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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10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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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来……”少年大摇大摆走进堂屋,歪进钱清江坐惯了的青竹躺椅上,翘起二郎腿,“我可是这里的老主人呢。”怕他们不信,就又指指地面强调一遍,“这儿,是我的。”
桃树在钱清江来的时候就已经在这里了,而上面那朵桃花,已不知为谁开过了多少年。
小狐狸好奇的凑上前去,盯着他脸观赏了半晌,最后赞叹的咂咂嘴:“我看着你跟我也就差不多年纪谁料到却是个老不死的土地公公。”
“土地你个鬼公公你个鬼!”少年起身瞪他一眼,“想我桃花仙在此地接受天地祥和之灵气已经数百年,本望能等到我的有缘人,谁知道先是来了一个臭道士,又跟来你一只不知好歹的傻狐狸!……不过话又说回来,这些道士捉起来妖怪不都是剑起头落的?怎么但留你到现在?……要采你精气?”
“……他敢!”钱小满捶桌,捶完又心虚地摸摸自己脖子,然后以极其不怎么确定的语气分辩:“钱清江……他是个好道士。”
小桃花笑的在地上打滚,小狐狸在旁边蹲着看他滚,实在看不下去了就伸手拽他:“你犯病了啊桃花?”
“桃你个鬼花你个鬼!”小桃花坐起来抓住他的手就是一通乱打,“我又不是没名字!”
“……那你叫啥?”钱小满疼得直搓爪子,这桃花脾气还真不是一般的差劲。
听见他问,小桃花才又欢喜起来掰着手里的桃花瓣嘻嘻笑。
“似锦。——繁花似锦的似锦。”
又到了掌灯时分,蝉鸣的欢。
钱小满端着饭菜边往锅里倒边想那人怎么还不回来,那边屋里头小桃花似锦扁着嘴拿两根筷子把锅碗瓢盆敲得叽哩咣啷震天响以发泄满腔的不乐意,钱小满在灶台那里听得心烦意乱,最后实在忍不住了冲过去揪住他衣领露出獠牙吼一声‘你一朵桃花跟着吃个什么饭起个什么哄再闹当心我一口吞了你!’之后这才乖了。
总算等到钱清江回来,钱小满一个瞌睡醒了之后迎到门口,然后被他满身酒气逼退两步。“你喝酒了?”
钱清江松了一下褡裢,接下来丢给他抱着,“遇见一个朋友,喝的多了点,不妨事。”
“你还有朋友?”钱小满头一次听说他还会出去跟朋友喝酒,觉得特新鲜。
钱清江咧开嘴,低头枕在他肩膀上,“下次带你去见见?”
钱小满直点头:“好啊好啊,我倒是想看看敢跟你交朋友的都是些什么人,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近钱清江者绝非常人也。”
“近钱清江者,”钱清江捏他脸:“都是天师法师和道士,我带你一只狐狸去,分着吃掉都不够我们塞牙缝的。”
小狐狸唰变了脸色,差点就忘了跟自己贴在一块的这人还是个妖怪克星,就使劲推他:“……屋里还有客人呢。”
钱清江愣了下下,掰过钱小满的脖子望过去,才发现了那边还有一个人两手紧抓着长长的桃花枝傻呆呆正看着他俩。他直起腰想了想,指着他问钱小满:“——这妖怪哪来的?”
钱小满指院子:“你家树上结的。”
小桃花蹦起来刺溜一下跑到钱小满身后,钱小满回头:“你不是花仙吗?你怕他干嘛呀?”
钱清江袖了手,“没钱赚的生意送上门我也不做——我看出来这树上有蹊跷,不过你怎么就突然出来了?”
小桃花胆子稍微大了些,把钱小满往前一推:“你问这狐狸!”
钱清江就看钱小满,钱小满挠头。
“爹爹说这树白长这么大有点可惜了,说劈了给你削把桃木剑,我说不如砍了当柴火,最后我们决定还是做把桃木凳出来……”
“横竖都是死啊,”钱清江打了个呵欠,拍拍钱小满:“你就认了命吧,这里以后是狐狸当家。”说完就往炕上一躺,找周公喝茶去了。
小桃花嘴都闭不上了,他一把拽过来钱小满,“你你你,收服他了还是嫁给他了?”
钱小满呆了一呆,接着脸羞的比桃花艳。
“——他说梦话呢。”
钱清江果真又说了梦话。
钱小满睡在他里面,脑子里面约莫着刚有点睡意的时候,就发觉他一只手搭过来放在自己腰上,还以为他又要做什么,耳边就传来那边断断续续低沉的呓语。
句子短的琐碎,钱小满屏息听了半天,模模糊糊分辨出来几个字。
别,离开,我。
钱小满眼睛滴溜溜转了一圈反而精神了,不自觉的特想知道他梦见的到底是谁。但一想到那手虽然放在自己身上,嘴里叫的却是另外一个,怎么都觉得不怎么……不怎么舒服。
钱小满挪得离他近一点,耳朵贴在他嘴上,又考虑要不要叫醒他,但在钱清江规则的鼻息后面,又有更微妙更细小的动静,轻轻拍打窗户。钱小满警觉起来竖起耳朵静静听了听好像又没了,稍稍欠起身观望,视线那头是煞白的窗户纸,纸上是墨勾似的桃花枝影子,正随风微颤。
这才放下心,刚要重新躺下的时候,却感觉视野里面突然暗了那么一下,窗外的树枝被一片暗影缓缓替代,先是形状完好的耳朵,左右摇摆的鬓毛,直到整个脑袋出现,又长长伸展出两条胡须,喘息声利刃一样切割着空气,发出嘶嘶刺耳的尖叫,接着烟霭凝结成云雾,从它身边浮现,在自己眼前现行显影。
“……妖、妖妖妖妖妖妖妖怪!”钱小满失声尖叫,一头扎进身边人怀里,埋着个头使劲往里钻。
钱清江被弄醒了,伸手揽了瑟瑟发抖的钱小满,翻身下床,抽剑挑开一点窗户,看明月清风云飘摇,院子里面空空如也。
“……呼,”钱清江松口气,摁过来钱小满的脑袋让他往外看,“你做梦了吧?”
钱小满揉眼,果真什么都没有,这才从他身上滑下来,又小心东西南北环顾了一整圈,“……我眼花了?”
钱清江打着呵欠又躺回去,“连你这妖怪也怕妖怪?”
钱小满呼噜呼噜踩着他爬回自己被窝,蒙的只剩张小脸:“其实我最开始怕你,现在觉得你比妖怪可爱多了。”
钱清江搂住他,贴紧自己身体,“那这样还可怕吗?”
钱小满贴着他,刚才脑里面的微妙想法被那有独特温度的触感占据掉,竟然头一次破天荒的不怎么想抗拒。他紧靠着他,调了个舒服的姿势闭上眼睛,“钱清江你也有牵挂的人吗?”
“嗯?”钱清江听见他问有些奇怪,“怎么了?”
“你刚才又说梦话了你……”钱小满的声音逐渐地沉下去,话还没说完就已经断在了鼾声中,剩下弯起来的刘海,浮动的睫毛,微蜷的手指等一些简单细节暴露在月光里,隐隐还辨析的清楚。
自己却有些睡不着了,抱着他的手被压得有些麻,但不情愿放开。
自从抱他进了这个门,那天夜里开始,一场一场的旧梦就被嵌入了身体。但是醒来之后却连一点细枝末节都想不起来,就好像只剩下关于某个人,某件事情的轮廓,碎成薄薄脆脆的纸片,每个晚上一遍再一遍的经历,回忆,难忘到忘不了,可一切的感受恣意蜿蜒起伏延展,又全部都截止在梦醒时分。
或许……
钱清江把手放在额头上叹口气。
真的是有个牵挂的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