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82、【八十一】肆无忌惮 ...
-
更加分明的冷白烈红交织,甚至浓重不散的血腥气,这一夜突如其来的暗杀都让人没有这般恐惧过。
烛火通明,韩子高突然苍白了脸色笑起,血流得太过可怖以至让余人都噤了声音不敢再说话。
微微想要说什么,韩子高声音有些急促但好在看着神色尚清,陈茜明显错乱的目光,他被勾起了一切不好的记忆瞬间变得阴沉暴戾。
离兮听着他的怒骂手中拿着染了血的布反倒是冷静下来,"大夫马上就来。"
沉渊眼色,陈茜一旦被触动了旧日的经历就会控制不住的几乎发了狂,突然就听着怀里的人带着笑意开口,"不过是……砍伤了手臂,你先……放开我。"
死不了的,我不会死。
很别扭的被人拥着,觉得要被挤断呼吸一般。
陈茜这才觉得失了态,放开一些,"万别睡过去……"
门突然被打开,宣城郡城中的大夫急匆匆地被人用刀劫了来还不分明眼前人的身份,慌乱之下一见了那露了骨的伤口也蹙起眉,"止血太迟了……怎么耗了这么久才……"
医者仁心也到底是被这种硬耗着的伤势惊了一跳。
陈茜一个凌厉的目光迅速让他闭了嘴上前探看,这一行为了极快到达会稽几乎是一切尽量轻减,未曾顾得上随行带了大夫。
离兮捧灯侍立一旁。
"这左臂绝不可再使力用强,本是骨伤未愈,好在此次伤在皮外,只是太过凶险又拖延失血……"喃喃说了无数句话,大夫满手是血终于一切稳妥。榻上的人又吸入了那些催情引人混沌的香气,两种极端的感觉夹杂实在是撑不住,终于被上药包扎好了手臂,韩子高微微皱眉有些昏沉地睡过去。
灯影下的女子细心地听清了一切。
陈茜退了所有人,"离兮,今夜的事情决不能让人宣扬,不要告知宣城太守,一切如常。"
"是。"
又是重归了黑暗的一切,陈茜厌恶光亮不肯燃起烛火。
黑暗里的人鼻息浅浅,陈茜下意识地在伸出手去寻他的指尖,好似旧日的一切阴霾突然重现,不能确定是否他还在,只怕突然就一切都被倾覆……好在韩子高仍旧温热的手间。
他在暗夜里永远都找不到自己,白日的喜怒一瞬,生杀不过烟云过眼,这样的性格本身就有缺憾。
你啊……真是从来都不肯认输的脾气,从来也不肯哪怕一丝一毫的示弱,明明就是撑不住,也要在人前把一切都做好才终于耗着自己忍受不了。
这或许也是为什么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就再落不下刀的缘故,陈茜屠戮了整个村子的人,却被一个孩子的目光惊得再下不去手。
用不了多长时间天就快亮了。
"子高……"坐在榻边看着也不知还能说些什么,他其实想过这一路注定不平稳,却没想过会是这样,他好像总是以为自己才是维持住一切的人,其实韩子高也在努力地付出,这样平衡着的关系。
终于不再是谁要去靠着另一个人换取些什么,韩子高虽然不说,可是他再一次一意孤行地远离家人。他只是不能被控制,也不会在乎别人说什么,更不愿意过多地被束缚住手脚,某种程度上一直都是陈茜的同类。有野心,但还没有忘记了自己是个有感情的人。
所以叔父说过……这样的人也很容易败,因为人心最原始的感情其实才是所谓霸业最大的阻碍。
纵横意不一,然诺心无二,清风四野又是一日,宣城郡太守突然地派了人马来增加人手护卫,馆外一阵嘈杂。
离兮轻轻地叩门请示,"宣城郡太守候在馆外。"
陈茜没有回应。直到坐到窗纸外透出了些天光,韩子高突然惊醒,原本是混乱的黑暗梦境,手臂上一阵抽疼突然醒了过来,渐渐地嗅见早晨清冽的空气,觉得能够恢复了静心思考的能力,"陈茜!"
榻上的人声音涩哑,看着他坐在身边突然慢慢地舒了一口气。
陈茜见到韩子高失血过多终于醒过来说的第一句话却是,"可惜了那些催情的香气……"
寒夜红烛啊。
也可惜韩子高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没心力和他再逞口舌之争。因失血和骤然的惊醒导致了他整个人坐起上身来一阵晕眩,身上换洗过的绯莲红,混混沌沌地努力回想昨日,表情暂时迷茫,这样露出三分无措和安静的模样分外难得。
陈茜软了锋芒,揽着腰慢慢拉过他来,"没事了。"
"等一下……那些人总不会平白无故来寻仇。"
"你还记得想这件事?"陈茜看着他现下终于性命无碍,起身过去开了门,驿馆外被宣城太守格外刻意地加派了人手,只是……昨夜的事情没有人说起,何况就算是他们夜晚惊动了城中的百姓也罢……也不至于来的这么快。
王僧智急着赶了来,不是心虚是什么。
只不过他这个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思也就是暗示给陈茜,他可不是主谋。
那么……
陈茜靠在门边向着楼梯之下望望,先让离兮领了人出去场面的寒暄几句,回了屋内给韩子高捧了杯热茶过去,"你看……这不就来了,叔父仍旧是不想轻易放我在外。想来,借着这件事情还能拉近陈王的两家的距离,请王氏的人在自己的管辖内……杀了我,还不是很容易?"
韩子高摇首,"一定不是你叔父的意思。"
"不,我毕竟随他多年,很多隐秘的事情可不是一朝我逃开了他就能解了顾虑的,比如很多军中之事,将士多半耿直,我若不死,很难再认新的统帅……而且,从陈顼能有那样拥兵自立的来提议看,很明显,我已经足够让叔父不放心了。"
"你叔父根本没有放弃你。"韩子高格外肯定,他便知道陈茜定要如此考虑,无奈昨日实在太过勉强,不停地想要说这件事情却清醒不过来,直到现在终于能够开口,"你不要忘了,我见过他,自然……我有把握,所以这一次,陈茜,相信你叔父不会想要杀你。"
他同陈霸先之间还有约定,还有一场阴谋的交换,除非这老狐狸如今能找到什么更巧的法子神不知鬼不觉的除了侯景,否则他一定不会杀陈茜。
陈茜定定望他半晌,突然开口一把拿过了那茶杯,"叔父到底和你说了什么?你如此有把握的话……"
后面的话被韩子高打断,"我说过,回去会稽彼此都不要问。"自己也觉得这一次伤得太过凶险,眼前仍旧有些虚浮,动动手间韩子高摇头,"不是你叔父,所以不要和宣城这里的人起冲突,这一定是别人的授意,至于是谁……"
究竟是谁他从昨日开始就想了很久,仍旧不能下定论。
墨玉色的长袍刚刚晨起不及替换,陈茜转身开了门出去。
王僧智正带人四处探看,一见陈茜慢慢地走出来,分外关切,"听闻昨夜馆中有人突发急症,竟逼得大人四处去寻医官,这可是宣城礼数不周,实在太过疏忽……"
言下之意是你陈茜嚣张如此竟也会出了这样的乱子。
陈茜微微仰首望望天色,一时王僧智看着好像他正惊讶于这天色尚早一般,"什么时辰了?"穿着仍旧是平日随意的软袍,很明显是刚刚被惊起一般。
离兮垂首回禀,"卯时刚至。"
"王大人天刚亮便来此处……"陈茜明显听了这时辰更显不解,"昨日我等一行疲累,实在不好讨扰府上,故此才来了这驿馆……大人这是?"
王僧智心下暗骂,面上倒是带笑,"无事无事,只是不放心这馆中闭塞多时,唯恐怠慢,这才命人多多过来照管。"
"王大人实在过谦,宣城四野安康,百姓和美,我等身有皇命赶赴会稽,只盼……日后能同大人一般勤政爱民。"
他这话说得无比的中听,面上那表情却是好整以暇,王僧辩明知道陈茜这么说话分明是暗里不让,却几番上下探看都没见馆中出了什么异常,反倒是自己诚惶诚恐地跑了来。
"只是这…咳,听闻身侧之人可有急症?我带了府上的大夫,既然尚有长路,还是尽早养好身子稳妥。"
"这可就让大人见笑了。"陈茜好似觉得这事情毫无必要一般,口气极其平静。摆摆手留下了离兮说清楚,"一行赶路在即,还请大人见谅。"
说完了径自地走了回去,一点遭受了危险之后的意思也没有。
离兮恭谨上前垂首回禀,"昨夜随行马匹出了些岔子,从建康带出来的畜生性子粗鄙,受不得这宣城山水养人,竟是腹泻不止……"
王僧智眼见她竟欲仔细地说来那马是如何生了急症,一时众人都有些想笑,急忙地摆手,"罢罢罢。"
带了人回去。
话里的意思他王家的人可带到了,王僧智当然不会蠢到自己一大早跑过来献殷勤不得反被暴露,他如此做就有如此的目的,陈茜更是这么多年的聪明人……彼此心知肚明,可恨这陈茜一贯传闻品性不屈人下,如今分明是客居他城还是不忘奚落嘲讽。
宣城太守府。
牢中乌黑不见天日,一桶冷水泼过去,地上佝偻着带血的身子挣扎半晌终于微微醒了过来。
那几欲开口求饶的人一剑穿肩而过,还有一剑几乎伤在了胸前要害,不过是剩下一口气重伤逃回来,却被秘密投入了大牢。
"废物!"一脚踹了过去,阴影里的人声音显出些年纪,却很是愤怒,"不过是杀他一人……陈茜再警惕人也入了我宣城……杀人不成还死在人家手里!难为你还有脸回来!"
昨夜的杀手一死一伤,建康发出的密信上可是言明了一切,这陈茜出行男宠随身,只要给了他夜晚放纵的机会……
男人么,一旦到了夜晚又有绝色在榻,再警惕也都不可能镇定如常,如此一击必中的机会竟然全被浪费,"怎么养了你们这群饭桶!"
狠狠地又是一顿鞭子劈头而下。
地上的人凝结的伤口立时血如泉涌,开口嘶哑的声音,"陈茜……警惕极高……红衣的……尚有影卫……"
略略沉吟,红衣的人?
阴影之中的人动了一动,这倒是有用的信息,"他身边所见确有绝色之人……那红衣的人可是伤了?"他请来的大夫早就被宣城太守府里的人拷问了一遍,的确是有人伤了,早上也不过是陈茜在故意地撑场面罢了。
颤抖着手从怀中拿出一物,一段明显是被利剑挥下的衣料,绯莲红浓烈至极。接过来拿在手中,细细地嗅嗅,这看似臂上衣裳的缎子上竟全是干涸了的血迹。
"这是那红衣人的血?"
地上的男人点头,痛苦地低声嘶叫捂住了胸口。
"大人……饶命!"
王僧智嗅着那血腥气低声笑起,这倒也好,虽然陈茜没有死……但是也带回了些有用的东西,大哥不是一直想要见琛那丫头来牵制住陈霸先这只老狐狸么,谁知道堂堂的相国千金竟然自己先有了意中人。
这东西应该会有用。
步子缓缓迈出,地上瑟缩的人一阵颤抖。
谁都知道,暗杀这种法子一次不成就绝没有下一次的机会,陈茜结仇深重,就算他不清不楚地死在赴任的路上一切都好推脱,但如果他没死……如今王僧智和陈茜同领皇命,不可能明目张胆在自己的地方同会稽太守起了冲突,所以王僧智才故意地跑去驿馆。
虽然是有些不打自招率先示弱的意图,但是陈茜就该明白,这事情可不是他王僧智非要做的,主谋么……
你该自己去好好想清楚。
"恨只恨你们这些饭桶……陈茜不但人未死,他反倒还能好端端的出来奚落人!你说你该死不该死!"王僧智转身出去,幽暗的大牢之中嘀嗒的落下水珠来,身后一阵惨叫,随着一阵巨大的水流冲刷。
血迹渐渐淡去。
一切都是日光底下可见的共为人臣,躬谦友爱。
会稽太守离开宣城郡之时,宣城驿馆中高高地楼宇之上却吊起了平添了些东西。
陈茜微微仰首像是在看那天气如何一般,颇是满意,扬声命令众人,"出城!"
会稽太守一行人马平静如常,完全没有受到任何影响,甚至陈茜还在城门口同王僧智气焰不减地说了些场面上的官话,直到城里百姓惊恐四散,王僧智才觉得不对。
"驿馆如何?"
"回……回太守……"那人也是被吓得不轻,"驿馆楼宇最高之处被挂上了……"
"快些说!"
"被挂上了无头的尸体……"
王僧智震怒赶去查看,却见得是自己派出那死在陈茜手中的杀手,被他好好地洗净了血迹好像手足还能抬起一般地挂在了楼宇之上,却只是……
砍去了头颅,猩红空荡荡的颈腔,城中立时惊慌,王僧智命人进去好好地处理一切,却在院子正中发现了那颗人头。
这肆无忌惮张狂成性的陈茜!
冷笑两声,扬手命人来,"派大夫去赶上会稽太守一行,可不要路上……再出了什么岔子没个人诊看。"
与此同时,一路赶往会稽的路上。
"未好之前你绝不能再用左臂,这件事情无从商议。"陈茜一句话扔出去果决无比,一把夺过惊莲的缰绳递给身后诸人,惊莲认主自然又是一阵暴躁地嘶鸣,费了不少工夫终于被人合力止住。
韩子高前日失血过多原应是好好休整,可是如今赶路耽误一日就是负了一日皇命,这到底不是他陈茜能够一意孤行的情况了,无论如何这时候必须离开,陈茜却执意同他共乘。
很明显,这绯莲红色的人憋着话一路忍到出了城终于忍不住,"陈茜,放我下去。"
答复是必然的。
"或者还有一个法子,你去后边坐马车,我可以特准。"
"不可能。"韩子高脱口而出想也不想,他又不是女眷,还不如让他废了这胳膊。
"我便知道,所以只有现在这么一个选择了。"陈茜隐隐得意,坐于他身后快马加鞭疾驰而去。
他瞬时就觉得身前的人明显是气了,颠簸之中陈茜低低开口,"这便是你自己多想了,出行在外俱是男人哪里顾得了那么多,你带伤不能勒马,自然是……现在这样,你我共乘算得了什么?谁又敢说!"
这倒是真的。
韩子高无话可说,掀起了清净的莲花气散开,纯粹也是真的想不出别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