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幕间物语·其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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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平线无限地延伸着，而同样徘徊于这荒野之上的我等相逢也是必然。』
芥川龙之介无法看懂路西菲尔这个人。
他在这个充满了混乱的地带中悠然自得，丝毫没有生活在贫民区的窘迫。就算是曾经居住在外生活美满的孩子，一旦流落至此经过困顿生活的洗礼，也会带上这个地方的气息。只有这个人很奇怪，他即使站在废墟之中，也仿佛身处另一个世界。
但毋庸置疑的一点是，路西菲尔很强。
原本只以为是会读写的落魄子弟，然而在亲眼看到过路西菲尔与中原中也之间的对战练习之后，芥川龙之介对于这个比他大上两岁的人有了完全不同的认知，之所以会称呼他为老师也并非只是因为中原中也的一句话。尽管在芥川心里指引了他方向的人是中原中也，但路西菲尔的的确确也有着教授自己的资格。
正因为有路西菲尔在，所以中原中也无须担忧其他的事。
正因为有中原中也在，所以路西菲尔会尽可能帮助他们。
离开山仓株式会社的两人并没有直接回去贫民区，而是在路西菲尔的带路之下向着更为充满生活气息的地方走去。尽管人们因为城市内时常出现的混乱火拼和帮派争抢而忧心忡忡，但生活仍旧需要继续下去。市场，商店，杂货铺，餐饮，这些日常的生活区域依旧营业着，只是常常需要付出一些代价给那些暴力集团，以求暂时的平稳。
咖啡店『カラン』，经营着它的店主是从外国回来的海归人士。作为混血儿的年轻人有着与亚洲人稍许不太一样的面容，只是从来没人知道他叫什么，都称他为店主。那家店开在一处隐蔽的街角，当季节回暖的时候，落下的树荫会为那白色的墙绘上斑驳的树影，在阳光之下摇曳。而如今的冬季，光秃的枝干影子错落在上面，停留的鸟儿也形成别有一番风味的画面。
店主看上去个子并不高，但身体却意外得还挺强健，曾经把来闹事的小混混扔出店里。他性格也很开朗乐观，很擅长与人打好关系，不知什么时候也就没有人再来捣乱了。虽然店铺的客人不算多，但这个地方也是相对来说比较安静和平的场所。路西菲尔很中意这里的咖啡香味，在他现在还不适合喝咖啡的这个年纪，能在这坐着品味空气中的香味也是一件愉快的事情。
以及这里的名字也让他感到从心灵深处某个地方浮动的怀念。
他推开咖啡店的门，门上摇动的铃铛发出清脆的声响，引得里面的店主向这边看来。他看见来人是路西菲尔，便是露出了欣喜的笑容，招着手与他问候，“这不是路西菲尔吗？有好些日子没看见你了啊，过得还好吗？”
店主并不知道路西菲尔来自于贫民区，或许是因为他若是不说，完全看不出那种野生的感觉。
“是的，我一切都很好。店主先生您也是，看上去一切都和之前一样我也放心了。”路西菲尔点点头寒暄着，走进店里扶住了门，让后面的芥川跟进来。
“是你的新朋友吗？要知道之前好久一段时间里头啊，乱步君来的时候都没见到你，看上去可是闹了好大别扭呢。”店主把手上擦干净了的玻璃杯子放在台子后的架子上。
“今天已经见过乱步さん了，也有好好向他道了歉，已经没什么大问题了。”路西菲尔一边与店长说着，一边往店里走，到了一处位置上拉开椅子坐下。他抬起头看了看还站在那边的芥川，招招手喊了对方过来。
芥川身上的衣服在加入他们之后也是换上了比较干净的打扮，相较于那些贫民区连温饱都成问题的人来说，也就和这个城市里许多孤儿并无太大区别。是的，孤儿不仅仅存在于贫民区。因为战争和组织火拼等等原因，这些年来横滨中的孤儿数量大增，城市管理上层甚至还特地颁发了为他们寻找安排工作的条例，只是真正受益于此能找到合适工作的大多也是受过教育或者有一技之长的孩子。
余下的孩子们有的留在了孤儿院，或者是流浪街头，又或者是加入了帮派组织。
芥川坐在了路西菲尔的对面，他那双灰色的眼睛直直地盯着他。在路西菲尔出声麻烦店长准备打包的点心与两杯热饮之后，芥川用那情感单薄的声音发出了一路以来在心里的疑问。
“路西菲尔老师，您是打算让「羊」的成员们来完成那份委托吗？”芥川记得之前路西菲尔与那个穿着传统保守打扮的男人是那么说的，负责探查的人是『他们』。
“芥川君，外套可以放在后面，一直穿着的话等出去的时候就会觉得冷了。”路西菲尔脱下厚实的外套放在椅背上，比外面要暖和许多的咖啡店里再这么穿就有些闷了，“的确我说了需要对方付出足够一群孩子生活的酬劳，但是真正需要出手的并没有那么多人，这不过是某种程度上合理地虚报抬高价格。”
“您这样是在欺骗对方吗？”芥川淡淡的眉头微皱，他能理解需要获取更多的物资，但如果这就是路西菲尔的办法，也可能会惹来麻烦。
“怎么说呢……”路西菲尔摊开手心在其中哈了口气，“首先对方的确是希望通过我来联系到可靠的贫民区人手，毕竟一般情况这样的话才更有效率，那么我提出的酬劳自然也就在他们的预想范围内。但实际上我只需要最少的人就可以做得到，这样的话就能节省下来人力，而且也能将风险减到最低。”
“他们付出合适的酬劳，而如何去安排……”路西菲尔活动了一下在外面有些僵硬了的手指，这么笑着回应芥川，“只要能完成委托，过程自然就由我这边来决定。”
“只要能达成结果，过程如何并不是最重要的吗……”芥川听了路西菲尔的解释，低下头看着桌面这么喃喃。
“也不是那么说，只是过程是怎样，这一点在一个合理的范围内就是我可以自由掌控的程度了。”为了不让眼前的人误解了自己的意思，路西菲尔这么补上了几句，“打个比方来说，我若是要拿到高处的东西，可以直接爬上去，可以搬来梯子，也可以把支撑在下面的东西整个毁掉。从结果上来说我都能拿到它，但是用哪一种方法最合适，会造成其他什么后果，这就是需要思考并且取舍的。嗯……芥川君以后也会逐渐明白的，不过就是一些经验而已。”
“……在下明白了。”芥川点了点头，尽管路西菲尔也不清楚他听明白了多少。
两人说话之间，店主就将打包好的点心装在纸袋里拿了过来，以及给两人的热饮。暖和的饮品冒着热气，捧着杯子缓缓滑入喉咙，暖意在全身上下蔓延开，让人不由得发出舒坦的声音。
“这些是要回去带给大家的点心，每次我来城区里就会带一些回去。你们才刚刚加入，所以还不知道这件事。”路西菲尔看着正捧着杯子陷入一种恍恍惚惚状态的芥川，那全然没有怎么听进去话的样子倒是更像个这年纪的小孩了。
大概所有人里面也只有自己的心态才是真正不像个孩子吧……中也还有『羊』里面负责照顾小一辈的大孩子是一种责任感使得他们去做更多的事。但与他们相比，路西菲尔更像只是披着孩童的外壳。然而与成长起来的大人们却又不同，他的眼中所注视着的世界，与疲于人生而获得经验的社会人又是不同的。
自己究竟算是怎样的人呢？路西菲尔自己也无法回答这个问题。那一份已经被遗忘了名字的记忆支撑起了他的自我，而获得这份姿态之后，『路西菲尔』是他存在的锚点之一。他能够感觉到情绪，他能够表现出情感，然而能让他真正触动的东西却极少。
这或许就是他从那曾经灰色的羊群中将中原中也带出来的原因。
他寻求着，需要着，那与他相关联的更多锚点。
立在店铺一角的时钟指针咔咔咔地走着，当门上的铃铛再一次响起，从那一头传来了轻盈活泼的脚步声在地板上嗒嗒走着。在这客人稀少的时刻到访，让路西菲尔下意识地朝那边望了一眼。进门来的是一个穿着紫色长裙的女孩，黑色的长发梳着高高盘起的发型，防寒的毛绒披肩下纤细的手臂上戴着从指尖一路向上包裹住整个手臂的长手套，娇小的臂弯中怀抱着一只黑猫。
“欢迎光临。”店主向那个女孩致以问候，对于这第一次看见的小客人也是有些意外，“这位小小姐是第一次看见的面孔呢，你的家人没有一起吗？”
“我是一个人，这里是……咖啡店？啊，这样就没有葡萄酒了呢。”女孩歪着头露出有些遗憾的神色。
“对不起，这里没有葡萄酒。而且就算有，我也不能卖给小小姐你。”店长弯下腰手撑在膝盖上抱歉地看着这个小女孩。不得不说，这个女孩长得十分精致，有一种让人想要疼爱她的感觉。
“没关系，毕竟这里是咖啡店嘛~那我可以在这里坐一会儿吗？”女孩这么说着，向店主露出了甜美的笑容。心中仿佛被击中了什么一样，店主连声说好，让女孩先去坐着稍稍等一会儿，打算送一份甜点给她。
女孩抱着她的黑猫往座位的区域走过来，坐在了路西菲尔身后的那一桌，与他背对背坐着。路西菲尔看着自己的杯子，深色的可可在洁白的杯中摇晃，映出他的面容。
“贵安，彷徨于此道地平线的殿下。”女孩的声音从背后传来，稚嫩柔软的声线中所带的笑意能在听者的心上轻挠，勾起涟漪。
“……先前我还只是抱着些许的猜测，没想到你真的也存在于这个世界。”路西菲尔抿了一口杯中的可可，甜与苦的交融在口中漫开。
“地平线会延伸到任何地方，我也好，那一位也好，还有仍在寻找降生之地的他也是。”女孩轻轻抚摸着怀中的黑猫，它安静地躺在对方的臂弯中，若不是还有着呼吸的身体起伏，看上去更像是是一只制作精良的玩偶，“您记录下的物语是路标，而再一次将「我」唤醒的依旧是人们，这是他们的期望，他们的欲望。”
“在这道地平线上你的物语或许今后也会继续下去，但若是伤害到「他们」的话，那份代价你也应当是清楚的。”
“那么，就请来找到「我」吧，就像那几位所祈愿的一样。”女孩捏了捏怀中黑猫的耳朵，惹得小家伙抖动了两下尖耳，睁开灰蓝色的眼睛向着四周看了看，又再缓缓合上。
“我只是接下了书写结局的委托，”路西菲尔放下了手中的杯子在桌面上，“Michèle Malebranche，会替你在这道地平线落下帷幕的人不是我。”
女孩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关于这一点无人能记起。端着蛋糕的店主迷茫地看着空位，而走着神的芥川似乎从头到尾都没有留意到女孩的出现，灰色的眼中蒙着一层淡淡的雾气，仍旧盯着自己手中的杯子。
女孩的到来仿佛是一场白日梦，感慨着的店主最后还是将已经端出来的蛋糕送给了还在店里的两个孩子。将蛋糕放进了嘴里，芥川的眼睛里仿佛闪起星光一般，奢侈的甜品带来的味觉冲击对于他来说就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一般惊喜。在吃了一半之后他却停下了手，想要将这带回去给妹妹银，不能让自己就这么独享。
家人有多么重要，在中原中也那一次的醍醐灌顶之后，芥川在照顾妹妹方面是越来越用劲，恨不得把一切好的都要给银也拥有。
笑看着芥川的拿着半块蛋糕没有办法，路西菲尔向店主拜托取来了又一个小一些的纸盒把蛋糕放进去。杯子中的可可最后也在不舍之下喝完了，看着时间也已经接近太阳即将落山之时，两人将东西收拾好，重新穿上外套，同还在遗憾着女孩消失的店主告别，推开咖啡店的门走了出去。
迎面吹来的风再一次唤起了寒意，也幸得两人刚喝完热饮，不至于会觉得太冷。休息了好些时候，再一次出发回去尽管仍旧要再走过那长长的一条路，但带着暖意和收获，这走回去的时间里却是和来时的心情有那么些不同了。
回到了『羊』的据点，果不其然那些个孩子们都用十分期待的眼神望着走进来的路西菲尔，而新加入的那几个也是跟着他们一起用好奇的目光看过来，想必是被其他人告知了这偶尔会到来的惊喜。
“甜点~甜点~”最为兴奋的便是女孩子们，不论是哪个世界哪个时代，少女们对于甜食的喜爱总是不变的执著。几乎是电光火石的速度将路西菲尔刚从布包里拿出来的打包盒抢走，一群少年少女们闹腾着将点心平分享用，围在一起发出了欢笑声。而芥川捂着自己背着的布包，把装着半块蛋糕的小纸盒取了出来，看了看正与大家一起分享点心的银，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把东西递过去。
“你发什么呆啊？”看着芥川傻站着，中原中也在他背后推了一把，他惊呼一声踉跄着向前冲了两步。听见了哥哥声音的银转过头来，就看见自己的哥哥板着脸，手里拿着一个小纸盒，眼神却是左右晃来晃去。
“这是哥哥带给我的礼物吗？”银走到芥川面前，伸出的小手握上芥川因为刚从外边回来而冰凉的手，将暖意传递过去。
芥川点了点头，发出一声闷闷的“嗯”，不善表达的模样一如既往。能够明白他心意的银露出了欣喜的笑容，对她来说能收到哥哥的礼物就已经是十分值得高兴的事情了。
那一边兄妹情深的场景仿佛感染了周围的气氛一般，空气中都好像散发着粉色的光晕，飘起看不见的小花。将布包放在了一边的路西菲尔坐了下来，望着对面那头露出笑容的少年少女们。能达成现在这样的场景，只有这样的时候他才会觉得自己曾经做出的决定也是的确有带来其他更好的结果。
“芥川那小子，总算有点像样了。”中原中也双手插在口袋里，靠在了路西菲尔身边的箱子上。尽管依旧也是一群未成年的孩子聚在一起，但现在的光景与他最初在『羊』的时候截然不同。不论谁来说，都会是现在的他们更幸福。
“嗯，那太好了呢。”路西菲尔呼出一口气，转过头去看向中原中也开口道，“对了，中也最近你也正好闲着吧。有没有兴趣跟我去玩一次捉鬼游戏？”
“捉鬼游戏？”中原中也听了路西菲尔的话，瞬间就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嘴角上扬，钴蓝色的双眼中满是兴致，“正好之前我被芥川那小子烦得都没能好好活动开，捉鬼游戏的话就能放开手去动一动了。”
两个人相视而笑，这是只有他们之间才有的默契。
作者有话说
第30章 幕间物语·其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