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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一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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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琮换了身衣服,两人当即就出了门。
玄庸瞧着陆琮,莫名地心疼:“你这一回去,怕是没机会再出去游历了吧?”
“人的一生,本就有许多牵绊,拴住脚步也是心甘情愿。”陆琮淡淡回道,却不看他一眼。
因陛下特许,玄庸在宫内出入自由无人阻拦,到皇帝跟前也不需通报。
但直到两人冒冒然走进内阁,才觉得……出入自由也不是什么好事。
那一片旖旎风光被二人尽收眼底,两人的脚步顿止,连忙转过脸,好半天没敢动,也没敢说话。
梁桓才望见二人,回头道:“你先退下吧。”
王侍卫抱着盔甲匆匆离去。
梁桓起身时已穿戴好,他的气息还有些不稳:“你们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玄庸不看他,解释了缘由。
梁桓道:“宴席晚上才备好,耽误一晚上也没多大事啊,明早再走呗,那女贼这么长时间都呆了,不在乎这一天,别急啊。”
陆琮只好拱手点点头,也不看他。
恰逢有人来,梁桓道:“我还有些事情处理,你们既然提前来了,就不必回了,先到偏殿待一会儿吧,我不叫人去打扰。”
两人匆匆转身。
直到进了偏殿,才松了口气。
但有些画面好似心魔,总也挥之不去,玄庸站在窗边往外看,什么也入不了眼。
他明明不是人,却发现,自己也会有人类的情动,他不敢回头看,只稍稍一回眼,就觉得,这个人会让那情更甚。
他不回头,心想,子安你千万不要说话。
陆琮当真没有说话。
也没怎么动,他自打进来,就坐在桌边,拿着一本书看。
好半天了,连书页也没动。
风吹开半阖的窗,拂过面颊,窗前的人才终于清明,也听到一声翻书声。
他回过头,脚步几个迟疑,好半天才走到桌边坐下,定定神,柔声道:“明天早上我送你出城,往后无论是你,还是陆家,但凡有事,一定着人来知会我。”
陆琮放下书,点了一下头:“你们若有时间,亦欢迎再来烟城。”
“嗯。”
“还有……”陆琮支吾须臾,道,“若有可能,愿君辅陛下莫添杀伐。”
“嗯,还有吗?”
陆琮轻轻摇头:“没有了。”
玄庸紧绷的脊背松懈下来,以手撑着下巴,怔怔看着眼前人,一个念头不断涌上心间,他想,子安你只要开口,我就跟你走了,什么报恩,我不管了,你开口啊。
陆琮抚着额头,微微蹙眉,将自己的面容隐在手掌之后,什么也没有说。
时间仿若静止,落日余晖透过窗棂照在两人身上,拉出长长的影子。
又渐渐暗去,宫人敲门进来掌了灯。
有人进来请示:“陛下请二位去正殿。”
梁桓颇为有心,准备的皆是烟城名菜,他这回屏退了所有人,只留一人在旁斟酒,他惯觉不安全,思来想去还是把那斟酒的宫女换成了侍卫。
他向陆琮道:“我若不替玄兄好好为子安兄践行,只怕他留在这里,亦常有遗憾。”
侍卫斟满了酒,端来一壶茶:“陛下,饮酒伤身。”
他眉头一皱:“一个下人,不该多嘴。”
侍卫垂眸。
他越发看不顺眼:“算了,都出去吧,这里用不着你们。”
侍卫向那壶茶望了一眼,躬身退出,立于殿外。
殿门阖上,梁桓朝二人举杯。
陆琮想起自己前几日微醺之后又出现那莫名的头痛,明日要赶路绝不敢再饮,拱手推辞。
梁桓只得叹气:“没意思,不过,好吧,子安兄本也不胜酒力,我不勉强了。”他往旁边一瞥,把那壶茶往前推去,“那我们喝酒,你饮茶。”
陆琮点头。
月上柳梢,桌上的名菜并未动多少,将要分别的时候,反而没什么话可以叙,无论说再多,结局总是改变不了的。
梁桓纳闷地看着伏于桌案旁的陆琮,困惑道:“子安兄吃茶吃醉了?”
又看他面前正好是一盘醉鱼,恍然大悟:“哦,他闻这醉鱼的味道闻醉了,这也……太不胜酒力了。”
玄庸却奇怪,陆琮不太喝酒他知道,但也绝不会闻一闻味道就醉倒。
只怕还是身体有些不适,那偏殿的熏香太过浓烈,子安之前就说过自己闻不惯香烛气息。
梁桓欲着人扶陆琮去偏殿休息,玄庸已无兴趣再喝酒,他搀起陆琮:“还是我扶他回端常楼吧,顺便明儿送他出城。”
“也罢。”梁桓起身,“那你们去吧,明天待子安兄出了城,速速归来。”
玄庸二人很快离去。
半晌后,梁桓再推开门,门外隐隐零散窸窣的脚步声,那些守在外面的女子面面相觑:“陛下看上去清醒得很。”
太监总管立时道:“看来陛下已发现异样,赶紧都退下吧。”
梁桓望着二人走远,负手而归,进门时无意往旁瞥了下,眯眼道:“朕一直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侍卫连忙叩首:“卑职李卷。”
“今日为何多嘴?”
李卷自觉已经露馅,跪地惊惧不敢言。
皇帝却一笑:“如今能真正关心朕的寥寥无几。”他侧目,“没怪你,你起来,退下吧。”
李卷额头上的汗滴到手背,他也没有什么真心,是另有所图。
他仓皇而退,于拐角处回头看,看出皇帝身上几分落寞。
端常楼已打烊,小二正在擦拭着一楼的桌椅,望见玄庸怀里的陆琮,连忙上前相迎:“陆公子怎么了?”
“大概是旧疾,我先送他上去休息,劳烦,帮请一下大夫。”
“小的这就去。”
玄庸将人搀扶到床上躺下,喂了一杯清水,陆琮终于睁了眼,只是眼中迷离,双眉紧蹙,好似还没完全醒来,混混沌沌。
玄庸刚帮他把被褥盖好,又被他掀开了来。
玄庸伏在床边看他:“子安你热吗,好,那我不给你盖了。”
躺着的人松了一松衣领,十分不安稳。
玄庸想说,这天气还没入夏,就算不盖被褥,睡觉也不可以去衣服。
他的话还没说出口,透过那领口望见了他心口一道伤疤。
他鬼使神差伸手,拨开了衣领,抚了抚那伤疤。
“为何这么久了,还没长好?”他细想当初阿心那把刀刺入,已是去年的事儿了,即便这伤疤永远也不会消失,但至少……现在也该养得差不多了啊。
这倒好像是新伤一样。
他怎么也没想出除了那次,哪里还叫子安心口受过伤,思来想去,只道是人的体质各不相同,兴许有的人伤口就是比别人好的慢,一时间又无比心疼起来。
思量间听有人扣门,是小二请的大夫来了。
大夫进门,一见陆琮红透的脸,便已有所猜想,待切了一回脉,心知肚明,道:“这位公子今日只怕误饮了什么东西,多耽搁时间于心肺有损,但这药性一个人解不了,你是他什么人?”
玄庸没听明白:“朋友啊。”
大夫没再多问,将他往门边引了引,推开门往斜右边指:“那儿是京城最热闹的地方,不远,你从这走过去,不过一刻钟,多给点银子就能把人带出来一晚,注意不要带错了人,招香馆里有女子,也有小倌。”他将最后二字加重,收拾了药匣,“告辞了。”
玄庸反应了过来。
飒然面上也覆了一片红,他呆呆站在房内,背对着那人,无端想起白日在宫中所见之景,那画面再度挥之不散。
他木讷地往前走,走了好一会儿也没挪动几步,又停了脚步,支支吾吾道:“子安我……去招香馆找人了啊。”
躺着的人没有回话,大抵也没听清楚。
他不死心,又道:“我真去了啊。”
仍无人回答。
他却还是挪不动脚,屋内寂静,连呼吸声都是蛊惑。
他转了身,退回几步:“那个……你的头烫不烫啊,要不我还是先给你敷一块帕子再走吧……”
他屏住呼吸,颤颤伸出手,覆在那人的额头。
“不烫……不用敷帕子。”他喃喃道,只能自言自语,“好,我……我走了……”
刚要起身,那覆在他额头上的手,忽被按住。
他的心跳也顿然停了,轻声唤:“子安……”
但觉一股力,将他陡然一拉。
他瞬间沉沦。
再不会走了。
天将亮时,身边的人沉沉睡去。
玄庸撑着胳膊侧身,眼中皆是柔情,他看着陆琮的睡颜,直看到天大白,仍觉得怎样都看不够。
他起身为他掖好被角,掂掂自己的衣服,想起来那铜铃不在身上了。
之前他失踪,陆琮捡到铜铃,携着进宫后,被梁桓收了回去,梁桓那时候以为他死了,不想睹物思人,把铜铃砸了,后来,梁桓好似一直忘记再补一个,而他更是没想起来。
他穿戴好下楼来,叫那店小二:“陆公子睡着别打扰他,等他醒来给他送点吃的,然后一定告诉他,叫他先别走,等我,我很快就回来,跟他一块走。”
小二点着头:“那他大抵什么时候醒,小的何时去送饭?”
“尽量晚一些吧,叫他多休息会儿。”他嘴角溢出笑意,出门跨马,迅速朝宫中去了。
宫里,梁桓整个人都愣住了:“你说什么,不留下了?”
“是。”他斩钉截铁。
欠你的,等你下一世再报。
这一世,所有的真心,所有的情愫,所有他想给与的守护与承诺,全都在子安身上了,再分不出一星半点。
“莫非……你要与子安兄一同回烟城吗?”梁桓不明白,“你几次三番食言,且都是为了他,我实在是想不通,你们真的一点关系都没有吗?”
玄庸的目光闪了闪,扭过头去,咧着嘴只剩掩盖不住的笑意。
梁桓看出端倪,不可置信地到他面前:“你不是说你没我这喜好吗,原来……”他无端一喜,“原来也是可以改变的,那我是不是能……”
“我不知道我改没改变,我爱慕子安,他是女子,我就喜欢女子,他是男子,我就喜欢男子,只有他。”
梁桓喜色僵住,冷笑了一声:“看样子,即便你变了,我照样被排除。”他深吸口气,闭了闭眼,缓声道,“昨天你还没这般坚定,难道一个晚上,发生了什么?”
玄庸也想起自己来还有另外一事要说,连忙道:“子安昨日饮了不好的东西,我想来想去,应是在你这儿了,但没理由冲着子安,想必是误饮,这些人的目标是你,看样子,宫里不乏别有用心之人,你要多留意。”
梁桓细思一番:“我没子嗣,叫有些人不安心。”
他猜出大致缘由,其中还有曲折便是想不到了。
“那……”
“此事查起来怕是要闹得满城皆知,如今我根基不稳,暂且放过,尽管再出招,到最后一起收拾。”梁桓眉眼闪过一丝凌厉,“朕既是断袖,就已放弃了子嗣,将来接替朕的,也不一定必须是朕的血脉。”
玄庸点头:“只怕有些人看不开。”他又道,“那你凡事小心。”
梁桓又回到方才的疑惑上来,因为这事平添了些恼怒,待仔细思量反应过来,他赫然睁大了眼睛:“子安兄误饮了给我的东西,那么他……所以你们已经……”
玄庸抿着嘴,轻点了下头。
梁桓的脸色大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