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酒献侯王》铸错丽水

14、韶光淑色（四）

　　第二日一早，周豫将家中所有人召集在一起，宣布了周宪即将要嫁去雍州的消息，一时间，周宪获得了各种各样的目光。
　　三位兄长两位弟弟纷纷恭喜，几位嫂子也随声附和，他们谁都知道以后周宪在娘家的重要性。
　　周豫的姨娘们有的艳羡，有的嫉恨，有的巴结，只有周宪自己和江氏面无表情，周宪抬头看了一眼江氏，却看见江氏以一种恨毒了的目光看着周豫，转瞬即逝，快得周宪疑心自己看错了。
　　“晏娘，还是你有福气，以后咋们家还要仰仗你了”，她二嫂说。
　　“是的是的，晏娘那时最得祖父喜欢了，我们羡慕还来不及呢”三嫂不甘示弱的加上一句。
　　“依我看啊，天台寺的方丈那时说晏娘福气最大，现下我看是说准了”方姨娘说道，她曾是周宪母亲的陪嫁丫鬟，被周豫看中纳为姨娘了。
　　“大姑娘真是福祸相依啊，徐家不厚道，可这雍侯不是那徐家可比的啊”也有人看不下去，要揭一揭她的痛处。
　　“好了，府里的人没事就别去打扰晏娘了，让她专心备嫁吧”最后，周豫总结性发言，警告的目光看了一眼江氏。
　　周豫又看了一眼周宪，又看见她那一副淡淡的，好像事不关己的样子，周豫气不打一处来，感觉谁都欠她似的。
　　周豫害怕自己控制不住情绪，在节骨眼上凭添麻烦，转身走了，留下了一群心思各异的人。
　　周宪向堂内众人行了一个礼“晏娘在此感谢诸位了，我身体不适，就先回了”说完话后她再也没有看众人一眼，转身也走了。
　　“要做雍侯夫人的人就是不一样啊”林姨娘酸酸地说。
　　“好了，今日就到此吧，大家便散了吧”江氏威严的说。
　　众人心里不忿，但表面上还是应了一声，谁不知道她这个大夫人被周豫厌弃了啊，还装什么样子。
　　江氏当然知道她现在的尴尬的位置，不过她也不在意了。
　　想到周豫，她的心更恨了，必要让他付出代价，来补偿自己这些年虽然伏低做小，卑微恭敬但却得不到应有的尊重，现在因为他，竟然成了这些人茶余饭后的笑柄和谈资。
　　周宪慢慢踱回了自己的院中，她让房中的年儿与龄儿出去，自己又坐到了窗边的一张软塌上，漫无目的的发呆。
　　年儿与龄儿互相对视了一眼，轻轻地拉上了房门，走到了外面，自从她们知道姑娘答应要嫁到雍州去，就担忧的不行，她们觉得现在的姑娘和一具行尸走肉并无区别。
　　先夫人还在世时，姑娘是整个府中最快乐的人，她活泼开朗，每天总有说不完的话。
　　后来夫人去世，江氏被接回了府中，她们也大概知道江氏的来历，姑娘就和主君的关系一落千丈，偏偏江氏拼命吹枕头风，主君慢慢与姑娘就更疏远了。
　　年儿与龄儿的思绪飘到了三年前。
　　那时夫人去世后，姑娘嫁到靖州的姨母经常来看姑娘，同行的还有她的表哥徐文俊，他开朗爱笑，风趣幽默，一度带给了姑娘很多的乐趣，她们也曾以为姑娘和徐文俊亲上加亲是最合适不过的。
　　直到有一天，那一天很重要，是已故夫人的生辰。
　　姑娘带着她们两个出府，去到徐家在遂阳的宅子中，打算去找她的姨母，让她陪同去天台寺，去给母亲请一盏莲花灯，祝贺她的冥诞。
　　她们到了徐家，姑娘远远看见姨母和表哥站在院子中的一方玉兰丛边，就叫下人不要惊动他们，自己悄悄过去。
　　还没走到跟前，她们三人却听到了越来越大的声音，他们母子二人开始争执起来，她们主仆三人尴尬的站在原地，正当她们打算退回去的时候，却听见了姑娘的名字，她们不由自主的站住了。
　　“母亲，您真的打算让我娶晏娘吗？您明知道我的事情，这不是害了表妹吗？”徐文俊说道。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什么你的事情，给徐家能传宗接代就是大事情”她们听到小王氏大声说道，她甚至气的捂了捂胸口。
　　“我告诉你，你的那些事情最好给我收拾干净，让你父亲知道，看他不打断你的腿”小王氏犹带怒气的说道。
　　“可是母亲，晏娘是姨母的亲生女儿，姨母只有这一个女儿，我这么做，不是害了她嘛”徐文俊大声争辩道。
　　“你知道什么，晏娘是周家姑娘，你知道我们家要是娶了晏娘能带来多大的好处嘛，你父亲肯定很乐意这一门亲事”小王氏言之凿凿的说。
　　“儿啊，你还小，一时搞不清楚自己也是有的，你不能和一个男人在一起一辈子啊，我们徐家可丢不起这人”小王氏又苦心规劝道。
　　“母亲，我很清楚自己，我也很清楚我自己到底喜欢的是男是女，你不用再说了”徐文俊仿佛和小王氏讨论了无数次这个问题，再说一遍也觉得多余，转身不耐烦的走了。
　　留下了怒气冲冲的小王氏。
　　她们不知道她们三个是怎么走出徐家的，临走前还嘱咐徐府下人，让他们不要告诉他们主母，她们三人来过的事情。
　　后来，她们也不知道她们怎么消化了这件事情，姑娘还懵懵懂懂的追问了她们半天，她们向她也无法解释这件事情。
　　年儿与龄儿收回了自己的思绪，转身去厨房替姑娘熬安神的药了，她这三年瘦了不知道多少，每夜都睡不着，她们很心疼姑娘。
　　周宪一个人坐在房中，她想要是能走的远远的，再也不来这个地方该多好啊，她以前听祖父说过雍州，说那里天地宽广，地大物博，每日都能跑马，能看见高高的，夏日也不融化的冰山，她想要是自己能去那个地方，说不定自己的病也就好了。
　　她想起了很多人，父亲自私薄情的嘴脸，兄嫂势力冷漠的样子，还有自己最不愿意回忆起的徐家众人。
　　姨夫至今被蒙在鼓中，还暴怒怨恨自己不能生养，不能履行一个宗妇的责任，却毫不怀疑自己的儿子。
　　姨母虚伪阴险，明知自己儿子是个断袖，却为了维护地位尊荣，让自己跳入他们徐家的火坑中。
　　她每日面对的是整个徐家的嘲笑，他们嘲笑她是一个不得丈夫宠爱的弃妇，自己不能诞育子嗣，竟然阻止丈夫纳妾，枉为宗妇。
　　谁也不知道，她在一日复一日的折磨中度过，她没有能依仗的任何人，她自己心里的苦也不能告诉任何人。
　　终于有一天，她觉得自己在这么下去可能会死，于是她央求还算有一点良知的表兄，她自请下堂。
　　可是回到家中，她依然面对的是不问缘由暴怒非常的父亲，她向父亲阐述了自己这些年的遭遇，结果得到的却是她不识大体，不顾大局的斥骂。
　　她得不到至亲之人的理解与支持，比她在徐家受得委屈还让她难过不已。她想她可以不在乎旁人的闲言碎语，但却始终得不到父亲的一句安慰与鼓励，这个认知让她自厌自弃。
　　现在，她将雍州视为救命稻草，她不在乎雍侯是怎样的人，也不在乎李家是怎样的人家，她想只要她能离开这个令她窒息的地方，她就能活下去了。
　　周宪不止一次的想，这个世道对女子来说太残忍了。
　　她看到了江氏为了荣华富贵而卑微讨好父亲，姨母为了维护徐家体统而变得自私卑鄙，林姨娘从一个家道中落的千金小姐而变得怨恨丑陋，她们汲汲营营，在日复一日的争斗中丧失了尊严，蝇营狗苟的活着。
　　周宪挺直了脊背，她不想和这一帮女人一样，丧失自我随波逐流的活在世人的目光中，她想高高竖起自己的心墙，让别人的刀枪剑戟再也无法伤害自己。
　　“姑娘，主君派人来吩咐，说已经将回信遣人带回了雍州，说不日将有答复”，年儿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年儿等了好一会啊，终于听到了一声知道了的回复。
　　周豫热情的招待了郑业和马毅，他写好了回信，又给足了盘缠，送走了两个信使，终于心满意足的回到了府中。
　　扶风城中，还是一如既往的热闹，郑业和马毅一到城中，将信奉送给了李兆年，得到了赏赐，就迫不及待去吃日思夜想的羊肉泡馍了。
　　李兆年打开回信，看到先是周豫的问候，再是他的回复，他答应女儿嫁来雍州，李兆年先是觉得放心踏实，后又觉得怅然若失，终于，他的人生走到了这一步。
　　“吾女名讳宪”李兆年默默地看着这一句，原来她叫周宪啊，给她取名的人必然希望她博学而多闻，又能喜悦欢乐，倒是个好名字，取名的人必然很爱她，李兆年想。
　　李兆年询问过幕僚后，开始一系列娶亲前的准备，鉴于路途太远，他与幕僚们商定，将六礼中的前五礼合在一起，派一队使者前往荆州，他们商量于中秋节前成婚，丁夫人也无异议，事情就这样定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