知触了她什么心事，心虚不已。夙玉静静地坐在一旁，云天青见她神色空灵，只拼命压低声音吃饭。

　　夙玉默默将食盒收好，拈了裙裾欲走，云天青唤道：“夙玉……”见她回转身来，云天青忙将手在草上胡乱抹几下，从怀里取出那支钗子：“我前些天下山除妖，想着你喜欢素净便买下了。”却绝口不提七夕。夙玉轻声道了谢，见那钗是檀木雕成，通体墨绿，圆润无比，上头缀了颗白脂玉。

　　云天青怕她嫌弃，又道：“这钗子比不上银丝玉骨，我瞧着精巧便买来送你。”夙玉淡淡一笑，双手接过。那支木钗躺在她的柔荑中，更衬出她雪肤冰肌，叫人忍不住想拥进怀里。云天青见她收下不由得心里一松，又恢复了往常的调笑：“夙玉，不如我帮你戴上？”

　　夙玉猛一抬头，怔了半晌方道：“多谢青哥。”说着便微微颔首，只得见她半掩的水眸。

　　云天青仔细绾了她一头青丝，赞道：“今日才知‘人比花娇’说得不错，倒不知是发戴钗还是钗绾发。”又点了点头，笑道：“这才是我灵动的夙玉师妹。”

　　夙玉脸颊泛红，眼里情绪万千，却只咬紧唇一言不发。云天青也不以为意，送她出思返谷：“双修费神，你也早些休息罢。若是让师父知道你都进了思返谷，我怕也活不长了！”夙玉唇角带笑，却忽地停下脚步。云天青一惊，抬头看去，不远处一个白色背影，月色下如泼墨疏狂。转眼看夙玉，她眼里已是平静无澜，微一福身便离了思返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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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玄霄对着一树凤凰花，右手握紧握羲和。树下一地落花已看不出本来的面目，焦黄的花瓣从中劈开，稀烂如泥。玄霄嘴角绽开一丝冷笑：云天青，你算什么！

　　身后传来夙玉的声音：“玄霄师兄，你怒什么？”

　　玄霄闻言一颤，旋即绷紧全身，暗自嘲道：我怒什么？我怒云天青受伤了却拿剑换支钗子给你，我怒他亲手与你戴上！

　　夙玉又道：“师兄，那凤凰花约，便不作数了罢。”

　　玄霄没有回头，心里只觉得可笑。身后渐渐没了声息，只听见风穿过花枝，在这碧空朗月下竟有些凄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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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天青斜倚在弟子房门口，单手执着玉壶，仰头灌下一口，咂咂嘴自言自语道：“酒是好酒，却无人共我，哎。”

　　“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三人，三人，呵。”云天青抚着玉壶，“共赏花事了。也不知阿香是否嫁人了。”他这般疯言疯语自是没人理会，平日笑闹惯了，如今说这话却净是嘲弄。
　　玄霄远远便见到一人月下独酌，心里愈加烦闷，冷哼一声便径自入了房门。云天青也不多言，早早除了鞋袜上床。却辗转反侧，不能成眠。云天青小心翻过身，见玄霄背对着他纹丝不动，气息绵远似已入睡。云天青暗自叹一口气，心道：“师兄与夙玉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我今日之举实在不妥。莫说师兄，怕是夙玉也生气了。”又想到三人初见之时，自己便是被排开的那个，不由得唏嘘。

　　玄霄忽然出声道：“云天青，你烦也不烦？”

　　云天青吓一大跳，忙缩紧身子，道：“师兄，我……对不起。”

　　玄霄冷声道：“你有什么对我不起？”

　　云天青一愣：“自然是夙玉……”

　　玄霄哼道：“那你可知为何对我不起？”

　　云天青疑惑地蹙紧双眉，为何对不起？自然是……师兄，这话你叫我如何说得出口？忽又哂道：“这钗自是比不得师兄那支凤凰花。”

　　玄霄一时语塞，心里不知是急是怒：云天青，我引你为知交，但你可明白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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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腥风素月，流火寒窗。云天青蹑手蹑脚潜入弟子房，随手拣了两件衣裳捆进布包，突然见到衣橱底层透出几道白光。他心念一动，扒开玄霄的衣物，却见一柄寒剑藏于其中，剑身上云纹缭绕，似处霄汉。云天青忽而忆起自己某次当剑换酒，隔天便见着玄霄独自下山，半月后返回却径自去了承天剑台。初时还道他气自己胡闹，如今看来……将怀中那副乾坤环套在剑柄上，云天青暗暗叹一口气，师兄，我只盼你莫要恨我。

　　云天青念咒催动风归云隐，溜到夙玉房中。她已收拾妥帖，此时正安静地坐在床沿，双目微阖，垂在榻上的手指节发白。云天青现了身形，刚开口唤她：“夙玉……”

　　“青哥，我们走罢。”

　　云天青微微一笑，握住她冰凉的手。

　　三人游一人留，师兄，纵是噬骨蚀心，我一力承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