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声音我的法度》野捕猎人

5、是甘草味

　　2012年11月23日

　　朝悦和父母吵架了，或许可以说是他们一直在争吵。朝悦被父母从老家带走后的那几年过得并不开心，甚至很压抑。她小的时候很活泼，也很可爱，和其他乡村小孩一样，可以在田间撒野奔跑，可以在泥塘肆意玩耍，甚至可以随处采折花梗。然而到了大城市以后，她发现自己的生活完全和这座城市接轨不上，而她所上的学前班也比不得这座大城市的幼儿园。
　　她记得她到这座城市的时候上二年级，但在她所有老师教过的课本中，没有人教过她怎么认“A,B,C”,也从来没有人对她说过：
　　“how are you”。
　　自然，她也不会回答别人：
　　“I\'m fine，thank you”
　　来到这座城市以后，她所有的生活都围绕着上学与作业展开。她很笨，所以她的妈妈让她抄书；她很笨，所以她的妈妈半夜也会让她起来写作业；她很笨，所以她的妈妈总是打她；她很笨，所以她连她的弟弟妹妹也带不好……
　　总之，她很笨。所以当她遇到顾契这样个傻傻守着她，鼓励她的人时，她把他刻在了心上。
　　在大城市的那几年，朝悦变得沉默，变得狂躁，变得喜欢追求刺激……
　　那几年让她记忆深刻的不是身上的伤痕，不是大城市的纸醉灯迷，也不是弟弟妹妹软软香香的身体。她只记得两件事，一是她二年级生病的时候，朝悦是早产儿，她的妈妈也是滑了几次的胎才有的她，所以自小她的身体并不好。
　　那个下午她感觉自己飘了起来一样，可是又好沉重的样子，老师询问她的时候，她不知道怎么回答，她不知道自己是舒服还是难受，她从来没有这样的感觉，后来她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是她们老师把她叫醒的，老师轻声地告诉她，她生病了，她的妈妈在来接她的路上。她在校门口一直等，一直等，可始终等不来她惦念的那个身影，她冒着雨徒步走回了家，沿路上，她闻着一路饭菜的香味，不时的会看到从大门透出来的一家人吃饭的场景，她想她的妈妈和妹妹们应该也摆着碗筷在家里等她，她快步走着，鞋后跟的水溅上来打湿了她的整个裤脚。
　　一进门，她感觉家里真暖和，一下子缓和了她因为冰冷而颤抖的身体。是的，她的妈妈和妹妹们坐在餐桌前在等她吃饭，她很开心
　　“下午是你们老师打来的电话吗？是你生病了吗？我还以为是朝琳生病了，这么大人了，感冒不会自己回来吗？”
　　朝悦的心空落落的，可她又觉得妈妈说的好像有道理，她可以自己回来的，可她还是觉得有些难受，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吃饭时她也觉得饭菜好像没有她来的路上的那么香，她抬头看着弟弟妹妹与妈妈，她觉得好温馨，她觉得她们家真好，可是到后来她才发现“她们家”并没有她。也是在后来她才知道，妈妈并没有失约，她也去了校门口，只是接走了幼儿班的妹妹而已。
　　后来她觉得自己的身体变好了，因为她的老师再没有给了她的妈妈打过电话。
　　第二件事是她四年级考了第二名的时候，她成绩并不好，她之所以这学期这么努力的原因是她的妈妈因为成绩骂她是窝囊废，她想说自己不是，可是她无从开口，她真的什么都做不成。
　　那天下午，朝悦很高兴的拿了一张奖状回了家，而她的妈妈告诉她一句话，
　　“瞎猫碰上死耗子”
　　朝悦沉默，她觉得自己像死了一样。后来她的成绩更差了，比以前还要差。更不爱说话了，比以前还要沉默。朝悦也发现了自己的变化，她发现自己好像对什么事情都很生气，又好像对什么事情都很无所谓。
　　六年级，她绝望了，她给远在另一个城市打工的爸爸写了一封信，她说她要走了，她不喜欢这里，她想去童话书上那些快乐的地方。
　　但很不幸她没有去成，因为她没来得及寄出去的信不小心被她夹在日记本里被老师发现了。老师对她说了很多话，都把她说哭了，可她打定了主意要走，最后她的老师问到了她的爷爷和奶奶，朝悦向她的老师讲述了很多关于她爷爷奶奶还有堂姐和自己的故事，她从来没有一次性讲过这么多话，而她的老师好像也很惊讶，她不是不想讲话，而是从来没有人这么认真的听过她讲话，而且还这么久。
　　她很谢谢她的老师，但后来她还是走了，只不过她去了一个她更向往的地方——爷爷奶奶的身边。
　　六年级毕业以后，朝悦吵着闹着要回老家，她的爸爸妈妈很生气，朝悦也从来没有发过这么大的火，朝悦和爸爸妈妈也从来没有这么激烈地争吵过。
　　她如愿以偿回了老家，回到了爷爷奶奶身边，和他们一起挤在小木屋。但她很开心。可也发生了一件让她不开心的事儿，因为她的妈妈和弟弟妹妹也回到了老家，只不过他们在县城，而她在小村庄。
　　初一升学，朝悦的妈妈要把她带到县城里面去，朝悦不愿意，她沿着村庄的马路一直往前跑，把她的妈妈狠狠的甩在了后面。她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只知道她停下来是因为自己的身体休克了，但她意识清醒，她不愿意。
　　她倒在马路上休息了很久，天也黑了，她很害怕，她觉得周围随时都有可能有什么东西跳出来把它吞噬掉，她开始发抖，然后大声的哭喊，后来她在远处照出的灯光里看到了她爷爷奶奶颤颤巍巍的身影。
　　是他们来带她回家了！
　　她埋在奶奶的怀里更委屈了，但她只是流泪，没有再大叫了，她抬头看奶奶，在电筒透出的微光里，她看见了奶奶脸上反射出来的晶亮。她觉得自己对不起爷爷奶奶，这么黑的夜，居然让他们走了这么远的路来找她。
　　回去的路上，陪同爷爷奶奶来找她的大人们有的在责骂她，有的在担心她。她通通不在意，只是盯着月光照射下她和爷爷奶奶融在一起的影子。
　　后来朝悦在小镇上上了学，除了偶尔去县城里看看弟弟和妹妹，她都会回老家陪着爷爷奶奶，陪爷爷奶奶听山歌儿，看戏曲儿，聊家常……
　　他们会听她说话，也陪她说话。
　　朝悦很少回县城，也很少再和父母争吵。然而在她昨天去看弟弟妹妹的时候，她发现自己的爸爸妈妈离婚了。妈妈说是爸爸先出的轨，而爸爸说是妈妈先出的轨。
　　她不知道。
　　她觉得自己没有理由生气，也没有理由去质问大人们的事情。可当她的视线转到弟弟妹妹身上的时候。她又爆发了。
　　她讨厌自己，她害怕弟弟妹妹会和自己一样，她不敢想象那样胖嘟嘟，又可爱的小脸蛋儿上露出绝望的表情会是什么样子。
　　她害怕极了。
　　她回到了自己租的那个小房间里，她不想回老家，因为那里总是在她的耳边谈起她的爸爸妈妈，她不想听到。她觉得现在自己的状况很糟糕，她也不想爷爷奶奶担心。
　　她除了这个小房间，再没有别的去处。
　　她不知道顾契是怎么找到她的，他一直陪着她，什么也没问，还给她做饭吃，虽然米是生的，菜里没盐，但这是她吃过除了爷爷奶奶做的饭菜之外最好吃的。她觉得别有一番风味。
　　后来顾契对她说，他觉得生一些的米吃了会更显饱一些，他想让朝悦有种饱饱的感觉，他觉得她这样很可爱。至于菜里没盐，的确是他技术的问题。
　　那天晚上，顾契和她睡在一间床上，但他们很拘束，也离得很远。
　　朝悦把自己从小到大的事都讲给了顾契，顾契也一直听她说话。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朝悦和顾契背靠背贴在了一起，朝悦很紧张，直到过了很久她才闻到顾契身上的草药味，她很担心。
　　“我只是有些感冒了，我买了甘草片”
　　以至于后来朝悦才发现，顾契身上一直有甘草的味道，淡淡的，甘草味，她很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