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魇》济扬

3、人类不宜冬眠03

　　人类不宜冬眠03/

　　【五】
　　润宜
　　前两天收到消息，我爸走了。和你一样是冬天，不是一个适合睡觉的时间。

　　那次之后我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回老家，只是偶尔打钱回去，因为打钱回去，我爸妈好像也明白我现在不是从前那个还在他们掌控中的孩子了，于是说话做事比从前客气许多，我觉得这样很好，却也没有告诉他们我赚了多少钱，究竟在做什么。

　　我没有告诉他们，不是因为我不想炫耀，而是因为我知道如果我开了口，后患无穷。

　　今天站在灵堂前，我突然想起你离开的时候，我现在已经很难记起从前的事情，我们也没有一起留下什么照片，只是模糊记起你的脸。
　　身边的亲人都在哭，可是我并没有什么感觉，我甚至有些百无聊赖，这种感觉让我好像也变成了那些可以笑着说出你去世消息的同学。

　　现在想想，其实一直以来我都不知道你是靠爱活着的人，你的生命必须时刻注入新的情感，可单方面的爱不能给你滋养，相爱的爱才可以。你的灵魂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已经坏掉了，就像是漏气的气球，即使堵住了漏气的地方，也只能让气球中的气减少地缓慢一点。

　　我说别人不懂你的痛苦。原来我仍然傲慢。润宜，我也不懂你的痛苦。
　　我从来没有感同身受你的痛苦，我不过品尝你的痛苦十分之一。

　　我只用我生命剩余的感情爱你。

　　－

　　假如这一天润宜同意同我一道，无论怎么都好，我甚至觉得以后不管怎么样都可以，我是十分需要肯定的人，我从来都对自己没有太清晰的认知。润宜比我更了解我自己，我有时候会觉得我是被润宜捆绑的人质，我不知道我应该怎么形容这种感觉——

　　润宜总是有这样的能力，好像不管是谁——我在她面前无所遁形。她好像知道这个世界上所有人是什么样子的，我曾经问她，什么事情都看的这么清楚，岂不是失去了很多乐趣？
　　润宜只是笑了笑。

　　我后来才明白润宜此时的笑代表着什么，懂得是一回事，真正想要不在乎是另一回事。
　　这个世界上最可恨的事情不过是她明明知道喜欢着一个怎么样懦弱自私的男人，可是那又如何？他就是那样子，他只能那样子，可是他是那么无能的男人，润宜却不能停止爱他。

　　究竟是为什么爱。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样的爱，润宜究竟自己清楚吗？爱情究竟是什么有魔力的东西，居然能让人被伤害到这种程度。
　　可是爱究竟又有什么样的力量，能让人对生命产生那么多的渴望和期待？

　　我一直是不明白的。
　　从前只知道没有力量的人是没有办法去爱的，后来才明白这同样是一种能力。

　　我以为我是有这种能力的，直到后来我才明白我是没有的。
　　我给不出什么——我的爱不能让润宜变得快乐，也没有让她因此产生困扰，我的爱毫无用处。

　　这么没有用处的东西。

　　我确信我是讨厌润宜的。
　　我没有办法和从前一样单纯地喜欢润宜了。

　　为了避免我的无理和刻薄伤害到她，我决定找房子搬出去，虽然这间房子和润宜一起租实在是很划算，可是我不能在这里继续下去了。
　　润宜知道了我的决定，只是点了下头，顺便问我：“需要我帮忙吗？”
　　我摇头：“不用。”

　　润宜听到这句话倒是顿了一下，抬头看了我一眼，随后露出了一个似讥似讽的笑容，我瞬间僵硬，沉默了一会儿，我说：“我先回房间了。”

　　润宜发出一声笑，那笑声似乎是在自嘲，可是我不懂她这样的人怎么会自嘲，也许是我被嘲笑？
　　我不知道如何解释，转头看向她，这是我看她的最后一眼，我们之前已经有太久没有相处，可是这一天，我突然感觉到了难过，我看到了润宜的寂寞，她的寂寞几乎就要变成河流，河流一直蔓延到我的脚下，我被定住了，河流缠上我的双腿，我的呼吸都停了下来。

　　“润宜……”
　　分不清是最近我生病还是因为此刻我果真哽咽，我几乎说不出话。

　　“这个世界上，从来都没有人真的爱我。”

　　我看着她，她兀自笑着，好像我所有的表情在她看来都那么无意义，我这个人，于她来讲，也许从始至终没有存在过什么期待，所以无论我怎么样，她都那么无所谓。

　　这个世界上最浓烈的最极致的也许只有一种感觉，只是人们对此感受不同所以将这种感觉分成不同的名称。

　　我还是走近她，就像是她曾经走近我一样，知道我有难处，所以那么体贴，虽然这体贴只是她的习惯。

　　“润宜，我真的爱你。”
　　“小鲤鱼，感激不是爱。”

　　我没有再辩解什么。

　　这最后的时刻，我不希望我们的时间用在辩驳上。

　　她于我不再有期待，而我于她，也许从此不再有重逢。

　　她好像真的很失落，我默默陪伴了她一会儿，最终还是沉默无言地会房间收拾东西了。

　　最后还是要分开。

　　【六】
　　润宜
　　我三十岁，我想听到你的声音，甜蜜的冷漠的，快乐的忧伤的。

　　我再也不能和之前一样生活，现在我和你一样期待春天，我曾经以为我并不是一个完全需要爱的人，可是如今我明白，那只是因为我从来没有得到。
　　我给你的爱也许并不是爱，而是我在期待你爱我，我给你的是我想要你给我的，可我又只是一个拙劣的伪装者，以至于你从一开始就明白我并不那么爱你。

　　你拆穿我，却没有解释。
　　我终于想通。

　　你消失了。
　　我再也没有机会真正爱你。

　　我想念你。
　　于事无补。

　　－

　　我从这里离开，搬到了新的房子，写作事业上也迎来的一个新的篇章，我开始在各个地区书店，漫展做签售，收入逐渐对我来说变成了一个数字，我也不在沉浸在之前的无力中，只是偶尔想起来润宜，会恍惚一会儿，随后回神。

　　国庆那段时间，我在宁城签售，再次见到润宜。
　　那时候已经过去了接近一年，我见到她第一眼就已经认出来她，她还是那么漂亮有个性，和一个身高修长的男人在酒店门口接吻，她白皙的面庞爬上晚霞，背后的日光为她作配。

　　我远远看了一会儿，等她和男人走近酒店才收回目光，没有上前打招呼。
　　晚上睡觉，我梦见了润宜，她笑得一脸幸福同我告别，我只是怔怔地看着她与我远去，远去……

　　如果到目前为止我的遗憾是什么，大概就是那天，那天我没有上前同她打招呼。
　　以至于再后来听到她的消息已经是她离去后一年多。

　　那时候正好是毕业后大学校友第一次聚餐，我在那座城市采风，顺便去了，听到他们闲聊中说起，润宜在家中自杀，没有救回。
　　她没有告诉任何人这个消息，也再没有联系任何人，只是学校中有她从前的同学，或者家中生意有交叉，逐渐消息传出来。

　　他们说起她，说她的事情，像是在说别人的事情，看着他们甚至是笑着说出润宜在家中离开，那一刻的表情，我想要让他们住口。

　　最终还是离开了。

　　我也只在我所在的圈子里有名，并非所有人都了解，也不是所有人都知道，没有交叉的领域，我没有和同学继续聊天，在同学聚会上加的联系方式最后有几个人问我借钱，我没有搭理。

　　我从来没有见过润宜的亲人，我甚至连润宜究竟喜欢谁都不知道。
　　再没有见过那个男人，也再没有机会知道润宜的任何消息。

　　——全文完——
　　2025/02/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