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0、风流翰林 ...

  •   新婚三日,我与素华形影不离。岳母看着欢喜,私下拉住我道:“我这女儿出嫁前还愁眉苦脸,现在好了,总算知道父母不会误她,你们小夫妻和和美美,做老人的心里就高兴。”我感念梁相夫妇相待映雪如同亲生女儿,日日晨昏定省,时时陪伴闲话解闷,岳母愈加欣喜,人前夸赞,竟比亲人更胜一分。

      荣发已经搬到我所居住的半水园门房小屋,权充后园总管,她与素华见过,也是非常之喜。不过几日,相府内外尽知荣总管深得小姐姑爷宠爱,且为人正直,行事爽快,小总管风头一时无两。

      婚后,我在家休息几日便回到翰林院。此后每日翻阅整理前朝文史,几番有心查询刘捷恶行,不得确实证据,有心打听皇甫一门安危,也不得确实消息,心里有些焦急。

      一日晨间,我坐在文史馆录写文案,突觉心中烦躁,拿过一纸,胡乱涂写,只觉得胸口闷闷一股气不得舒解。正自心烦意乱,忽觉肩头被拍打了一下,我一惊搁笔,感觉墨水溅上脸颊,忙用手去拭擦。秦逸飞走到书桌前,笑道:“闷着了不是?翰林闲差,哪有你这样整日枯坐的,跟兄弟出去玩耍如何?”

      秦逸飞是京城子弟,最是不能安静坐下的一个人,平日里喜欢找人喝酒游玩,我时常不应他邀约,这会儿念头杂乱,正想抛了开去,便一口应下。

      “明堂你是做学问的人,不要变成书虫,古人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行万里路不如经万种事儿,你说可对?”秦逸飞拉着我往外走,一路不忘教导。我自入翰林院,倒真是长坐史馆,这却是有缘由的。我原先在家时经诗文集读得不少,经史堂许多前人笔记却从未见过,其中许多与国情民事相关,也是我以前不大关注的,因而一入翰林院就十分用心。

      秦逸飞带着我走出翰林院,一路摇摇晃晃指点新奇景物,我跟着转过天芙宫外小巷,来到一条横街。横街青石地面,商铺接踵,从街口看去人流拥堵,甚为热闹。街口偏角有一篆字石碑,上覆青苔,应是有些年代了。

      “这是下马街,都说是挨着天芙宫沾上瑞气,一年到头热闹,行不得车,跑不得马,要吃要玩都有。”身后传来秦逸飞的声音。我站在石碑前,辨别石碑上模糊的文字,道:“这原是茶商古道,后来渐为官员上朝休憩租宿,三朝前才兴起商贾百业。”

      秦逸飞拉我往前走,笑道:“碑文大半都剥落了,谁会去瞧,偏你这个书蠹,出了翰林院,还一头扎进古文堆去。”我被拉着在人群中行走,一路往两侧看,见各类店铺摆设整洁,器物精美,有行客进出,晨间的下马街显出兴旺之像。

      走不多久,秦逸飞在一座茶楼前停下,他指点匾额对我道:“今天是雨前楼彩扇题诗的日子,我们去凑个热闹。”茶楼的匾额果然是扇子形状,上面的题字竟是岳父的手笔,算是闹市中的风雅场所。身旁已有儒生进楼,我跟随秦逸飞踏上细木台阶,转过前堂的牡丹画屏,走进茶楼大堂。

      大堂上方设一主位,背倚扇屏,扇屏上松风鹤影甚有意趣。大堂中错落摆放木桌,木桌亦为扇形,上置精巧茶具,两侧青毡为席,这时已有士子三两席地而坐。秦逸飞拉我到一空桌,我学着盘腿坐下,坐下后整衣,才注意到茶具边上小小的漆盘,漆盘与木桌同为暗色,上置同色的细长布袋。

      我端起茶杯,轻呷一口,茶水温热,是今春新茶。秦逸飞伸手拿过布袋,解开取出两柄折扇,递了一柄给我,道:“这是雨前楼特制的雨前扇,扇骨用的是九嶷山上的湘妃竹,扇面是精选的宣纸,你看纸面平滑,吸墨却是极好。”我拿过细看,点头称是。

      陆续有人进来坐下,周围起伏招呼闲谈之声,秦逸飞与两侧说笑,不时为我引见,我站起一一见礼。我随秦逸飞在茶桌之间走动之际,听到许多“原来是新科状元”、“梁丞相绣球招来的女婿”之类压低嗓音的话语,便朝说话处点头致意,装出不以为意的样子。

      我回来坐下,一道茶还未饮尽,屏风后传来琴曲声,大堂安静下来。琴声暂歇时,主位一侧婷婷袅袅走出数名年轻女子,均是手持罗扇,发簪时令鲜花,轻薄罗衣带风,环佩叮当作响。罗衣女子们环绕主位坐下,我细观之,见她们轻拂罗扇,四下顾盼巧笑,姿色虽不及素华,风流却远过之,便知道是风月场中的女子。

      “明堂未见过吟月楼的才女吧!个个才貌双全,等会儿你的诗作姑娘们喜欢了才能讨彩头,京城人都知道,朝堂上中的是才情状元,花国里中的是风流状元,风流状元更难得呢!”

      看来京城风气就是如此吧,这风流状元我却不想沾惹,我低声道:“小弟新婚,若只管风流,岳家脸上不好看。”秦逸飞笑道:“不过作诗取乐,有何妨碍,便是你岳父,也喜欢这样的风流雅事,你得个双料的状元,才给你岳家长脸呢。”

      我们低语之时,主位上方已是另一番模样,几个女子散开到两旁,手持笙箫琵琶,拨弄试音,一红衣女子居中抚弄琴弦。秦逸飞递过一柄折扇,道:“一会儿姑娘们奏曲,便可以开始题诗,以曲子停下为号,莫约一炷香的时辰,记住,以美人为题。”

      我接过扇子,想了想,把扇子放到桌子上,抬头看向前方。不多时,一声鼓响后,琴曲成调,主位上美人婀娜,琴声悠扬,倒不失为爽心悦目。我看了一会儿,转头顾两侧,儒生们大多已在动笔,有几个嘴里念念有词,一副仰头忘我的神情,却也有趣,再看身旁,秦逸飞已经开扇提笔。我见他许久未落笔,小声提醒道:“秦兄快些。”秦逸飞把折扇扔到桌上,道:“兄弟不成,明堂你来,别误了时辰。”他把湖笔塞到我手中,又将另一柄扇子打开了送到我面前。

      “探花郎不会作诗,我却不信。”我待要放笔,秦逸飞不依,道:“你兄弟家里管得严,空有风流心肠,没有风流手段。”秦逸飞祖上武官出身,祖父秦国公是战功赫赫的沙场老将,军法治家,这些都是他平日告诉我,见他作可怜之态,我不由失笑。

      “好!”我展扇提笔,几笔轻重勾勒,在扇面上描出红衣女子抚琴的身影。秦逸飞“哎呦”一声,急道:“错了错了……明堂你有意吧?”我自顾作图,不去应他。简笔人像画成后,我托起扇子,看着笑道:“秦兄莫急,不过取乐而已。”秦逸飞把笔又塞到我手中,催促道:“时辰就要到了,快题上一首,你个状元莫要让人取笑了去。”

      “你一字不写,不担心自己,倒担心我让人取笑,哪有这个道理......”说话时,几个青衣小婢走到席间收取扇子,一时席上纷扰。秦逸飞催促,我看看他,在扇面一角胡乱题了一首绝句,便掷了笔。

      我把手中折扇递给秦逸飞,道:“看来我们兄弟两个都要落榜,这扇就给秦兄留念吧!”秦逸飞接扇笑着摇头,旁边一人道:“公子的扇子也请交给奴婢,好不好儿等姑娘们回话,好吗?”

      秦逸飞不顾我阻止,把折扇递给小婢,道:“这位小姑娘说得很是,琴棋书画原就是一家,说不定姑娘们就看上了。”我暗思一副草图必不合规矩,也就不再阻拦。不一时,仆从四下添茶,我胡乱应付了几位过来讨教的士子,想着回去,就低声与秦逸飞商议。

      秦逸飞张头顾盼主位那侧,几位女子还在评论,我起身,秦逸飞跳起笑道:“好吧回去,下回再来做耍。”我们一道往外走,未到厅门,后面传来呼唤声,“两位公子慢走,出榜了。”

      秦逸飞拉我转身,远远看去,只见主位上红衣女子展开一柄折扇,将扇面对向茶席,左右展示,然后娇笑道:“奴家与姐妹们商议过,这柄彩扇诗画双绝,笔意风流,当得魁首,只是未见才子题名,奴家和众姐妹都盼着见见这位公子。”

      “啊!是我明堂兄弟。”身旁一声大叫,我吓一跳,前方齐齐转头看过来。我本不欲惹人瞩目,见秦逸飞雀跃,一时有些着慌。秦逸飞对我道:“快些上去,这回得大彩了,今一年雨前楼并吟月楼你可以随意进出,今日你提何要紧事儿姑娘们都能照办,快去吧!”我低声道:“胡说,我哪有什么要紧事。”一抬头,只见前方各种羡慕妒忌神色,我几分明白,心中暗暗叫苦,只怕以前彩扇夺魁多是些风流韵事,可叫我这乔装者如何应付这些风月场中的女子。

      “状元郎快上去!”,“郦翰林走啊!”我慢吞吞往前走,耳边各种声音,喧杂声中还听到一些议论我相貌的话。我暗自皱眉,这些虽是玩笑话,与我名声却极不利,总是这相貌与寻常男子相异太多之故,看来入赘也并未完全平息猜疑,今日若过不了关,只怕更添闲话,倒不如借机行事,或可以堵住一些人的嘴。

      我一上前台,罗衣女子们就拥了过来,脂粉香气立时浓郁。未待我站稳,两臂就被挽住,我只觉颜面被近旁之人细细打量,甚至有胆大的在偷偷触摸我的手心,心里很是异样,脸上的笑容不由僵住。

      姑娘们吵嚷叫唤,场面混乱,我打起精神回应,有些狼狈,台下阵阵哄笑。我往台下搜寻秦逸飞,意欲求助,却见他站得老远,两手抱臂笑嘻嘻地看着,我有些疑心他是故意看我笑话,一阵急恼之后反倒冷静下来。

      我对两侧道:“各位姑娘,听我一言。”声音淹没在人声中,我的周围仍是钗环围绕,扯袖子叫哥哥的乱着,闹得我又是面红耳赤。

      “宁馨姑娘,秋月姑娘,灵凤姑娘......”我提高嗓音一一称呼,这些都是方才忙乱中记下,果然罗衣女子们渐渐安静下来,脸上露出温柔之色。我脱开身,略整衣襟,行一礼道:“今日有幸聆听各位姑娘的妙曲佳音,无以为报,学生愿稍作点评,与姑娘们指教。”罗衣女子们拍手称好。我转向茶堂,道:“各位学长都是高才,在下班门弄斧,不当之处请不吝赐教。”

      台下叫嚷催促,我看了秦逸飞一眼,他仰头对着我咧嘴笑,不知他可看出我内心的不安。女子们端过扶椅,请我坐好,然后或倚靠椅旁,或坐于矮阶,态度有了不同。我稍觉安心,沉下心把琴曲回忆一遍。我沉思时,周围有私语声,不经意看去,发现几个罗衣女子有紧张之色,我原只求离那些女子远些,这时感觉不能随意应付。

      几种乐器我都不陌生,几个女子技艺的优劣方才也看得明白,我开始逐个点评,因想到那些姑娘以乐舞谋生,不便多说不足,就把优胜之处详说,不足之处点到即止,台下跟着起哄叫好。不想评过几个后,女子们不依,缠着要详细说教,更把乐器送到我手中,我看着一时脱身不得,只好接过古琴。

      我坐到主位,放置好古琴,罗衣女子和台下士子都围了过来。弦动几声后,我突然想到一事,心知不能犹豫,即抬头道:“请秋月姑娘过来好吗?几处指法我再看看。”

      红衣女子坐我身边抚琴,我定定神,挨过去按住她的手指在琴弦上拨动,低声道:“我们一道来体会下。”那女子娇声道:“多谢哥哥。”软软的身子靠到我身上。周围哄吵,好事的叫着,“再靠近些。”那女子作娇羞模样,我只觉脸颊发热。

      我拥着秋月姑娘慢慢解说,起初,耳鬓厮磨使我颇难忍受,更有脂粉气息阵阵传来,使我几欲跳起逃走,随着心思集中到琴曲,渐渐竟从容了。“翰林哥哥也教教奴家”,“哥哥看看奴家的手法”我心情一放松,与女子们说话随意许多,看到她们眼中情意也不再慌乱,对着士子们玩笑也应对自如,与先前感觉全然不同。

      应付几番后,我挤出人群,身后传来“郦先生”,“郦公子”的叫唤。秦逸飞拉住我,笑嘻嘻道:“好个风流状元,乐不思蜀了。”我生气道:“秦兄是风月地的常客吧?今日作套让兄弟进。”这时一紫衣女子跑近前,撒娇道:“翰林哥哥,秋月姐姐有画儿,奴家也要。”我为难道:“出来许久了,我这就要回去。”一时间,又跑来许多女子,拉扯我衣角,索要画像,我看看她们,道:“这样,我回去画好,遣人送来如何?”女子们闹着要我细看眉目身形,秦逸飞大笑着分开众人,道:“各位姑娘放心,翰林哥哥记性极好,一人一幅,到时候找我要便是。”

      走出雨前楼,我想着刚才那场闹事,问秦逸飞自己可有失态。秦逸飞拉我避开行人,笑道:“玩耍而已,莫要当真。”我点头道:“秦楼楚馆我是不会去,这些画像已经应下,不能食言。”

      “其实我也就凑热闹,和花娘们没啥交情,论手段我等都不及明堂,原是题诗讨赏,你倒让风月班头来讨教。”秦逸飞口气中不掩羡慕,看来今日未露行迹,我放下心来,道:“你休要与我外面闲话,这不是什么好名声。”接着又道:“多谢秦兄。”秦逸飞笑我心口不一,他却不明白我真正的心思。

      改装已有一年,我的男子举止已经越来越熟练,而女儿习性却还未去尽,这在官场之中更是险上十分,避之不如身体行之。我和秦逸飞走进翰林院,一路与同僚招呼,心中愈加坦然起来。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