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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第七章 ...

  •   深秋时节的风,说起,就起来了,呼啸着卷落已经凋落的树叶与枯枝,和地上的尘沙一起,拍打在人身上脸上。从茶馆垂着细密竹帘的窗望出去,更有种朦胧的错觉,仿佛外面是另外一个世界,车,拉起了围巾加快脚步的行人,和那些不断被卷起来的树叶石子和细沙。

      茶艺表演已经结束,盖碗虚扣,闻香杯就在手边,茶点很精细,芋头稣比外间店里卖的要小巧玲珑,只有葡萄大小,跟绿茶稣各有俩个,在四角各镶了一朵简单而鲜艳的小山茶花图案的白色细瓷盘中,煞是好看。

      秦牧将一个细碟轻轻朝她推了推,微笑,"这个据说是他们的特色,号称真正做足工序的糖渍乌梅。我的秘书打包过多次,当作零食。"

      她看见他手背上的一片淤青,那显然是打点滴留下的痕迹,她以为她别开了眼光,但是事实上,她居然是伸出了手,去抓过来了他另外一只手,竟然手背的淤青更重。

      心里居然就这样地翻腾起来,仿佛就是苦而酸的潮水,从心口拍打到了喉咙口。

      秦牧轻轻把手挣回去,去拿茶壶,笑道,"没什么,前几天跑香港又跑了趟澳门,回来有点水土不服,其实就是打了3天的药,只是那个护士小姐专业不够精,总是要多扎几针才能扎对了。。。皮外伤。"

      "你。。。"谢小禾忽然愤怒,"你现在需要这样为生计奔波么?至于不至于要这样拼命?你。。。你2年前,不是说做完手术,会去申请个相对轻松的教职,你为什么骗我?"

      秦牧怔怔地瞧着她,嘴动了动,又低下头,苦笑道,"只是习惯了。小禾,真的,我习惯了。。。而且我也不知道,如果不忙,有什么还可以打发时间。其实你知道,我也不是个太有情趣的人,从来,都是挺枯燥的。"

      谢小禾以为自己会出口那句话

      你太太呢?你儿子呢?

      然后,好整以暇地看着他的反应,然后从容地继续问话,等他自己语无伦次,等他自己把那些她想弄清楚的答案,讲出来。

      但是,没有。

      还没有讲出这句话,她居然已经为这种设想,为了设想中他的难堪尴尬---或者还有编谎话时候心里的别扭吧---而自己先就狠狠地疼了一下,然后,自己岔开了话题。

      她耸耸肩膀,努力挤出一个微笑,"你枯燥,这是来挤兑我这个彻底没有艺术细胞的人吗?好了好了,"她掠掠头发,"你看,我年龄渐长,已经有了大妈属性,罗嗦唠叨,开始干涉老朋友----哦,是前男友的生活习惯,实在是越权行事地多管闲事。。。好狗血,好苦情。文学女青年暂时的触景生情,一过性的,千万别要当真啊。"

      "小禾,"他低声叫她,望着她,"发生什么事了?"

      谢小禾呆呆地,半晌,扭过头,飞快地眨眼,吸气,"没什么。。。其实,其实是我升职了,觉得压力很大,而且,从前玩在一团的同事,好像也有了些距离。突然我就是他们上司,我。。。我就得负更多责任,也有许多压力,没法再跟从前的同事顺口罗嗦。。。路过你门口,忽然就想,就想见一面,我记得你从前跟我说过,其实做下属的日子不好过,上司也自有上司不好过的压力。。。其实我想从前你教了我很多。我。。。我那时候是个没心没肺的小孩子,有的没的都要倾诉,都要抱怨,现在想起来,很幼稚也很任性可笑,可是你从来都没不耐烦过,也没有教训过我。。。"

      秦牧安静地听她语无伦次地说,在她终于停下来拿起茶杯时候,伸手按住那个茶杯。

      "凉了。"他温声道,"换新的罢。"

      "秦牧。"她抬起头望住他,"其实,其实是我想问你,好不好?2。。2年了,应该做了复查。一切。。。一切都好吗?呵呵,前段小南和陈曦结婚了,在婚礼上遇到你的主刀医生,他跟我打听你,我跟他说,那是我的前男友,并不方便追踪消息。但是,之后自己却也实在有点惦记。"

      这应该并不是她下定决心来找他时候,想要问得问题。

      可是此时,她问了出来,忽然觉得,这只是她唯一真正关心的问题。

      "如果说是检查结果,是真的很好。"秦牧飞快地说,拿起来了已经凉了的茶,"很好。在香港做的检查。给我检查的医生调了我的所有资料,甚至赞叹了一下,没想到大陆的医生现在也有这么高的水平。其实,我这俩天都还在想,是应该回去感谢一下给我手术的周大夫。还从香港。。。买了礼物。"

      "那就好。"谢小禾扯动嘴角,笑笑,"据说周大夫不收礼物。唯一的例外是烟。我前些日子,做一个节目,还有遇到他。我们为了做节目,一般是请工作对象吃饭,给他送烟。"她说罢,站起身来,"我得走了,其实还有满多工作,不能如此消极怠工。"她停了停,望着他柔声说道,"我希望你一切都很好。。。就像,就像你也希望我很好一样。"

      她抓起包,扭头往外走,秦牧在她身后叫她,

      "等下小禾,你去哪里,我送你。这里打车不方便。。。外面起风了,你穿太少。你再等一下,我打电话让秘书现在立刻去给你买件外衣送过来。这间大厦里面就有个还好的店,衣服中规中距,至少不会难看。"

      "其实这些年,我真的变了好多---或者说,我一直是原来的样子,只有跟你一起的时候不太一样。"谢小禾转过头,"我跟你一起的时候什么都不操心,一切都觉得你万能,安然依靠;我甚至怕路上的太拥挤的车流不敢开车----你就尽可能地接送我。其实我方向感特别好,我现在不但是能在云南最难开的路上开36小时,而且维修的知识都比一般男人更强。至于抗寒能力,"

      她笑了笑,"我其实赶上过雪暴。秦牧,我其实从来不是需要别人当个小公主呵护的女孩子,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跟你一起的时候,似乎都不是惯常的自己了,恢复到自己正常的状态,其实也很好。"

      他没有再说话,她也就缓步走了出去。

      走进外间的风里,确实凉得刺骨。很快鼻尖手指就冻得生疼。

      是的,她的抗寒能力可以经历雪暴,都安然地没有生病,可是从前,那段被当作温室花朵来呵护的时光,如果可以不离开,有这个不离开的选择,会不会有人宁可做戈壁滩上的狗尾巴草?

      她至终也没有问出任何问题,问不出口。

      各种各样的理由,或者不是理由的说不清楚的感觉,让她完全问不出口。

      为什么问不出口?

      有点害怕,有点茫然,也有更多的心疼。

      从前,仿佛梦一场,那场梦里的自己,似乎连自己都有点不大熟悉;只是,那并非一场噩梦,它在那里,她时常再回头看看,其实还是有着甜美,即使是苦楚的甜美,疼痛的甜美,酸涩的甜美。

      追根究底,追求那难以预测的真实,其实是一件需要多么大勇气的事。

      谢小禾缩缩肩膀,能结计程车的地方还有一段距离,她加快脚步,这个时候,包里的手机响起来,她接过,郑英在那边说道,

      "头儿,这个我按照你的指示准备跟周大夫好好请教,好好学习,但是这个,这个。。。"

      "怎么?"她皱眉,有些头大。周明难道又实话实说地指斥了这个专业实在不精的下属了?

      "周大夫说,他是找你有私事。不是公事。"郑英疑惑地说道,"他说很抱歉,比较急的事情,怕你顾不上,只好打了公事幌子。。。我说头儿,这?你要答理吗?我也不知道你们交情究竟如何,所以也还是没好意思直斥其非,挖苦讽刺。。"

      "好好,"谢小禾一边拍脑袋一边赶紧说道,"我跟他交情很好,而且他帮过我好多忙,基本来说我需要感恩待德。。。你要客气,客气。。"

      "啊?"郑英更是糊涂,"这样的话,干嘛还要打公事幌子?"

      "这。。。"谢小禾觉得身上已经不冷---简直有些燥热---她几乎小跑地往前,"我我,嗨,没什么,一言俩语说不清楚,他本来欠我人情,但是我又欠了更大的。。。他走了吗?"

      "说是在‘三味书屋’等你。。"

      "好好,行了,多谢。"谢小禾挂断电话,终于看见了计程车的影子,然而一辆过来,立刻有几个人奔过去,她叹了口气,一边往前走,以便下一辆过来时候方便冲过去,一边拨周明电话,

      "喂,谢小禾,不好意思,"他显然是认识她的号码,直接说道,"我当时找了个借口,否则怕你推堂我,结果你还是推堂我。"

      "我说,"谢小禾苦着脸道,"你。。。你究竟要干嘛?你看,我是不对,可是我已经道歉了,是,道歉不够,但是除了道歉,你说我还能怎么样呢?哦,还有,我跟你说,我4天没去玩了,我在家加班,我积极向上,我。。。"

      "谢小禾,你听我说。。。"

      "真的,我不骗你。我真的是努力在听从您的教导和建议,劝解,我在努力。"

      "我的意思是说。。。"

      "我承认我确实很颓废,但是你知道这也没有法子。我知道你是好心好意,可是就像你再热爱临床工作再教书育人,也不能干涉陈曦,劝她做临床医生,也没法把刘志光教得跟你一样。对吧?是不是?你的好意我心领。。。"

      "谢小禾!"周明忍无可忍地提高声音,"你礼貌一点,让人把话说完行不行?"

      谢小禾一愣,此时正好又见辆车开来,她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的速度冲在了一个胖子前面,跳进车子,随口跟司机说了地址,

      那边周明飞快地说道,

      "谁让你没事跟我哭天末泪地倾诉?谁让你还对我装睡过去不满?谁让你三番两次找我?然后还。。。"他停住,没有说下去,但是马上继续道,"我跟你说,人得为自己做的事情负责任。我本来也不是多管闲事的人,我跟你保证我对你也并非别有所图,可是你一而再,再而三的来麻烦我,让我把你已经当朋友看,然后还要在我面前胡闹颓废,你说你这算是什么?现在这件事搁在我心里,不管不痛快,不管到底不痛快,横竖你现在的情形也很糟糕,说不上会更糟糕到哪里去,我帮好帮坏,不是助人为乐,得去了这块心病。"他停了停,继续说道,"对,刘志光没能当外科大夫,但是我一直尽力到最后,没什么可后悔,陈曦是选择她自己更在意的东西,可是在我手下,我也是要她做足本分,你去问问她,她这一辈子,哪段时间最是不敢旷课?谢小禾,我们是朋友,这是你自己说的,我对朋友俩个字的定义要求很高,至今称为朋友的人也并不算很多。所以,拜托你,给我机会也尽够朋友本分。"

      谢小禾愣愣地抓着电话,过了好一阵子,才答了声,"好。"

      然后,轻轻地蜷起膝盖,俯身,把脸贴在膝盖上。

      朋友。

      除了从小长大的陈曦之外,第二个‘死缠烂打’地逼她的朋友。甩不脱的朋友。

      陈曦说过,周明简直是她此生遇到的,最直接直白,实话实说的人。有时候,这种实话实说,是让对方很愤怒很郁闷的事。

      而自己,无奈之外,非但没有厌烦,心里居然是那么温暖。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0章 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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