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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伍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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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苏惨淡闭眼,这样的羞辱听进耳中,如遭雷殛,对面那人的担忧和焦虑看来分外真切,他是担心自己的罢?
她轻轻笑出声来,身后悄无声息的袭来一阵烈风,接着感觉到那冰凉的刀刃离开了脖子,失去了方向和准头,削断了几缕流苏颊边随风扬起的发丝。
苏柒然身轻如鹤,出其不意的从谢清平身后袭上,四两拨千斤的巧妙的拨开谢清平的刀,看似随意的一掌,却逼得谢清平连连后退几步,才堪堪停住。流苏只觉得风中他暗红色的衣袂翻飞,只瞬息间,那充斥着彼岸花芳香的怀抱,犹如待倦鸟归来的巢,熨帖而妥当。
她蜷在他怀里,闭上眼安心的想:就跟他走罢。天地之大,连她自己也容不下自己,只有他那处怀抱,撑起她头顶的一方天空。
流苏感觉到苏柒然几个起落,然后微一使力,自己被轻轻推开,朝另一个方向跌去。她蓦地睁开眼,心里慌乱无比,连他也不要她了么?入眼是那张噙着晦涩不明的笑容的绝世容颜,淡淡在她耳边说道:“跟他走罢。即使痛入骨髓,也跟他走。我连替代品都没有资格,所以我放弃你,赢回我自己。”
她从半空中跌落,下落的风吹着发丝缠绕住双眸,眼睁睁看苏柒然离她越来越远,最后的告别还在风中回荡:我放弃你,赢回我自己。
跌落的势头被轻巧的截住,她像一个易碎的白瓷娃娃,被小心翼翼的拥入另一个怀里。那怀里的气息,同样熟悉无比。
流苏没有看宣墨,而是回头看苏柒然,视野里却再无那暗红色的身影,连同离宫的众人,如同初遇那次一样,鬼魅般悄无声息的隐去不见。
宣墨抱着她的手有些颤抖,似乎要将她揉进自己的身体,声线有些不稳,压抑着暗哑道:“这些时日,我很想你,流苏。为何要逃开我?”
她有些恍然的抬头看他,他的容颜近在咫尺,是她温柔抚过的眉眼,她刮过的挺拔鼻梁,她亲吻过的薄唇,曾经这样亲密的不分彼此的两人,如何就走到了这步田地?
流苏还未来得及说一句话,突地听到身后一声声嘶力竭的喊叫声,她从未听过如此的喊声,如同困兽陷入绝境时的拼尽全力最绝望疯狂的怒吼,她的全身汗毛都不由的立了起来,回身一看,谢清平披散着发,怒目赤红,目眦尽裂,提着剑跌跌撞撞朝这边跑来,剑锋直指她。
身边宣墨的气势一凛,流苏深感不妙,正抬首要阻止,宣墨身后的不知哪个将士扬起了弓箭,箭弦如满月怒张,羽箭破空而射,带着极大的冲力扎进谢清平胸前的皮肉,深埋进两寸,箭尾还在微微颤动。
流苏的“不”字还未出口,语音已经消失在微张的嘴里。天地很静,谢清平倒下的姿态像是被放慢了镜头,皱眉捂胸的痛苦表情无限细化放大,一寸寸定格,最终匍匐在地上,再也不动。
烈日阳光浓烈粘稠,幻化成滚烫的油,淋在全身,粘稠肥腻。流苏有些想吐,眼光再也移不开地上那两具尸体,时间静止到了永恒。
宣墨没有出声,用手遮住流苏的双眼,流苏听到利剑出鞘的刺耳声,接着是划破皮肉钝重的声音,然后一切重归寂静。她知道那个自作主张放箭的将士死了,她见了过多的死亡,正渐渐失去对生命的尊重和热爱。
寂静中宣墨的声音响起:“厚葬凌将军和谢军师。”这话是对底下的将士们说的;“跟我回家。”这话是对她说的。
流苏的唇角微微扬起,笑容没有丝毫温度,猛地拉下宣墨覆在眼前的双手,挣脱开宣墨怀抱的桎梏,低低问道:“那里,还是我家吗?”
宣墨面对流苏冷然的表情,他知道自己应该解释,可是只是几句话,他连几个字都吐不出来,这样的一个人,强大如斯,狠绝如斯,今日面对自己爱过负过的女人,哑口无言。
流苏的笑容渐渐扩散,甜美而诱人,她说:“我爱你,所以把自己放的很低,低到尘埃里去。我一切抛弃,只愿站在你身边,看你踌躇满志,看你飞扬洒脱,奉上我拥有的一切。是我高估了自己,低估了你,以为我的爱可以绑住你,以为这场阴谋之爱也有真情。我不怪你算计,可是就算你不爱我,为什么要骗我至斯,为什么要利用我至斯,为什么要把我践踏到泥土里去!你告诉我行不行啊!你完全不顾及,我知道了会疼的要死么!”
宣墨的表情很慌张,手足无措,结结巴巴的解释:“流苏,不是的,不是的,我爱你,我很爱很爱你……”
流苏笑出眼泪,他说爱自己,却是在今时今日这样的情境下说出这三个字,泪雨滂沱中看不清他的表情和眼神:“你爱我,所以把我作为交易品送给别人!你爱我,所以利用我杀尽我家人!你爱我,所以一次次利用我陷入对你的爱里无可救药的蠢!宣墨,你爱我至斯!”
谁能说原谅。
谁能轻易原谅。
流苏捂住脸,大片大片的泪水从指缝间蔓延出来,她失态了,她如同任何一个陷入爱里的愚笨女人,哭着问男人要一个理由。
宣墨的脸色死灰,低下高傲的头,低声下气苦苦哀求:“流苏,无论这场爱开始时有多少算计多少阴谋,无论我伤你多重,我求你别走,从此我拿出我整颗真心,再也不骗你,再也不利用你,只求你别走,你别走,我求你了,你跟我回去,求你了,求你……”他向前迈了一步,想伸手拉流苏。
流苏警觉的退后,飞速拾起地上谢清平遗落的刀,咬牙将刀锋对准脖颈,满意的看到宣墨的脸色变了变,疲倦的说道:“宣墨,你放过我,我也放过你。也许多年以后,我们可以聆听彼此的苦乐,相见还能对饮到醉,但绝不是现在。你放我走。”
就算再多的爱,又该如何温暖那些冰冷的过往?
宣墨嘴唇蠕动,却说不出什么话,哀痛的眸盯的流苏那么紧,向前又迈了一步。
流苏冷笑,抵着脖子的刀刃往里移了移,她不是谢清平,谢清平再恨她,也未曾伤过她分毫,她自己,却下得了手,结束这本该死的生命。如玉瓷般白皙的皮肤上很快渗出一线血色,凝成血珠沿着刀锋滑落,蜿蜒成一条曲线。
宣墨终于慌张的停住脚步:“好,我放你走,流苏,你先放下刀,不要伤了自己。”眼睛还紧紧的盯着那处血迹。
流苏拿刀的手又使了使力,细细的血流漫成了大滩的血,宣墨几乎是慌不择路:“我走,我马上走。”迅速回身上了马,带领着大军便往来时的路撤退。最后却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她一眼,坚定道:“流苏,你等我,等我们之间再也没有任何阻碍,等我。”说完,绝尘而去。
流苏不敢放下刀,害怕宣墨半途返回。受伤的肌肤没有任何痛楚,只有麻麻的感觉。握着刀的手酸涩无比,微微颤抖,却没有放下。待大军离开视线后很久,才顿然发觉全身虚脱,所有的气力流失殆尽,手臂再也使不上力,“哐啷”一声,刀跌落在地,人也疲软的瘫倒在地,伤口处才渐渐觉出些痛意。
茫然回顾,荒凉一片,凌风雷和谢清平的尸身已被宣墨带走厚葬,周边只余孤零零的几个帐篷,和地上干涸的暗红血迹。
荷包被这一系列变故惊的如木偶般,此时眨了眨眼回过神来,手足并用连滚带爬的爬到流苏身边,抖抖索索的从怀里扯出丝帕,手忙脚乱的替流苏包扎颈上的伤口,才一张嘴,眼泪就扑簌扑簌落下,哽咽着说:“小姐,老爷他……清平少爷他……”
“嗯。”流苏抬手,温柔的抚过荷包的发丝,轻柔的说:“荷包,凌家只有我们俩了,我们,要好好活下去。”
荷包抬头,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可怜兮兮的看着流苏:“那我们该去哪里?”
该去哪里?
流苏咀嚼着这句话的含义,悲从中来。宣家是回不去了,而苏柒然……流苏想到苏柒然离开时决绝的表情,一时心下剧痛。每一次,每一次她最狼狈的时刻,他都会从天而降,脸上挂着漫不经心的笑容,像是在嘲讽她的狼狈,但最后她总能安然而退。而这次,他大约,是不会来了罢。
她与荷包相依了许久,决然的站起身,拂去衣上的尘埃,四下辨了方向,依着当初来时的路往前走。荷包的眼睛还湿漉漉的,望着她问:“小姐,我们这是去哪?”
“离宫。我们得快点,这里的离宫不是苏柒然的长住之地,我们得趁他还未离开时赶回去。”她想了又想,从前泡在网上看的所有穿越文都在脑子里过了一遍,终于承认那些女主在古代混的风生水起,商铺开满天下,财源滚滚之类的,纯属瞎扯。她不是万能,她五谷不分,四体不勤,她在古代没有能够存活下去的一技之能。唯一的产业洛儿殷,那还是靠着宣墨才有本钱和资金周转。真正属于她的,一丝一毫也无。
唯一能容她安生的,只有离宫了。她愿意当个最低等下贱的粗使丫鬟,能够温饱便已足够。
主仆两人相互搀扶,狼狈不堪的行走在土路上。烈日灼伤皮肤,流苏觉得喉咙里像是有把火在烧,火辣辣的干渴。
她与荷包找了处树荫歇下,喘了口气,正待要走时,不远处路上一个人影渐渐清晰,越走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