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识人间》百木留香

40、与子成说

　　月华和千燚他们三人在厨房里包元宵，月华不禁想起八十六年前那一日，总觉得差了个人，是玥铭。他低着头，看不出神情，低声问道：“不知阿铭他怎么样了……”风硕手在脸上擦出一道白痕却毫无知觉，回复道：“玥铭那小子今日大婚，就算是知道你醒了他也来不了。”说完，见月华惊讶又补充道：“你还不知道吧，玥铭那小子娶的，可是幻溪的那个妹妹。青涯。”说这他还在幻溪地肩头拍了拍，在他的青衣上拍出几道白印。
　　幻溪转过头来看了几眼，又无奈地笑了笑，“说起来，看到青涯那丫头终于开窍了，我心里的大石头也算是放下了。”风硕抓起一大块糯米团，搓了搓，“青涯前几年还同我说过，她都没想到自己会有一个这么让她敬佩的情敌。若她是阿燚，也会选你。”千燚瞪了他一眼，将手中的糯米团砸到他脸上，“你怎么话这么多？”月华将那糯米团从风硕脸上取下来，嗔怪道：“阿燚！你好好的动手做什么？”
　　风硕撇了撇嘴，躲到幻溪另一侧去，幻溪摸了张手帕出来给风硕擦脸，给千燚做了个鬼脸，“瞧见没，我也是有人疼的。”幻溪顿了一下，笑而不语。月华见着他脸被糯米粉弄得脸色苍白，跟鬼确实有得一拼了，笑道：“好啦，你们两个，我可是真的饿极了。”千燚不跟他计较了，加快了搓元宵速度。
　　四人吃了元宵之后，月华便去沐浴去了。风硕脸有些僵了，也很不舒服，想进去一起泡泡，却被千燚拦住了。千燚给净室设了结界，风硕在结界外破口大骂：“喂！阿燚，有没有搞错？这么大个净室，让我一起泡泡怎么了？你怎么这么小心眼啊？我不就是说了句实话吗？”幻溪过来拍了拍风硕，示意他别再说了。千燚设了结界，在里面根本就听不到外面的声音，外面的人也听不到里面的声音。
　　月华在水里泡着，看着千燚走了过来，脚下打滑，好在他及时稳住了身形。千燚在他身侧歪着脑袋看他，露出一对尖耳朵来。月华红着脸，让自己尽量不与千燚对视。千燚偏偏不如他的意，故意凑到他面前去，“怎么了阿絮，为何不看我？”月华别过头去，低声道：“别靠那么近，这样还怎么洗。”千燚露出尾巴，在水里摇晃。月华的视线被水里的鲜红吸引住了，他想起千燚为他断尾的事，问道：“还疼吗？”
　　千燚不明所以，“什么？”月华数了数他的尾巴，可他毕竟是正对着月华的，而且那几条尾巴还在晃动，根本数不清有多少，反倒是让他注意到了另一个东西。月华吓到了，猛地抬头对上了千燚的眸子，“你的尾巴，还疼吗？”月华心虚地说出这句话，强忍着让自己不去想方才看到的那个什物。千燚笑了，露出他的两颗犬齿，乖巧可爱。“原来是在担心我啊。放心吧，早就不疼了。”千燚的眼神像是在看一只小白兔一般，将月华逼到池角。
　　风硕在外面等着都快睡着了，千燚和月华才出来。幻溪见着月华脸颊通红地跑回了南苑，又看着千燚慢条斯理地走了出来，他咳了两声，对风硕说道：“不是要沐浴吗？走吧。”风硕瞪了千燚一眼，“洗个澡洗这么慢，别是搓掉了几层皮吧。”千燚没理他，心满意足地回了东苑。
　　第二日，千燚非要拉着月华去听《九转离歌》，月华拗不过他，二人去云雀台寻了个雅间。八十几年后的云雀台比以前大了几倍，金碧辉煌恍若宫廷一般。月华和千燚来的早，还未开场，可楼下早已座无虚席了。
　　千燚把刚端上来的桂花糕向月华面前推了推，“你知道这云雀台的老板娘是谁吗？”月华不解，拿了一块桂花糕吃了起来。千燚望向对面二楼那个摇着扇子的女子，“她之前来看过你。你瞧，我们的红线就是她给的。”千燚抬起了左手，只见他的小指上系着三根红线，另一端牢牢地系在月华的右手小指上。月华抬起右手，惊喜得说不出话来。顿了一会儿之后，才摸了摸那红线，笑道：“阿燚……干嘛要拴这么多？”千燚沉了脸色，握住了他的手，轻声道：“这一次，我一定要把你系牢了。”
　　月老摇着扇子，看到对面二人含情脉脉地样子抽了抽嘴角。“要是那些看过新版《九转离歌》的人看到你们两个在这儿你侬我侬的样子只怕是哭出来的眼泪都要憋回去了。”
　　红线再次隐了起来，正巧台上的角出来了，台下一片欢呼声。月华循声望去，只见是个男角，他脸僵了僵，问道：“怎么是个男角了？”不等千燚回答，台上男角开口道：“我乃天宫清衡仙君……”月华大惊，吃着桂花糕差点噎住。
　　“他……他们……怎么回事？他们知道了？”千燚勾起嘴角，喝了口茶，平静道：“这戏演了八十几年了，大家早就知道了。”月华也喝了口茶，试图消化一下这个消息。天呐，他与阿燚的故事竟然在人间传了八十几年。他耳朵变得通红，却是不敢去看那戏了。
　　千燚深吸一口气，说道：“你知道吗？自从大家知道那人是你之后，有人竟打听到了府里的消息，大家知道你在府里，便吵着要来看你。”月华难以置信地看着台下的众人，哑然失笑。“还以为大家会介意呢。毕竟，我可是个罪人。”
　　千燚抓起一块桂花糕塞到他嘴里，阻止他继续自我怀疑。“不，你是他们心中的神。永远都忘不了的神。”月华终于才舍得去看那男角，待到“千燚”出场时，月华突然注意到台下有一个灰衣男子，是渝安！月华化了只很小的小灵蝶下去，千燚不解，“怎么了？你化灵蝶出来干什么？”小灵蝶悄悄地沿着比较隐蔽的地方飞了过去，月华给千燚解释道：“是渝安。没想到他还在人间。”千燚知道渝安就是司命天官，他神色自若地说道：“找他有事？”
　　月华自然不会让千燚知道他找渝安是为了看他当年在无间炼狱深处与老妖君决斗的场景，摆摆手说道：“就是许久不见，想找他聊聊。”千燚点点头，默许了。小灵蝶落到渝安肩头上，对他说道：“渝安，明日未时，我在云雀台等你。”渝安听出月华的声音了，他向楼上望去，看到月华正在楼上对他笑了笑。渝安大喜，不由得红了眼眶。月华，你终于醒了。
　　听完了戏，不少人又哭了，月华看到千燚自断狐尾时呼吸一滞，下意识地捏紧了千燚的手。千燚将他搂入怀里，在他额头落下浅吻。“没事，阿絮。这条狐尾，是我欠你的。”月华抬头，吻住了他的唇，眼里流出泪来。“傻狐狸，你什么都不欠我。”
　　月老拿着扇子遮了脸，露出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二人看。“啧啧啧，人家在下面哭，你们倒好，在外面也不注意着点。”
　　夜里，月华回府找到府里的管家，问道：“刘管家，我醒来前几日府里有没有谁来过？”刘管家年纪不大，记忆力挺好，回想了一下，说道：“是有这么一个。那时候主子不在，不知道他怎么进来的，也没下人来通报一声，等我发现时就看见他从南苑里出来。”月华抓住他的手臂，继续问道：“可有看清长什么样子？”管家一直没将这件事回报给千燚，不然早就被千燚赶出府了。可是既然月华问到了那他也不敢说谎，谁知道这些神仙会不会读心术什么的？
　　管家支支吾吾地说道：“长相的话……就挺好看吧，哦对了，他左脸下巴这儿有颗小痣。”管家指了指自己脸上，月华了然，点点头示意他可以去忙了。幻溪路过，听到月华在同管家说些什么，便问道：“怎么了？”月华招出霜天和浅明，说道：“二师兄来过，把他们俩给我送回来了。”幻溪惊讶道：“是什么时候？你醒来之前吗？”月华点头，将它们收了起来。“是他们把我带回来的。我想，师兄他应该也不知道我会被霜天和浅明带回来吧。”
　　幻溪失笑道：“谁能想到呢？若是早知道，也不必等你这么多年了。这事还是别告诉阿燚了，省得他心里又不畅快了。”月华点头，“自然。不过，阿燚去了哪里？怎么没瞧见他人？”幻溪暗叫不好，往厨房跑去，“糟了。阿燚怕是又去厨房了。”月华跟了上去，厨房里弥漫着一大片雾气，月华招了浅明出来将雾气吹散，才见到风硕和千燚。他二人不知怎么的，吵起来了，竟将厨房里的菜炸得到处都是。
　　月华和幻溪立刻上去劝架，月华拉住千燚，厉声问道：“怎么回事？怎么打起来了？”千燚委屈地抱着月华，露出狐耳来，“他欺负我，不让我给你做饭吃。”风硕也抱紧幻溪，比他还委屈地说道：“明明是他欺负我。你看，我手上的龙鳞都被他揪掉了好几块。我不让他做饭，不也是为了你们好吗？”千燚瞪了他一眼，“什么为了他们好？我做饭怎么就不是为了他们好了？”月华满头黑线，推开千燚，“算了，都出去。我做饭。”幻溪也把风硕推开，对他说道：“你们自己出去静一静吧，我留下来帮月华。”
　　二人见自己没了帮手，各自冷哼了一声，出去了。月华和幻溪叹了口气，“以后别让他们进厨房了吧。”幻溪点头，“特别是阿燚。”
　　夜里，月华刚脱了衣服，便听到了开门声，然后一只通身红毛的小狐狸绕过屏风，可怜巴巴地望着他说道：“阿絮，东苑好冷，我睡不着，可不可以来挨着你睡？”月华看着千燚化成狐狸的样子心里像是被猫儿抓挠一般，立刻抱起他放到床上，“好呀。”千燚摇了摇尾巴，自觉地缩进被子里，兴奋道：“阿絮真好。”
　　第二日，月华独自一人去了云雀台，在昨日那间雅间等着渝安了。渝安没有食言，如期而至。见到月华终于醒了，渝安激动得说不出话来。月华率先开口说道：“渝安，这些年过得好吗？”渝安点头如捣蒜，“好，很好。你终于醒了。”语罢，他似乎想到什么，问道：“月华，你单独找我来，是不是有什么事？”
　　月华开门见山道：“是。我想借你的乾坤镜看看阿燚他五百年前与老妖君落进无间炼狱深处的时候发生了什么。”渝安迟疑道：“可以是可以，不过还未曾试过看无间炼狱深处，不知能不能看到。”月华深吸一口气，手心捏出汗来，“没事，看不到也不强求。”
　　月华为了不惹起不必要的麻烦特地设了个小结界。渝安拿出了乾坤镜施法，镜中一片漆黑。月华失落地看着镜中的场景，正准备让渝安关掉，这时镜中突然出现一抹鲜红，是千燚。他被铁链缚住，带着绝望的神情，化出自己那八条尾巴来。月华紧咬下唇，伸手摸着镜面。他看着千燚爆开自己的八尾，浑身颤抖不止。“阿燚……我的阿燚……”渝安见月华情绪失控想收起乾坤镜，却被月华抬手拦住了。
　　“让我看下去。”
　　渝安盯着镜中的千燚，不知该怎么安慰他。月华静静地看着千燚打败老妖君，一步一步爬出无间炼狱深处，又疯了一般冲向人间。眼泪顺着他的脸滑落，下唇已经咬出血来。千燚在人间哭喊着，一声又一声，月华胸口闷闷的，尽管已经解了木香的毒，可他还是觉得心口疼痛不已。原来，你真的来了，都怪我没有多等一刻。若我再等等，我也不会瞒着你，我就是叶临絮的事实。月华闭了眼，抬头深呼吸。渝安趁机收了乾坤镜，他后悔自己同意给月华看了这一段，可终究是覆水难收。
　　月华浑身乏力，脸色苍白，久久不能平静。渝安尝试着安慰道：“月华，都过去了。别伤心了。”渝安不会安慰人，他知道说的话根本起不了什么作用，好在月华终于慢慢平静下来。“渝安，多谢。有空来叶府坐坐吧，我……先失陪了。”
　　月华打开结界，外界的声音涌入耳中，不等渝安起身送他，月华已经快速离开了。月老摇着扇子敲了敲门，看到月华离去的声音，嗔怪道：“你给人家看了什么呀？竟伤心成那样？”渝安请她进屋坐，给她倒了茶，将方才的事娓娓道来。月老拿扇子拍了他的头，低声骂道：“糊涂。要是他身上的毒没解的话，你可吃不了兜着走。”渝安一听，背后冒出来冷汗来，对啊，月华中了木香，若是还未解毒，那他不就是罪人了吗？
　　月老喝了口茶抱怨道：“我说渝安呐，你到底打算几时回天宫复职呢？你那司命天官的活儿也太难了，你看我现在，被逼得只能躲人间来了。”渝安满怀愧疚，“抱歉，我恐怕不能再胜任司命天官一职了。”月老摇摇扇子哼声道：“这话跟我说可不顶用，你得给帝君说去。”渝安失笑，摇了摇头。
　　月华回了叶府，千燚在亭子里抚琴，琴声悠扬婉转，看来他此时心情不错。月华从他背后将他抱住，千燚吓了一跳。他本想调笑月华一番，奈何看他红了眼，挂在嘴边的笑慢慢地收了起来。“怎么阿絮？你哭了？”月华吻住他的双唇，血腥味在二人嘴里蔓延。千燚本该高兴的，此时却皱了眉推开他。“阿絮，怎么了？是不是他给你看了什么？”
　　千燚站起身来，将月华拥入怀中，拍了拍他的背。“别伤心了，你看我现在不是还好好的吗？乖，笑一个。”月华笑不出来，把头埋在他怀里。“阿燚，你为我弹一首曲子吧。”千燚应声，抱着月华坐下，为他弹了一首《梦来生》。
　　夜里，月华躺在床上久久无法平静。千燚又化成一只小狐狸，推门而入。看着床上的月华又是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阿絮，我做了噩梦，睡不着。”月华终于笑了出来，将千燚抱到床上，紧紧拥入怀中，低声道：“我的傻狐狸。”千燚的头在月华脸上蹭了蹭，然后又在他脖子上蹭了蹭，月华笑出声来，“好了，别闹，痒。”
　　第二日，月华又独自出门去了，等他回来之后千燚又变成小狐狸的模样，委屈极了，“阿絮今天又没带我出去玩。”月华抱着他给他顺毛，安慰了好久才才作罢。等千燚自己玩去了之后，月华才回了南苑，拿出今日出去寻的鸡血石和冰玉做了两支簪子。千燚悄悄地趴在窗户外面往里面瞧，月华看到了他的耳朵里在窗户那里晃悠，便起身走了过来，“阿燚，要看就进来看吧。正好你的已经做好了。”
　　千燚被月华抱进屋里，他化成人形，坐在椅子上，任由月华给他梳头挽发。夜里，千燚又化成狐狸的模样来找月华了，月华不等他开口，月华便抱起他，说道：“阿燚，今夜不准再变回人形了。不然下次就不让你过来睡了。”千燚点点头，等月华把他抱上床之后便立刻化成人形，月华大惊道：“阿燚！你说话不算话！”千燚无辜地笑道：“我可什么都没说呢。”
　　待做好给玥铭的簪子之后，月华就将它收着了。
　　这一次北国化冰，幻溪又带了众人去北国。月华没想到会在北国遇到玥铭，一时尴尬，不知该叫他帝君还是玥铭又或者阿铭。玥铭看到月华时整个人像是定住了一般，青涯叫了他好几声才回过神来。他缓缓地来到月华面前，感觉四肢沉重不已，一声“师傅”脱口而出，二人皆是一愣。随后，月华终于笑了，摸出那只簪子递给他。
　　玥铭木纳地接了簪子，只听月华说道：“之前答应你的，欠了这么久，终于还是给你了。阿铭。”玥铭等这一声阿铭等了八十六年，“师傅，好久不见。”
　　青涯走到千燚身侧去，撇撇嘴，“千燚，你说我怎么就给自己找了这么一个情敌？”千燚的视线从月华身上转到她的身上来，好笑道：“哟，终于不叫我千燚哥哥了？”青涯白了他一眼，“我现在才发现你这个人很讨厌！”说完便气鼓鼓地走开了。千燚耸耸肩，“我可没惹你。”
　　从北国回去之后，千燚又带着月华去狐族了。小狐狸们又缠着月华要听他讲故事，要不是千燚把他们赶走了，还不知道要被缠到什么时候。
　　千燚把月华的清衡宫搬到槐树林里了，那座小木屋被扩大了很多，看起来跟月华的清衡宫一模一样，只不过月华的清衡宫并不是用木头建的，而是用白玉砌的。但是月华更喜欢千燚给他修的这个清衡宫，相比以前的恢宏大气，这木屋要幽静恬雅得多。月华去摘了几个梨下来，无意间发现了千燚藏桃子酒的地窖。千燚给他点了灯，里面摆了八十六坛桃子酒，月华倒吸了一口气叹道：“这么多？恐怕再给我八十六年也喝不完啊……”
　　千燚在他耳边轻声说道：“八十六年喝不完那就我陪你喝，一生一世那么长，总有喝完那天。”说完，千燚似乎想起什么，在他耳边继续说道：“上次带你来狐族时，我问的那个问题你还没回答我呢。”月华回头浅笑，“你不是早就知道答案了吗？”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