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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2、君子之交将相和 惧内君王惊坐起 ...


  •   翌日,何深来府拜会,选得正是赫炎不在之时。

      大典祭器皆已备好,明日便要护送至古寒山行宫,按祭祀规制,君王需提前一日参与宫庙祭礼,为祭典占卜祈福。

      为此,天还未亮,赫炎便已起榻穿衣,准备赶回宫中,沈离凌本想陪他同起却被执意按回,只好卧榻目送。待人走后,他想再睡一会,却觉室内安静,空前寂寥,晨光熹微,衾被凉透,辗转半天,终是难以入睡,叹息起床。

      他静养数日,自觉良好,兴致勃勃挥剑练功,一炷香后,气弱难持浑身湿汗,只得悻悻而收,简单沐浴用膳,自去书房理政。

      理着理着,理来一张拜贴。

      看着拜贴上何深那刚正稳重的苍劲大字,沈离凌凝眉略思,沉吟吩咐,“请进后带去正厅,我随后就到。”

      相府正厅。

      何深目不斜视,冷峻负手,威肃而立,沈离凌一袭白衫,衣冠严整,从容入厅,何深见他立即目光一闪,主动近前,恭敬揖身,“末将何深,拜见沈大人。”

      “何将军,免礼。”

      沈离凌抬手虚扶,与其分宾客坐定,本以为何深会开门见山,没想到对方一反常态,对他细致寒暄、如会老友。

      他虽与何深不算亲近至交,但敬他德能又有共事情分,便也极尽礼数、一一作答。

      待答明了病因病况、睡质饭量、恢复几许,沈离凌也礼尚往来问了他身体伤势、北军近况、有无所需,如此进行了一番庄重严谨的有问必答后,终是无话可说,陷入沉默。

      两人都是冷淡性子,又皆沉得住气,一个垂眼若思,一个端盏品茶,各自静坐,倒也不觉尴尬。

      只是沈离凌久病乏力,端坐久了便会浑身不适、虚弱犯困,正自强打精神,忽听何深茶盏端放,试探开口,“何某开府后还无机会打理内院,久闻相府园林景盛,清韵幽雅,最值赏味,不知沈大人……可愿带何某一游?”

      沈离凌知他是想换个地方再谈,加上自己惯喜散步养神,此刻也算正中下怀,更难得对方懂得欣赏园景,他也来了陪同兴致,立即欣然应允。

      其实,想要让他陪同赏园者数不甚数,只是他清冷喜静,能入府得见者已觉荣幸,便也无人肖想此等优待。

      两人闲庭信步,穿园赏秋,偶尔开口,皆是言简意赅、关乎景致,一问一答后,便复归宁静。

      此时,秋日阳光正盛,园中层林尽染,游走方寸之间,可见天地山河,品蕴诗画人文,更得匠心雅集,享受无限风光,正是浮生偷闲人间乐事。

      如此乐事,是否真心沉浸,一呼一吸自有答案。

      何深缓步慢行,气息平和,既无曲意逢迎、也无虚伪拿腔,一派心正气清、行止坦荡,时而闭目深吸,时而眼前一亮,新奇好问之处,皆见旷达品味,正是真心沉浸、懂得欣赏之人。

      沈离凌看在眼里,言行也不由多了几分辞色。

      何深似有所感,冷毅面庞渐渐松弛,正自缓慢踱步,蓦然远望低喃,“我自小也算爱山爱水,可惜没什么机会游山玩水。长大后,战时难以欣赏,战后忙于训练,也无暇游园赏景,好不容易开了个府,也还是觉得不如军营像家……如今看了大人府邸,这才觉得家府和军营终归是不同的……如此安身养心之地,真是让人艳羡。或许……我也是该好好驻足打理,给自己个静心安身之所了…… ”

      沈离凌认真倾听,竟是感同身受。

      两人皆是为心中志向甘愿放弃旁支之人,对于曾经那种疲惫不堪止步回首,却发现身心无所安放的落寞惆怅,他是再熟悉不过了。

      “小心。” 何深不知何时近至他身后,伸手为他挡去一截突兀延展的凌厉枯枝。

      沈离凌瞬间回神,道了句谢后侧身避开,又与何深拉开合适距离,想了想,还是简单说了几句当年心得,算是分享自己平衡志向身心的经验之谈。

      何深凝神细听,诚恳发问,两人一交一流间,似师生探讨,又似挚友论道,温和稳声线为这静谧秋景平添了几分盎然生机。

      待至湖面桥中,二人默契止步,只叶方一人,跟守在桥尾。

      望着平静湖面,何深终是开门见山,“沈大人可知冯将军要晚些到京?”

      沈离凌略一抬眼,点了点头,“是有所闻。”

      他消息灵通,自是早有所闻,但此信还未通过官驿通报,何深突然知道,必是与董大人有关。他昨夜还在想,能引何深行动的很有可能与冯将军相关,看来果然是猜中了。

      来不及细思,何深已沉声发问,“董大人似有意让董起入我北军,所以建议我向陛下申请主动出城迎接,以表对冯将军的尊崇追随好让北军得陛下信任,不知沈大人怎么看?”

      如此直白不讳,倒是让沈离凌微感意外,不过想想自己还挂着个北军太尉的职称,何深这般征询意见也算是公事公办。

      他沉吟片刻,问道,“何将军自己想要如何做?”

      何深一愣,似是第一次听到这种问题,深深看他一眼,才转目望向天际,“我对冯将军素来敬仰,自是愿意,只是……我也担心被人说是攀附冯氏、拉拢边军、结党营私,惹陛下猜忌……所以,还是想问问沈大人意见。”

      沈离凌微微垂眼,心底一叹。

      以往不顾世故的倨傲将军居然会有如此忧虑,还不惜对他剖析肝胆以换真言,看来是真被他叔父当年给坑怕了。

      如此如履薄冰,倒是和他几分同病相怜。

      他看向何深,“何将军无须多虑,陛下看人重的是实力人品,讲得是明察秋毫,不会听之信之,将军忠义坦荡,只要从心行事,自有天道酬之。”

      何深目光微动,凝住了他,“大人之意是……”

      “我还是那句,何将军自己想要如何做?”

      何深望着沈离凌平静的眼,紧绷的身子缓缓放松,“我想……亲自出迎,以敬英豪。”

      沈离凌温和一笑,“那就去做好了。”

      何深蓦地顿住,迟缓颔首,深长呼吸,似乎彻底松了口气,过了半晌,才盯向湖面涟漪,喃喃低语,“大人的……庭湖清澈透亮,观之就如明镜照心。”

      沈离凌望着自家碧绿如玉的湖面,甚感与有荣焉,“我这湖定期有人打理,确实是极好的。何将军若是喜欢,府邸也可这般打造。”

      “好,那等何某腾出时间,再来请教大人。”

      ???

      沈离凌回想自己方才所言,似乎并无此意,再看何深赤诚目光,似待答案,不觉心中生笑。

      这位何将军,除了在北营时对他有些误会而态度恶劣,其余时候都明显要比传闻中更好相处,所以说人之传言,不可尽信,如今他有心结交,他身为国相就不该拂了这位忠义将军的一番友善。

      何况此人,确是位值得一交的君子之友。

      沈离凌坦然回视,莞尔一笑,“沈某幸也,何将军可随时来问。”

      何深气息一松,微微笑了。

      他望回天际,看着满□□霞,再次陷入了沉默。

      秋风渐起,凉爽宜人,湖面波光粼粼,两岸秋色绚烂,映入水中又似融入风中,随风吹拂送来迷人气息。

      何深不由深吸一口,只觉空气清冽淡淡含香,让人心神荡漾、浑身舒畅。

      他自昨夜董河江走后,便焦虑难安、心绪烦躁,思来想去,还是决定撂下繁重训练,亲自来此一躺。虽然无论做何决定,他都无须向沈离凌报备,但心底还是觉得,以沈相之智,若他觉得可行,才是真的可行。就像他会不自觉想要在沈离凌面前展现实力,事后想起也觉得自己只是为了让沈相透过他看到北军实力,从而看好信任北军。

      他在朝堂上并无盟友,若能有沈离凌这这般君子挚交,日后就算孤军在外,也能心有所安。

      他想地简单,行动上也雷厉风行,不过再怎么心急拜会,也不会一早就来,所以,即使他不愿承认,也还是明白,自己是因探了炎王行踪,特意避开才一早就来的。虽然,他也不确定自己到底在回避什么。

      眼下,他已得了想要的答复,回去还有不少军务急于处理,本该是要走了的,可不知为何,此地此景让他心境平和,身心惬意,竟似生出眷恋,不舍离去。

      更何况,他心底还有一个想法,正自踌躇要不要讲。

      沈离凌似乎早已看出,却只远眺赏景默然不语,如此沉静之下,他心中翻涌的焦躁思绪也似慢慢沉定。

      风势渐大,吹得两人衣袍翻飞,何深猛吸了口气,一手抚上桥栏,细细摩挲着凹凸不平的石雕花纹,淡淡开口,“其实何某还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沈离凌收回视线,看向他,“何将军但说无咳、咳咳……”

      话未说完,已是猛地一阵咳嗽,何深一惊上前,沈离凌连忙摆手,裹紧身上薄氅,勉强笑道,“无咳、无妨……何将军请说。”

      他面色苍白,难掩病容,身形单薄透着倦怠,但柔而不弱气质依旧,只淡化了平日清冷疏离之感,此刻红晕染面浅笑朦胧,霎时多了抹鲜活明艳之色。

      何深见惯了他冷傲淡然的国相之威,蓦地近距离见他这般病弱强撑,心中不禁多了丝异样之感,但更多的,是被疏离之人终于信任卸防的满足之感。

      他呆滞半晌,勉强克制住想要替对方拍背披衣的手,直等到沈离凌气息稳定,面色好转,才舒了口气,道,“风大了,回去吧。”

      沈离凌微微颔首,两人转身迈步,何深沉吟又道,“我刚才想说……关于出城相迎冯将军,不知沈大人是否愿意……与何某同去?”

      沈离凌呼吸一颤,默然若思。

      何深继续道:“董大人说如今赫鸾上下都愿意见到将将和……可何某觉得,比起将将和,文武共治的将相和似乎更能鼓舞人心……”

      “陛下视之为亲人者,由陛下最倚重的国相大人亲自出迎,想必会是陛下和赫鸾臣民皆愿见到的景象……”

      “何某对大人不想有所隐瞒,这建议我其实也是存了私心……我在想迎军之日,你我三人若是同时入城游行,便是让朝臣百姓皆知,我北军是与大人同志,与边关同心,让那些总在研究如何利用北军谋取私欲的人明白,曾经孤傲跋扈的北军早已不复存在,如今,只有一个愿与朝堂一心、与边关同袍,只知忠君报国的北军!”

      ……

      何深缓缓迈步,喃喃低语,自己都惊讶于自己此刻的流畅多言。他从未想过自己固守的北军骄傲可以在一个人面前这般轻松融化、平静流淌,宛若一条潺潺溪流,漫过旧日荣辱,掀起崭新活力,誓要将北军将士带向更为光明广阔的远方。

      他说完后,不由浑身紧绷,屏息静听,不多时,便听到一个温润坚定的声音,对着他说……“好”。

      风来风过,落叶纷纷,清香缭绕,余音袅袅。

      他极少回首过往自怨自艾,此刻却突然觉得,自己终于告别了一场漫长崎岖的黑暗,从此天高海阔、纵横驰骋,春光明媚、万物复苏。

      *

      “何深去了相府?”

      宫中殿内,赫炎正自半躺,猛地挺身而坐,头顶冕旒乱晃,撞得缀珠作响。

      他闭目皱眉,揉了揉太阳穴,“都聊什么了?”

      “……” 冷言默了默,直接将信报递上。

      赫炎扫视一眼,愤愤碾碎,冷哼一声,“哼,好个湖中对话难以听清!何将军还真是有心了……”

      陆飞见赫炎方才还昏然欲睡,此时突然生龙活虎,不由放下公文,朗声笑慰,“陛下,他既去了相府,沈大人就必能将董大人意图一一套出,无须急于这一时……”

      正说着,感受到冷言复杂微妙的眼神,才渐渐想明白赫炎是为何生气,一时觉得难以理解,一时又觉得情有可原,一时又觉得大可不必……最后还是暗叹一句情深迷人智,默默闭上了嘴。

      “冷言……” 赫炎咬着字道。

      “在,马车皆已备好。” 冷言挺挺胸脯,自信十足。

      他跟随赫炎已久,虽不能事事应对神速,但已能预判某些时刻的君王急需,如此巨大进步,他自是要在他的陆大哥面前好好展现一番。

      “好!” 赫炎寒眸一闪,起身解冠,蓦地似想到什么,手指一顿,又颓然坐下,“算了……不用了。”

      冷言眨眼不解。

      赫炎端姿沉稳,一脸正容,“本王尚有政务未完,不该早早懈怠回府。”

      陆飞急忙掏掏耳朵,确定自己没有听错,不禁默默感叹,这是什么害怕君德不佳回去遭斥的惧内言论啊……他是不是该赞一句沈贤弟驭君有术……不过这个回府是怎么回事?陛下这是已经把相府当自己后宫了嘛?

      再看冷言,意外之余满脸失望,不由想起自己曾对他嘱咐的“君王心思难测,需用心揣摩配合”,顿时心生愧疚,对他抚慰一笑。

      这种君王心思,还是不要带坏冷言这种单纯少年了吧……

      他默默腹诽,想到祭礼前后的君王反差,又暗自想笑。

      今晨祭礼,赫炎一身冠冕衮服,肃立于祭坛正中,实打实的君王威严一丝不苟,在巫祝祭祀吟唱下,他一站就是一个时辰,之后献玄酒请神水,对祭器撒水降福,再下祭坛行祭道,为马车鸾刀刻印……一番繁冗沉闷的流程下来,他也仍是面色从容,威严静穆,除了占卜之时的一点小小插曲,可谓是神圣庄严、毫无瑕疵。

      占卜时,龟甲在众目睽睽下被烧出几道纵横裂痕,大巫祝庄重捧起细细查看,一脸似惊似惧、诡异低喃,解释什么震下乾上、天下雷行,乃无妄之卦,属卦中阴位,又道雷乃阴阳交合而生,是万物兴盛之源,如今雷震而天动,是阴位不正、阳位重盛之象,还说什么“妄”为女子举刀,不合天道,是以阴位不正,不正之位又有横切之痕,是以阳位重盛,如此交错,预示阳占阴位,乃不祥之兆……

      话没说完,赫炎一记眼刀下去,就慑地大巫祝哆嗦难言,一旁记录的太史也不由默默擦汗。

      当时,赫炎只随意理理袍袖,斜睨着人,缓缓沉吟,“本王昨夜梦见赫鸾神鸟,说本王今日占卜必为大吉,只是日有乌云遮蔽,象有黑浊污显,若通天之人清净不足,神力受损,就会黑浊闭目,错看卦象,到时须以寒冰烈火反复浸灼洗目,方可恢复。我的巫祝大人,你再好好看看,不行……本王就帮你洗洗。”

      轻轻几句,不怒自威,寒意逼人,君威赫赫。

      巫神打个悸颤闭目念咒,又猛地睁眼重新去看,整张脸几乎贴在了龟壳上,果然在纵横之下又看出几道清浅淡痕,忙一阵晦涩解说,终是将卦象落在了天动生新机的大吉之上。

      赫炎满意颔首,示意太史详细记录,随后一脸神圣虔诚,庄严跪拜以谢天地。

      祭礼完成后,赫炎在众人恭送下从容迈步,沉稳回殿,大门一关,便气息一松一脸生无可恋地把自己扔回了榻上。

      陆飞见状,忍不住感笑着慨,“陛下这是野狼进了人间笼,生生囚蔫了。” 说完便想退下让他睡上一会。

      赫炎却并不准备休息,只让他等候一旁,说自己闭目养神一会就好。

      眼下,他果然是好了,皱眉凝神紧盯名录,那无声锋芒,简直和旧日单枪匹马杀入阵中时一般杀气锐利。

      陆飞见他浑身紧绷,不由出声,“陛下无须担忧,我看了那名录,除了祭祀宫舍之类的正规编配,就是咱们安排护送的烈焰士卒,冯明达只带了两个平日常用的随从,并无可疑。”

      赫炎长指敲案,突然问道,“你觉得冯明达如何?”

      陆飞与这位冯氏次子共事不多,忖了一会才答,“臣看他做事还算认真,待人也很随和,虽偶有跳脱,但颇识大体,算是朝堂才俊中聪明能干的。”

      “聪明能干?” 赫炎冷笑一声,又问,“那和他大哥冯明书比呢?”

      “冯明书?” 说起这个他在兵部的下属,陆飞答得倒是并无迟疑,“他为人持重,谨慎负责,稳健扎实,明显比他二弟更沉稳干练,能担大任。”

      “确实,所以赫鸾上下都觉得冯明达不如他大哥。那若让你安排一件极为重要且不能被外人知晓的行动,你是会交给大哥还是二弟?”

      “这……” 陆飞认真沉吟,“若单论做事,自然是交给大哥,但若不能让外人知晓……那就交给更为世故圆滑又不被众人看好的……”

      陆飞一顿,猛地抬头,“陛下是怀疑冯明达他……?!”

      赫炎冷冷笑道,“他是冯瑜次子,本身就可以是个招牌幌子,看他可疑与否,与他出行武力并无必然关系。”

      陆飞大悟,“陛下是说……他仅凭冯氏之子的号召便可有所图谋?”

      “不可确定,但也不可不防。古寒山靠近北关,北市人员纷杂,想要汇聚一些刺客武士外族势力,也未尝不可。”

      陆飞心下一颤,一是佩服赫炎的敏锐心细,二是意外他对冯明达竟已怀疑至此,明明之前都还是一副不愿猜忌冯氏的样子……

      陆飞蓦地想起什么,忙道,“所以沈大人才突然着力加强北市管制?”

      赫炎垂眼若思,轻轻笑了,“沈爱卿料事如神,顾念周全,自然不会放过此等关节,但他……应该是不愿让我有所担忧,所以并没直说……他的人定会散在北市,所以我们不用在此下功夫,也无须盯得太紧使冯明达觉出本王疑心不敢行动,但要让护送之人随时待命,以防不测。”

      陆飞一楞,这才明白过来两人心思。

      沈离凌怀疑冯氏,但不愿让赫炎伤心,所以只略作提醒,暗自下功以防不测,还要万事亲揽,到时就算要除冯氏,他也要代替赫炎,做那个众矢之的,赫炎则是知他心意,假作不识,看似如常却是暗中筹谋,以保万全,更要免对方陷入危险境地,还不忘给沈离凌留下施展空间,给他立功之机。

      这般彼此关心又彼此成就的深情厚意,不由让人心生赞叹。

      只是叹完后,陆飞心中也不免升起些惆怅,他跟着赫炎在边关多年,对冯将军有着同样深重的信任和感情,所以,他能想象出赫炎当下会有多少不安和纠结。

      为避免打草惊蛇、激起事端,他们对冯氏不可妄动,更不能轻易试探,如此,大典前这几日,赫炎便只能在猜忌和疑虑中不安度日。

      这也是他为何没有劝谏赫炎,为避流言而免去相府的原因,眼下危机暗伏,除了沈离凌,怕是无人能让赫炎安心休息了。

      这时,陆飞想起今日收到的驿站信报,忍不住问,“陛下觉得这次冯将军迟到入京,可有何端倪?”

      “端倪?” 赫炎蓦地抬眼盯住了他。

      陆飞一阵头皮发麻,不由咽了下喉咙,“冯将军这次回京,带的都是跟着他出生入死多年的死忠精锐,其中不乏跟着陛下并肩作战过的,但…… ”

      “但他们必然更忠于冯将军。所以……” 赫炎苦涩一笑,“你是想问我……还信不信任冯叔吗?”

      陆飞心情复杂,点了点头,“……是。”

      赫炎叹了口气,半晌才说,“你说……我该怀疑一个曾经亲自教导我本领,鼓励我振作,带我沙场征战,又处处护我的……亲人般的存在吗……”

      陆飞看着赫炎神情,不由心中一痛,“陛下,是我想多了,冯将军他一会不会……”

      “一定不会背叛我。” 赫炎嗓音笃定,目光悠远,“他若和赵许冯瑜一样,只是想利用我当个扶植傀儡,那在边关时……就无须那般待我。”

      陆飞想起边关那段艰难岁月,不由胸口生热,放下心来,一脸正色,铿锵有力,“对,陛下说得对,就是这么回事!”

      “我不会怀疑冯叔,更不会怀疑那些忠肝义胆的边关将士,我只是想……如何能让他们不被利用,远离祸事。”

      他眸色幽暗,低声沉吟,桀骜眉宇难得露出一丝淡淡忧郁。

      那忧郁陪着他处理政事、整顿军务,又陪着他简单用膳,马车小憩,最后前往烈焰军营。

      军营内,他与众多将士比武摔跤、切磋技艺,玩得酣畅淋漓、不亦乐乎,之后又带着一群新兵练起了自己改编后的巫神舞,并宣称要以此舞开启大典以彰显他的雄才武略,俨然一个急于耀武扬威的狂妄君王。

      这些,自然是做给外人看的。

      夕阳斜下,暮色微凉,他靠坐马车闭目沉息、昏然欲睡,等到马车骤停,府门开响,他当即清醒,一顿整衣理冠、凝神聚气,方才动作潇洒,霸气下车。

      府内如画,秋色静美,余霞成绮,沈离凌一袭白衣,长身玉立,飘然若仙,正自手持红笼,待他归来。

      赫炎负手轻盈,快步而趋,仿若倦鸟归巢,喜不自禁。

      “陛下,欢迎回来。”

      沈离凌对他温柔一笑,霎那间,什么疲惫忧郁,尽数抛之脑后。

      天地广阔,宫深如海,都不是他安心之所,他的归处,从来都只有一个,那就是……

      他的离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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