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二姬 Love Never Goes End》Tingi

2、ACT 1《樱花茶》

　　截至那场贻笑大方的男女混合双打之前，不二周助对南翔姬的认识是男同学催之若骛的女孩，一头尖著水光的亮泽头发，笑容淡淡閒雅，不对人热情，也很少拒绝别人的好意，置身阳光的底影飘散银月的光辉，美丽优雅如高贵的河塘夜色，触手冰凉，却无限暇想。

　　她擅於隐藏自己，讨厌比赛，讨厌较劲，却热衷胜利。不二知道他对她的想法如同她对他一样——备受吹捧的校园偶像，披上与众不同的皮囊，其实跟普通孩子一样多愁善感。各自为对方的人气感到好笑，又压抑不住好奇心。他用足以叫亲卫队神魂颠倒的温柔嗓声对她说，南翔，早安。然而她不是那群不切实际的无聊花痴团。早安，不二君。她说。那双如牵罩霭霞的眼睛，没有泛起动盪的涟渏。

　　有别於满嘴不真心地埋怨的菊丸，既然网球是寻找刺激的游戏，姑且当男女混合双打是游戏里一首舒缓身心的轻音乐。不二耐心等候挑战他的女孩，可惜亲卫队只会奉承他不敢迎战他，河村和大石纷纷找到对手开打，他们的场还空了半边。

　　然後那个迷恋手冢的少女拉著南翔姬闯入他的视线，顶著没有瑕玼的鹅蛋脸试挥学姊好心借她的球拍，她明显不想打，却不好意思抱怨回绝，可是情绪仅仅露出端倪，不二立刻抓住它的尾巴。跟她握手的一刻，她柔软的手掌、修长白皙的手指和隐隐淡淡的茶粉般的清新气味沿著肌肉的纹理朝心房一口一口慢慢咬进。他没想到有天她会缠绕著他的心，不论他去到那里、她走得多远，只要念及她双手的细腻，他都不得自由。

　　当时当下只觉得她有趣。她的网球技术属於中等水平，远不如他男网部的精英，她越想静静结束无风无浪地离去，越激发不二逗弄的冲动。临近赛末点，女孩提出想看巨熊回击，如此唐突又不自量力的要求，他可以不著痕迹拒绝，偏偏因为小姬的语带双关，破例公开表演。

　　他是天才，唯一媲美手冢的天才，没有让人惊呆的程度，就配不上如此雅号。小姬的惊讶在他计算之内，没有看到巨熊回击而不吃惊的，不二对他的绝技有绝对信心，不过久久回不过神来就稍微超过。被菊丸光束击中後，她没哭也没闹，拭去血迹说不碍事的，继续吧。

　　……女孩子这麽逞强好吗？不二软硬兼施将她拉进更衣室。小姬的肌肤薄如胎瓷，杏仁形状的双眼承盪清澈的茶色，尽管不是一眼惊艳的类型，却有著久久不会厌倦的美丽。处理伤口後，她微笑称谢离去，不多看一眼，不多拘礼一些，淡泊得恰到好处，不是冷漠，亦缺乏热情。

　　跟她熟络起来是几星期後的事，那天天气很好，微风送爽，一缕风一撮散落的粉樱。青春校园的樱花树是东京首屈一指的景点，刚入学不二就拿著心爱的相机拍得很高兴。那年那天那个漫天的粉红，还有此情此景此地的南翔姬，当时没有放在心上，等到一天回不到过去才明了那是他心中不会褪色的照片，很久很久都不曾遗忘。

　　做值日的菊丸哀哀叫今天是巧克力的CD签名发售日，不二閒著无事主动跟他交换，他跳到不二身上喜极饮泣，然後拿起袋子大叫“谢啦不二”九秒九冲到不见人影。大石剔起眉角，说如果英二在双打发挥这种实力，我们很快能进军全国。不二听罢忍不住嗤笑。

　　多姿多采的校园生活是不二内心一翦轻柔的春风，网球部的活动，课堂严肃不失轻快的课程，亲卫队高频率的骚扰化作努力过後的奖励。有人喜欢不好吗？不二眯眯笑著逗弄选择无视他的手冢，场外尖叫声不绝於耳。

　　扭乾抹窗户的湿毛巾，多亏菊丸人缘不俗，值日工作不算繁重，同学自动自觉收拾垃圾才离去。不二抹乾净黑板和准备明天要用的粉笔，回家前必须到教员室一趟交还点名簿。

　　踏出课室迎来啐啐细细的嘈音，南翔姬的微笑淡雅依旧，视线穿过亢奋期待的男生群，对他习惯挂在脸上的如水笑容投以审不出意义的注目礼。她的眼睛温柔地模糊了某些情绪，不激烈，不暴露，如暖水触手生温。

　　不二觉得她奇怪，明明散发月光般不予人犯的高贵，眼神却温暖到让人压抑不住接近的欲望。

　　他试图在那双茶色眼珠分析她隐藏的情绪，但如同乾千方百计想获得他的数据，得到了也分不清真伪。

　　粉唇微张，她唤：「不二君。」

　　不二跟她的反应同出一辙，平平淡淡不失礼貌地招呼一声，他们向来如此相处，普通到陌生的同学关系。然而小姬想跟谁拉近关系，她自然做到不著痕迹逐步缩窄距离，不需要刺耳的尖叫唐突的表白，这时候她在不二眼前出现就是有力的证据。

　　——你相信真的有“好巧”这回事吗？
　　很多年後，她坐在他的身边，笑著对他这麽说。世上所谓的好巧，不外乎悉心安排。

　　「当值吗？」瞄向他手上的点名簿，不二点头，说：「嗯，是啊。」将环绕她的男生视作透明，小姬又说：「真辛苦呢，部活结束还要负责班务。」

　　不二不置可否的笑了笑，小姬难得对不二开朗，旁边的閒杂人等开始焦躁，其中一个拉著小姬的袖子摇来摇去，涎著脸说：「好啦好啦，小姬，别管不二，我们进去茶道课室吧，都等得不耐烦了。」

　　「这样吗？好吧……」小姬握著门柄，回头似要跟不二说再见，不二在她发言前抢先堵搡：「大家一起到茶道课室要做甚麽吗？」

　　「跟你没有关系，不二。」涎著丑脸的男生挡在小姬身前，似乎想截断不二和小姬之间的交流，不二不搭理他，小姬甚至轻轻推开他，说：「他们想喝我煮的茶，不二君要一起来吗？」笑颜拖动细微的灿烂，她按了按已经消肿的伤处，现已回复白嫩光滑。「当作疗伤的谢礼？」

　　他几乎在她端秀的脸容捕捉到调皮的痕迹，小姬邀请他喝茶的表情比走廊上匆忙的早安来得神采飞扬。她嘴边的戏谑，手指抵在脸颊时眉头一挑的小动作，还有藏在嗓子下若有若无的期待，剥夺了不二拒绝的理由。

　　「听起来不错，那就打扰了。」
　　话语甫落，他确定小姬的微笑多了几分得逞的况味。

　　「为甚麽？小姬，不是说好只有我们吗？」丑脸男发出绝望的悲啼，旁边的家伙接二连三跟著起哄，她拉开门扉，扬起温柔的笑颜，对丑脸男偏了偏头，说：「是人情的回礼。」

　　回礼吗？当时他不熟悉小姬，不认识她做事的方法和别扭的个性，後来她的身影化作心底一圈驱之不散的白月光，每次念及所谓回礼总忍不住发笑。除了朋友，她很少答应给别人烹茶，经她双手做的茶是传递感情的用具，友情也好，爱情也罢，对於毫无感情的苍蝇群，她在茶里放不下感情。

　　他们一涌而入，争相抢夺最接近小姬的位置，保持安静是茶道的基本礼仪，小姬却看似不在意，笑眯眯瞄一眼喧哗的苍蝇群，对不二说：「抱歉，他们很爱闹。」

　　「呵，没关系。」

　　从煮热水开始，她处理每个步骤儒雅细致，趁他们斗得你死我活，不二轻松坐上御座看热闹。他们口讲不成挽衣袖，小姬往陶瓷碗里斟茶，幽幽叹息。不二问她甚麽事，她轻贬曲曲长长的羽睫，说：「我很挫败呢，原来不二君认为男生打架比我煮茶吸引。」眼底沾染浓浓笑意，那种不二不曾见过的——其他仰慕她的男生也没见过的奸诈和戏谑匆匆在唇边划了一圈。

　　不二微微一怔，随即拉开更深的笑容，说：「呵，因为南翔很有魅力，我才有好戏看。」

　　「那里那里，还不及不二君呢。每天早上我跟你的亲卫队队长说早安，她的答覆总是今天的不二君依然帅气满分。」

　　真够尴尬的回答，不二没奈何地笑了笑，突然想到假若跟小姬对话的是手冢，他会不会板著寒霜罩顶的脸斥令“绕球场跑二十圈”？

　　妄念一闪即过，小姬打开私藏的小盒子夹出几片粉嫩的樱花放在茶面，蒸出微细的甜香，把茶杯推到他面前，说：「请用，不二君。」

　　莹绿清澈的茶飘浮几瓣碎花，不二捧起略重的瓷碗，轻轻在手心转一圈。不愧是女孩子的手艺，视觉上跟手冢爷爷的墨汁分别很大。根据常人的口味为标准，上次在手冢家里喝到的绝对是乾汁初级版。

　　「谢谢。」小姬的茶偏向清新甘甜，不是传统让人喷吐的味道。作为礼貌要一喝到底，她却拿出草饼著他慢慢喝。「一口喝完这麽大碗的茶是苦差，不是回礼。」她笑得开怀，露出整齐洁白的贝齿，不二配合她吃一个。这麽别树一帜的品茶方式挺不错，想起在手冢家里做客，他们在静谧无声的道场噤语观赏爷爷煮茶的姿势，跪到双腿酸软的他不禁佩服之後的手冢健步如飞。

　　那里像跟小姬一搭一搭笑著，喝著芳香的茶，还附送美味的甜品？虽然不二欣赏远源流长的传统艺术，不过适时的变革确有可取之处。

　　等到乐此不疲的苍蝇群打到差不多，小姬才悠悠慢慢上前劝阻。吵到撼天的男生立刻不吭一声，团团围著小姬，偶然谁想偷步靠近一些，其他蠢蠢欲动的小虫子立刻报以杀人的目光，也许有小幅度的肢体接触，不过小姬一瞄，他们又变乖。

　　茶香嫋嫋，不二察觉小姬没有往他们的杯子添花瓣。

　　待喝完後，他们一股脑儿叽叽喳喳，小姬微笑忍耐那些无法分办成完整句子的嘈音冲击耳膜，约略猜猜不外乎周末有空一起去游乐场吧？我有音乐剧的门券一起去好吗？呐呐，小姬，你家在那里？我送你回去吧？

　　她的笑容定格一秒钟。
　　「不用客气，我家住很远。」

　　「没有客气呢！我才不是客气！」男生缠绕不休，挥开奋力把他往外拉的手，朝心上人充满热情的嚷嚷：「就这麽说定，我送你回家，现在差不多入夜，女孩子走夜路很不安全。」

　　小姬依然婉拒，不过落在男生眼内是娇气的矜持。
　　「不，真的不用麻烦了。」

　　「不会麻烦的！就这样！我去拿书包！你等我！」拔足冲出班房，其他虫子纷纷追上去，人声沸腾的课室刹时寂然无声，吃饱草饼喝完茶的不二笑吟吟凝望她无奈的样子，其时他不知道家庭是小姬最大的忌讳。

　　她叹口气，手脚毫不含糊的挽起书包，说：「我们走吧，不二君。」

　　没料到她说走就走，不二跟著她踏出课室，她关上门，步伐比平常快，显然想尽快甩开一厢情愿坚持送她回家的男生。

　　「这样不要紧吗？他们会找你。」

　　转过楼梯角，小姬嗯一声，说：「我家很远，不好意思让他们送，而且现在不是很晚。」

　　如果不是不得不交还点名簿，不二大概愿意陪她走出校园。他们在二楼分别，临走不二谢谢她的招待，她一怔，微微笑著问他那碗茶好不好喝？

　　「嗯，很好。」

　　到他明了南翔姬唯独对他调皮对他开怀对他有意无意地字字朱矶，已经是错失了国中的缤纷旖旎。当时他不了解茶道对她的意义，为甚麽他的茶有花瓣而别人没有，那丝丝缕缕的清甜味道表达著甚麽，与其说他无法分析，不如说他没有打算深究，因为那个时候南翔姬是他身後的人。
　　而不二从来不回头望。

　　「这就好。」眼睫微垂，她淡淡一笑，有些灿烂有些很轻很轻却真实存在著的愉悦，小姬欠了欠身，礼数十足，说：「不二君喜欢的话，可以来茶道课室找我。」

　　一直到他们长大，快乐过悲伤过爱过也痛过以後，不二才懂得那碗茶包含的心思。每年春季花瓣飘澪，只要不二想喝，小姬总会给他煮一碗撒上花瓣的茶，甘甜芳香的传递某种心领神会的心情，不管当时他们是落泪抑或微笑，分开还是拥抱。

　　「不打扰你吗？」

　　小姬摇头，於是不二拉开笑容，说：「那麽明天见，路上小心，南翔。」

　　道别後各自各转身，不二交还点名簿，跟当值老师寒喧几句，带上门後回头窗外一片缤纷落英，隐约间南翔姬娉婷的身影似风中一抹浅浅的海市蜃楼，她为飞花飘漫的景致驻足，摊开掌心接住一瓣细小的，想到那碗点缀粉色的绿茶，胸口泛起酸软的盪漾。

　　要是有带相机，他会捕捉这一刻，这麽纯粹漂亮的南翔姬，没有虚伪的假笑，没有故作的温柔。不二看著直至她的影子被花瓣淹没，发现小姬不见踪影的苍蝇群逐间逐间课室大肆搜寻，问不二有没有见过，不二淡淡笑说她在五楼的科学室，然後背起球袋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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