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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叁拾肆 ...

  •   流苏向来有些择床,在凌府的第一晚也就没有睡好,翻来覆去的直到天边有些鱼肚白,才微微打了个盹。园外啁啾的鸟啼声很有些烦人,流苏揉揉眼睛,翻了个身,正准备再睡时,突然想起才刚依稀看到自己床前立了个人影。这一念头如同一盆冷水,将流苏的睡意浇了个精光,立刻睁开眼睛,才发现面前的人影不是别人,正是谢清平。

      流苏小心的又缩回被子,一边寻找荷包的身影,一边问道:“表哥,怎么这么早?”

      谢清平站在流苏床头,表情很是沉痛,扼腕道:“想不到苏妹妹你竟然变的如此疲懒,想当年我们可是天刚亮就起了床,一起出府去体察民情,了解物价。不想如今这个时刻你竟然还在床上。我已经叫了荷包去打水了,你速速起来沐浴,咱们去园里寻找我们童年的足迹罢。”

      正说着,荷包捧了脸盆进来,谢清平抛了一个眼风过来,说道:“苏妹妹,我在园中等你。”便转身出了门。流苏被那个眼风劈的抖了好几抖,转过来对荷包说:“荷包,表哥怎么进来了?”

      荷包觑着流苏的脸色不是很好,小心翼翼的答道:“奴婢本来也不让清平少爷进来的,可是架不住清平少爷要硬闯,而且夫人您小时和清平少爷经常玩在一处,奴婢也就没拦着了……”

      流苏放轻了语气,道:“虽说小时玩在一处,可如今大了,自然该有男女之别了,以后还是注意着点好。”

      荷包点头应了,服侍流苏洗漱完毕,果见谢清平已经等在花厅了。

      与凌氏、谢清平吃完早膳,凌氏自然去忙自己的了。谢清平拽着流苏兴致勃勃的在偌大的凌府散步。

      踱到一株桃树底下,谢清平唏嘘了两声,指着桃树说道:“苏妹妹,你还记得吗?你八岁那年和姑父吵架,就躲到这株桃树上,姑父愣是找了一天也没找到,后来你在那桃树上,饿了就摘桃子吃,到了晚上,终于不想吃桃子了,又下不了树,在树上一直哭,才引来了姑父姑母,救了下来。结果因桃子吃多了,闹了一晚上肚子,哈哈哈哈!如今想来,委实可笑啊!”谢清平沉浸在回忆中无法自拔,流苏的嘴角抽了又抽,默默的走过了这株桃。

      又来到一处墙角前,谢清平感叹了两声,说道:“苏妹妹,你还记得么?你十岁那年,姑父家来了个远房侄女儿,因生的粉团子般可爱,又是客人,大家都疼着她。你心里不舒服,每每看到那侄女儿摇摇晃晃过来,就躲在这墙角准备吓她一吓。吓到她哭了,你才心满意足的跑开。”流苏面无表情,拐过了墙角。

      又来到一丛月季前,谢清平笑了两声,说道:“苏妹妹,你还记得吗?小时我们上私塾,有个亲戚家的孩子尤其的聪明伶俐,每每我们被先生点起来背哪段诗文什么的,都是背不出,那孩子就在此时琅琅上口的背出这一段,我们都很愤恨,相约好了不理那孩子,还写了约定按了手印,就埋在这丛月季底下,如今想来,那薄薄的一张纸,应该早化成泥了吧。”流苏目不斜视的昂然走过了这丛月季。

      就这样,一整天都被谢清平拽着,听他讲两人小时的种种糗事,以至于流苏每到一株植物或者假山前,都要胆战心惊一番,提心吊胆过后,便是谢清平那万年不变的开头:“苏妹妹,你还记得吗——”

      一直到了晚膳,谢清平的童年足迹总算是浏览完了,趣事也回味够了,总算放了流苏一条生路。流苏因一日里被谢清平折腾的累了,吃完晚饭早早便歇下了。只是明明身体很是疲倦,闭上眼睛却睡不着。习惯性的伸手去摸旁边宣墨温热的手,神出去却只撩到一把空气,才回过神来,心里顿觉空荡荡的不是滋味。

      原来情这种东西,并不是轰轰烈烈嚣张跋扈的傻子都知道它来了,而是悄悄的,毫无声息的潜到你最最不注意的日常作息中来,等哪天它去了,便会倏忽的觉得很不习惯,进而思考它在没来之前,自己都是怎么过活的。这个不习惯,想来便是情了吧。

      流苏默默想着,不知不觉的便入睡了。半夜时却突然毫无征兆的醒来,觉得心跳的尤其快,那心慌的感觉挥之不去,摸了摸额头,竟是冰凉的一片汗。流苏在黑暗中拥被坐起,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在静夜里尤其清晰,总觉得似乎有什么灾祸在未知的前方虎视眈眈着。定了定神,流苏汲着绣鞋摸黑将灯点亮,摸了一个杯子倒了口冷茶喝,房门却突然被用力撞开了,流苏一惊,火光被外面的夜风吹的忽明忽暗,这明灭的灯光中,荷包的脸苍白一片,颤着嗓音道:“夫人,老夫人……没了……”

      流苏手里的茶杯应声碎裂,清脆的瓷器破碎的声音在这浓黑的夜色里分外尖利的夺人心魄,流苏只觉得心里嗡嗡一片,那声音愈来愈响,渐渐在耳边振聋发聩,连忙又倒了茶喝下去,方冷静了下来,沉着道:“快传令下去,让小厮们备马车,我们现在就回去。”

      荷包道:“宣安已和马车一起在外候着了。”

      流苏应了一声,小跑着出了园子。凌氏和谢清平也被惊醒了,问了下人情况以后,也匆匆起来,三人恰好在花厅相遇。流苏也顾不得礼数,匆匆向凌氏行了礼,便要起身,凌氏无法,只得送了出来。匆忙间,流苏也没有和谢清平告别,只看到他一双眼没了平时的戏谑,深深的看着自己。

      宣安想是在外已等了好一阵子,两个眼睛也是哭的通红,看到流苏出来,正要行礼,被流苏一抬手止住,只听少夫人说道:“快回府。”

      宣府门口灯火通明,白绫分外刺眼,有哭声隐隐传出。流苏此刻已无法思考,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赶紧找到宣墨。沿途急走,下人们的请安声也充耳不闻,直楞楞冲到大堂,见那英俊的男子一身缟素,缕缕黑发在额前垂着,一双眼黑的愈发深沉,正指挥着堂里众人。

      想是也看见流苏了,两人远远对望着,宣墨想给流苏一个安抚的笑容,那勉强弯起的唇角却承载着太多苍凉,竟比哭还悲戚。

      宣安低声在流苏耳边说道:“少爷很晚才回的府,刚躺下没多久,抱琴就哭着找过来了。抱琴说:老夫人走的很安详。少爷就起身布置事宜,一直忙到现在,连口茶也没喝过。”

      流苏慢慢的一步步走过去,眼前宣墨的面容一点点清晰起来,面容明明是沉静的,那双眼里却生出一丝彷徨来,沉沉的盯着流苏。流苏叹口气,轻轻拥住那僵硬的身体,在宣墨耳边说道:“先歇下罢,这边我来料理。”

      仿佛千万年的时光过去,那静止不动的人方缓缓点了点头,由流苏牵着手,走回了晚蔷园内。流苏给宣墨铺好了被子,正欲转身出门去厅里料理丧事,却被宣墨一把拖住,流苏呆了一呆,便感觉到自己被拥进了一个熟悉的怀里,那人将头枕在自己的肩窝上,肩膀处渐渐的便有温热的湿意一点点弥漫开来。流苏僵着身子不敢动,任由那湿意濡湿了自己的衣衫,良久,宣墨才放开流苏,却立刻转身背对着她。

      流苏也不点破,转身去了大堂料理丧事。

      这一忙就忙到天光大亮,种种事宜俱已备好,下人们也都有了各自的职责。只待选个吉日入殓出殡了。

      宣墨向朝上告了假,在府里也帮着料理。依然是那沉稳的样子,流苏看着宣墨,恍惚觉得仿佛那晚在自己肩膀上落泪的男子,只是一个梦而已。可是她知道,那不是梦。

      展眼到了出殡那日,爵禄街上来来往往一条白茫茫人流,宣府里也是悲声震天。凌风雷并凌氏与谢清平也都来吊唁,面色沉重的让宣墨节哀。宣墨静静看着棺木中仪态整洁的老夫人,听到身后一群悲声。宣砚哭的几乎喘不过气来,堪堪被人扶着;唐络也放声痛哭。只是这一众嚎哭中,却独独没有流苏的声音。

      宣墨往旁边望了一望,看到流苏坐在他身边,一双眼睛大张着,看着棺木里的人,浓密的睫毛下两行清泪潸然而下。她不似旁人,并不哭出声,只是无声泣着,眼睛大大的睁着,像是要逼着自己承受这痛楚,看的出是十分哀痛了,却还是不哭出声,一排贝齿紧紧咬着下唇,那苍白的唇里便隐隐渗出几丝鲜红。

      宣墨握住了流苏的手,将她的头按到自己胸口,低声道:“哭出来罢。”

      那娇小柔软的躯体一僵,渐渐软化了下来,流苏用手指捂住自己的眼睛,大片大片的水渍透过指缝滴落在宣墨的衣襟上,蔓延成一片湿。

      僧人们超度完毕,便该是下葬的时辰了。眼看着那棺木被放进墓穴里,宣砚大叫一声,发了疯似的扑上去,更是放声大哭,众人皆手足无措,却突然见她哽咽了几声,便昏了过去,连忙手忙脚乱的抬了下去安歇。棺木也终是被掩埋上了。

      宣老夫人过世后,偌大一个宣府清冷了许多,像是空荡了不少。又值黄叶飘零的秋日,那萧瑟的意味就明显了许多。抱琴那几日哭的死去活来,待老夫人下葬后,宣墨本是想将她和入画等其余几个丫头拨给流苏宣砚和唐络使,或者索性放回家去。却不想这抱琴性子十分刚烈,那日跪下来哭着说自己当初是人牙子卖进来的,本就没家。宁愿不要月钱,只日日两餐饭便可,也要守在那瑞康园内打扫,维持原本老夫人在时的样子。流苏听后,倒也感慨了一番,便就许了她的心愿。

      宣墨依旧天天去上朝,不同的是回来的明显早了许多,夜夜拥着流苏入睡。两人像是突然意识到此刻自己身边只有彼此般,格外珍惜起来。在最初的那些彷徨痛苦的日子里,全是依靠着彼此,将那苦痛略略冲淡。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4章 叁拾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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