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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输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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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道:“五十两。”
师音右手不经意间抚上左边衣袖,她那白皙纤细的手腕上,堪堪卡着一只晶莹剔透的翠绿镯子。她看了那婴儿一眼,清澈的眸子划过一抹怜惜,小家伙睡得很沉,小脸红扑扑的,眉头紧皱,似是在用弱小的身躯努力抗拒着什么。
师音心道:这玉镯色泽饱满,质地通透,是纯正的翡翠,应该值五十两吧。
穿越之后初次出门,师音对这里的物价还不甚了解。不过,即便如此,生活在瀛洲、自小与玉为伴的师音一眼便知自己手上这只玉镯属于上等货色。
“唉,遇上路小公子,他们这八两银子铁定是要打水漂了”,旁边那人无奈地摇了摇头,甚为遗憾地道。
师音奇道:“路小公子?”
那人指着右边意气风发的蓝衣男子:“就是这位公子,赌坊的少东家,他很少来,但是一旦出现,便没有他赢不了的局。”
师音颇有深意地望了路小公子一眼,她相信这世上有些人天生运气便很好,但她不相信有人能够逢赌必赢,如果真的有,那他就是在耍老千。
然而,她细细观察了路小公子许久,也没看出半点端倪。一炷香之后,那一家三口已是输得血本无归。
丈夫和妻子衔悲茹恨,相对无言。周围看热闹的人见此情景,大都摇头一叹,又到别的桌上去了。
丈夫恍恍惚惚站起身,接过妻子手中的婴儿慢慢向门口走去,他眼中溢满绝望,仿佛出了门,便是地狱。
师音正要追上前去,却见路小公子忽然起身冲那一家三口喊道:“等一下,我们再赌一场。”
夫妻二人均是一愣,木然转过身来,丈夫喃喃道:“我们已经身无分文了。”
路小公子牵起一边嘴角,慢条斯理地道:“没有银子也可以赌,你们可以押别的。”
“押别的?”夫妻二人的目光不约而同落在对方身上,然而,入眼所见均是一身粗布麻衣,素面朝天,找不出任何值钱的东西。
路小公子微微叹了口气,故作凝重地道:“看你们可怜,我便再给你们一次机会,这次我押一百两,你们若是赢了,直接拿走,若是输了,只须让你家娘子在我店里坐庄,三月为期,如何?”
闻言,丈夫看看妻子,又看看路小公子,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怒道:“不必了!”
他拉起妻子的手,匆匆向门口而去,怎料妻子竟像被人定住了一般,一动也不动。
师音心下一惊,大庭广众之下强抢民女?
然而,她环顾四周,居然发现周围赌桌上真的有女子坐庄,怪不得赌坊里的人都面不改色,照这情形,路小公子好像真的是在怜悯那一家三口。
即便如此,直觉告诉师音,这路小公子绝对有猫腻。
妻子甩开丈夫的手,转身盯着路小公子问道:“此话当真?”
路小公子拍了拍胸脯:“我天凝赌坊一向一言九鼎,童叟无欺。”
“童叟无欺”这四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似乎有点讽刺,师音忍不住笑了一声,身后的顾嬷嬷却轻轻扯了扯她的衣袖,小声道:“小姐,他说得不错,天凝赌坊从不赖账,是上京风评最好的赌坊。”
师音敛了笑意,悄声问顾嬷嬷:“嬷嬷,那你可听说,这路小公子喜欢欺负良家妇女?”
顾嬷嬷摇了摇头:“未曾听说。”
“好!我跟你赌!”女子笃定的声音打断了师音的思路,她循声望去,那女子不顾丈夫阻拦,径直向赌桌走来。丈夫见拦不住她,也连忙追了过来。
师音看到那女子眼中闪着的灼灼光芒,不知不觉想到了多年前的自己,是啊,即便是死路又如何,还是会有人走得心甘情愿。
那女子仿佛也意识到路小公子在耍老千,甫一坐定,便道:“既是拿我自己作赌注,那这一次,你来下注,我来摇骰子。”
路小公子显然没料到她会来这么一出,一时有点不知所措,答应吧,万一输了,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不答应吧,又显得自己心中有鬼。
踌躇片刻,他似是想到了什么好主意,讪讪笑道:“这样吧,既然是一锤定音的赌局,咱们换个玩法如何?”
“怎么换?”那女子极其认真,路小公子的一举一动她也都观察的细致入微,不过与师音一样,她并未看出半点端倪。
路小公子道:“我去拿样东西,马上回来”。
话毕,他便起身走向后院,师音正琢磨着这路小公子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一转眼他就已经回到了赌桌上。
周围看热闹的人们早就等得急不可耐,纷纷道:“路小公子,你有什么新的玩法,快点拿出来给我们瞧瞧呀。”
路小公子挑了挑眉,站起身来,紧握的双拳缓缓打开,两块写有“输、赢”二字的玉璧出现在众人面前。
“两块玉璧,你选其一,若选到赢,一百两便是你的,若选到输,你留下帮忙,机会仅此一次,赌不赌,你自己决定”,他脸上隐隐透着一丝得意,似是料定了对方一定会赌。
师音猛地想起,这个场景,她曾经在话本里见过。
那女子缓缓走到路小公子面前,凝视良久,终究还是说了一个字——“好”。
路小公子眉开眼笑,众目睽睽之下,他将那玉璧上有字的一面压在手心,随即翻来覆去地在两手之间反复倒腾。
师音暗暗观察,这路小公子手速极快,虽然看不真切,但师音已然确定,他那宽大的袖子里,一定还藏了第三枚玉璧,上面写着“输”。他只需混淆视听,将那写有“赢”字的玉璧换下来,便能轻而易举赢得这场赌局。
反反复复倒腾了许久,路小公子终于心满意足地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而此时,所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从他手上转移到了与他对赌的女子身上。
女子美丽的脸上沁出了细细的汗珠,她深吸一口气,走到路小公子面前,眼珠开始在他两手之间徘徊,良久,她都没敢伸手去抓其中的任何一个。
众人也不出声,就这么静静地等着。半晌,她才颤颤巍巍地伸出手,去抓路小公子左手里那块玉璧,然而,就在指尖刚要触碰到玉璧的那一刹那,她又触电似的缩回了手。
这下,一些心急的看客终于等得不耐烦了,纷纷催促起来。
“总要选一个的呀,快选吧!”
“第一次的感觉很准,就选刚刚那个吧!”
“快点呀!”
…………
在众人的怂恿下,女子终于又鼓起勇气,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抓起那颗承载了她和她的家庭日后命运的玉璧。
她将那玉璧压在手里,并没有一下子翻过来,而是一点一点,朝自己眼睛的方向往上翻,围观的人们也都一骨碌往她这边凑。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时,一道红影忽然从女子身旁闪过,众人还没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女子手中的玉璧已不翼而飞。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以至于连站在楼上的少年都愣在了原地。
“是个赢字。”
一道温婉柔和的女声从窗边传来,如十里春风,沁人心脾,众人愕然望去,只见一个清丽脱俗、一身红衣的女子半倚窗栏,嘴角含笑,正细细观赏手中的玉璧,不是师音又是哪个!
顾嬷嬷惊得张大了嘴巴,站在楼上的少年勾起一边唇角,颇有深意地望着师音,似是要看她接下来如何收场。
赌坊之内一片哗然,抱着婴儿的男人大喜过望:“是赢吗?快给我们看看!”
师音道:“自然是赢,我们将军府的人心口如一,从不骗人。”
路小公子此时终于反应了过来,急怒之下拍案而起,忽又想起师音刚刚说她是将军府的人,登时又将火气硬生生压了下去,问道:“这位姑娘,你是将军府什么人?”
师音将那玉璧收到身后,含笑道:“师大将军之女,师音。”
此话一出,赌坊之内众人面面相觑,虽然谁也没说什么,不过大家心里想的几乎都一样:原来这位,就是那个传说中除了貌美一无是处,刁钻跋扈心肠歹毒,痴恋太子不得,不知廉耻与酷似太子的家仆勾三搭四的将军家的大小姐!
顾嬷嬷紧蹙着眉忧心忡忡地望着师音,嘴巴一张一翕,却说不出一个字来。她原还欢喜小姐最近好像真的变了,可如今再一看,莫名其妙抢人家东西,哗众取宠,与之前那个蛮横无理的师音又有什么两样?
不过,虽然师音臭名昭著,但她毕竟是镇国大将军家的小姐,路小公子一点儿也不敢怠慢,连忙上前作了一揖,含蓄地道:“原来是师小姐,小人这厢有礼了,烦请师小姐将那玉璧翻过来给大家看看,好让这场赌局有个定论。”
师音微微一笑,说了个“好”字,便将那握着玉璧的手伸到路小公子身前。
路小公子心下一喜,点头哈腰地伸手去接,却没料到,落入他手心里的,不是玉璧,而是早已被师音碾成碎末的齑粉,丝丝缕缕,均匀细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