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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中场休息,也要拼命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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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羽终于病倒了。活该!不是日晒就是酒泡,倒不下去,才令人感到可怕。
早上开门前就会出现在洞口的韩羽直至九点已过,都没动静。始终让人捉摸不透的家伙,有这样特质也算是正常。不过一个人的习惯改变也非易事,梁天心里嘀咕着是不是又在鼓弄什么奇怪的事儿,帘后便传出奇怪的声响。
没错,就是密闭空间里会突然出现的奇怪声响。咖啡馆里的客人条件发射地睁大双眼转头盯着那洞口低头轻语,一桌客人起身,怅然笑而不语地离开。
接下来,梁天不动声色以最小幅度掀帘推开拉门闪入房间,无声无息像蜥蜴掉进一眼望穿的房间。韩羽躺在房间正中欧式橡木床上只露出一小撮头发,空调被紧紧裹在身上。梁天坐在床前蓝色波点美式布艺沙发,打消了上前察看的念头,虽然并没有打消掉担心。
他盯着头顶那盏黑色的水晶吊灯,眼前被满墙的照片遮盖,没有半点尘埃在透过玻璃窗的光影中闪烁不停,他发现了在床前一侧的中式储物柜,漆底暗黑,漆面是中国传统的中国花草。
韩羽躺在床上,急促不均的呼吸带着从喉咙发出的低咳声。
“没有客人嘛?”韩羽鼻腔发出‘嗡嗡’地共鸣从喉咙深处发出‘嘶嘶’的声音问道。
“有那么一两个,都被藏在洞穴发出的声响吓个半死,以为是城堡幽灵,没喝完就结账走人了,唯一一个不害怕的,正在发信息。”
“那今后可以在玻璃窗下摆个祭台什么的。”
“也算是应个景,你都快烧成干了,也没闲暇的精力去关心别人吧,你这里可有什么药,每个家里都应该有备用药品的。”
“有烟吗。”
“烟是备用药品?发烧抽烟小心变成烟囱。”
梁天快速地走到中式储物柜打开柜门翻找药品,他在中间一个隔间内看到一张没有相框的照片靠在橱壁,一个长方形漆盒摆在正中央。
“不要动,就给我一根烟,那里什么都没有。”韩羽瘪着干巴巴的嘴说道。
梁天点燃一根烟戳进韩羽的嘴巴里,韩羽从空调被抽出右手按了按额头,脸孔的轮廓显得异常分明,那双葡萄色又邪致的眸子毫无生气,那是高烧持久不退的症状。韩羽的生活在梁天看来既懒散又低效,这个男人像流浪狗般落魄,又像苍鹰般不受拘束的傲然。
对于发烧整晚的韩羽,梁天感到些许的同情,连同自己都免不了同情起来,这可不好啊!梁天想着,把视线又转向躺在床上的韩羽,用空调被盖着脸的韩羽,只看到被子被‘呼呼’喘出的气一起一伏,总让人想起在古时闷毙的刑罚。
他到吧台拧了一个冷水毛巾搭在韩羽额头上,返回送走最后一位客人,决定关门到楼下买药。
韩羽一个人耷拉着脑袋,喘着粗气坐在吧凳上,买药回来的梁天远远就看见左顾右盼的黑老大站在门口,穿着古怪的杏黄色Polo衫,活像个走动的红绿灯。
“今天休息嘛?怎么人都没有。”黑老大突然发现梁天一脸惊异地问道。
休息?这不正是水母咖啡馆主要服务之一嘛!平时这个时候韩羽都不会出现在咖啡馆,通常他会独自一个人站在天桥上,而咖啡馆里也只有他一个人,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样,形成某种定式的节奏意外被打破,梁天太阳穴噗咚噗咚跳动着令人难受不安。
“黑老大,今天这么得空?”
“现在也不知咋地,一天不逛到你们这里,就浑身不舒服。”黑老大盯着半死不活没一点生气的韩羽,瞅了一眼梁天。
“你们两个吵架了嘛?”
和怪人待久了,会不由自主地沾染上怪人的气息,就连遐想也不能幸免于难。梁天也渐渐习惯,不再露出惊慌失措的表情,懒得理会,低着头看着药的服用说明书。
“你们两个还真吵架啊,我也只是,说说而已。”
“生病,仅此而已。不过,死不了。”梁天将药盒放在吧台上,转身打开冰箱拿啤酒。
“这个样子是生病呀,他平时那个屌样才像个病人,不过,刚才那气氛还真有点……。”
“我们只是被迫要呆在一起的家伙而已。”梁天打开一瓶冰冻的啤酒,递给黑老大。
到水母咖啡馆后,梁天生活终于开始有了一些规律,不过,无所事事的清闲比之前不分白天黑夜的游荡更易疲惫,眼下还多一个人需要费心。
是有多久没可顾念的人啦,久得自己都忘记了,梁天咕噜咕噜地喝下一口冰啤酒,喷出的泡沫冲进鼻窦里,他大口地咳嗽几声。
“慢点喝,一看就是斯文人,不习惯大白天喝酒。”黑老大说着,便一手夺下径自准备喝啤酒的韩羽,“不能喝,喝药才对。”
“那是不是应该考虑买一个酒柜,卖一些红酒。”韩羽捏着鼻子发出哼唧哼唧的声音说道。
“红酒,再掺点雪碧可好喝嘞。”
梁天打开一瓶藿香正气液塞给韩羽。“什么酒不酒的,吃药,然后麻烦你回你的洞穴,千万别出来吓人,最好把鼻子也捏住,要不然我们这里就真成了幽灵城堡,以后都来一些摇旗参观的大叔大妈可就不妙了。”
“那样可以卖卤蛋和豆奶。”黑老大为自己独到生意经头脑,万分得意的摇头晃脑。
让生病的韩羽继续上夜班实在不人道,未曾想自己一直担忧的事情会以这样的方式发生,无需开口托付,自己就乖乖接收,并且毫无怨言。梁天将生病的韩羽托付给黑老大,开车回家取一些日用品和换洗衣服,车刚拐上二环便堵车,车辆无序地东挤西挪,梁天不免困意绵绵,他降低空调的温度,却又不得已打开一条车窗缝,一股股热浪钻进来,似乎加重了他太阳穴莫名沉重的跳动。
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照顾一个人的记忆已经无法用点击“下一步”自动完成安装,想让过着乱七八糟生活的两人中建立起富有规律的一天,总有种被人胁迫的不情不愿。他感到有点纳闷,自己究竟为何如此热心。
乱喝酒,自言自语像僵尸一样四处巡游,守着天桥一动不动,看似无规律实则精准的习惯,想让一切都恢复日常的梁天想着这样可不行,而对于韩羽来说不过是返回正常人的生活节奏,就算是继续胡乱喝酒或者游手好闲也没什么问题。可问题是他总是守着那座天桥毫无节制地消任性妄为,中场休息不过是十五分钟,总是要上场拼命,因此他心里竟为韩羽突然病倒感到欣慰,总想着这次迟来的苦头,能让他懂得节制。这人会不会学乖菩萨低眉,却是不可预料的。
车流渐渐舒缓,接近午后的阳光投在车窗上,烤得车内热烘烘地,梁天有些烦闷。
终于在小区门口找到车位停好车,没有任何遮挡物的停车位只是小区外围商铺区人行道,日头正高,虽然云层低矮但热度却丝毫不差,因此此时看不到人走动,就连那家宠物店也大门紧闭。
梁天三步并两步走向大门,却迎头看到保安老刘一个人蔫着脑袋在小区内闲逛着。
“今天休息”
是不是也该将老刘放进需要避开的清单里,梁天知道这个念头是多么地无理,也不知对老刘心怀畏惧究竟是从何而来,最近自己也总是越来越看不清自己,脑袋好像被分成上下两层混沌不清,就连日常简单地安静都做不到,特别是今天,根本拼凑在一起。于是他站在原地等着挥着手三步并两步奔向他的老刘,虽然依旧害怕麻烦,有时,梁天也为自己这样怕麻烦的心思感到内疚。
“今天休息嘛,这个时间,莫非是有什么事嘛。”老刘满脸的皱纹变得更深,满是担忧地问道。
“没什么事发生,老刘,你是不是有点,过度敏感。”
“不是,这个吧,人就是有那么一点,你可能还不明白,人老了就会乱想。而且这个时间看到你,奇怪而已。”
“不过说没事,也有那么一件,不大不小的。”
“是什么?发生事儿了,我就知道。”老刘激动喷着泡沫子,从那已经干瘪的嘴角处流下来。
“没!没啥大事,就是韩羽生病,我今晚要帮忙看店。”
“哎呀!那和当保安一样很辛苦啊,不过,两个人总是好过一个人,不会那么无聊。”老刘说完转身离开说还有事。
“有空来坐。”梁天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说道。老刘的背影少了佝偻多了一份颤微微地火苗,扑哧扑哧地在摇曳。
梁天带上换洗的衣物和洗漱用品开车回到水母咖啡馆,两三桌客人,桌上摆着奇怪的东西,汽水、可乐、啤酒还有甜玉米,发出阵阵腻人的味道。
韩羽伏在吧台上瞪着瓷娃娃般的眼,黑老大杨姜得意洋洋坐在一旁,脚下洒满烟灰。咖啡馆混合着甜腻和呛人的气味。
“今天人倒是不少。”
“好像都很喜欢看我生病的样子。”韩羽血红的眼镜,分明是整夜未眠才变成这样。就算如此,他丝毫不愿意让人怜悯,自嘲比滔滔不绝地说上一堆大道理更有用,黑老大似乎十分得意他那甜玉米的创意,叼着烟嘴一声不吭傻笑着。
“你的主意,一看就知道,怎么不上几个烤猪蹄。”
“那是晚上的菜谱,不过,真是可以考虑考虑,啤酒配烤猪蹄,再来点银耳羹,地道!”
“也许真得可以。”
“是吗?”
反正水母咖啡馆就是一个为怀抱特意想法才会来的人设立的,所以可以做咨询,可以喝着啤酒和银耳羹外加烤猪蹄。梁天满肚子的疑惑,一心想让生活步上正轨的意念是到头了,这些都还可以理解,可这背景音乐又是怎么回事,《星月泪痕》的歌声让人实在摸不着头脑。
“什么时候我们也开始放老歌。”
“是那桌客人的点歌。”韩羽抬起搭在吧台上的手臂大手一挥地指着彩色窗下的一对中年男女,梁天深深地吁出一口气,并不顺畅。“结果我们也做起了点歌的生意。”
黑老大得意地晃着大拇指在两人之间。
“生意看来这样继续下去,我们离打个牙祭的日子也不远了。”
“只要有女人来。”黑老大把烟蒂捻熄在烟灰缸。
对黑老大得意的见地,韩羽面无表情地连眼皮都没有抬,撩开帘颤巅巅地走回他那洞穴。
“药吃了吗?”对于梁天的关心也没有任何回应,他又在害怕什么,梁天不得而知,难道这也是生病的一个副作用嘛。
梁天将日用品放在吧台下的空格内,并把黑老大脚下的烟灰清扫干净,黑老大看着也觉得有些无趣,是时候去为摆摊做准备,拉了拉竖得高高的Polo衫领子准备离开。
“晚上我拿些烤猪蹄来。”
“那今晚上可真就是一锅烩了。”
“要知道,美味都是会呼吸的。”
梁天想到自己咖啡技艺,那不是可以令人感到幸福的味道。
接近傍晚,客人差不多都走了,梁天开始打扫吧台和桌台,韩羽蜷缩着身体呼吸不顺地躺在床上,温度没有半点降下来的迹象。
已经换了几十遍冷毛巾,就算是劝说韩羽去医院他也不会听的吧,梁天是这样认为的,所以他没有开口说,只是在有了温度的毛巾和用冰块包裹毛巾中穿行。
为了不发觉自己其实是一个不务正业的家伙,他在照顾韩羽的空隙开始游荡水母咖啡馆,就像以往那样铺开地图进行探寻,觉得自己可以沉得住气,重新调整壁画下方偏移方向的沙发,打扫死角的灰尘,还刻意将沙发旁的落地灯一直歪着的灯罩摆正。
大约过了一个小时,梁天稍作休息,思虑一下晚餐问题,咖啡馆门口一个戴着木纹框眼镜男人手举苹果手机满脸狐疑沉默不语。
“是要进来,还是?”
男人犹疑不决的语气问道:“这里是咖啡馆吧,可以坐吗。”
“当然,咖啡馆就是让人坐的。”
男人脸上的表情和起初完全一样,在踏入门一刻,店内气氛骤变,他以让人想不到迟疑缓慢的步伐在窗前坐下,仔细看着梁天递送的Meue,翘着二郎腿斜靠在椅背。
“这里有西餐嘛?”
“没有诶~。”
“那有红酒嘛?”
“这个嘛,也没有。”
碰到这样的客人,让人不由得为寒酸的水母咖啡馆感到伤心。“可是找错地方了不是。”半晌梁天心里嘀咕着从男人手中接过餐单。
“一杯美式。”
不能说是可疑的客人吧。一杯美式咖啡放在桌上,男人一言不发看着壁画上的那幅水母。
“这幅画?。”
“没什么特别意义。”梁天尽量用轻快地语调一笔带过,太自然的速度和态度倒是容易令人生疑。
“任何东西存在都有其存在的意义。”男人低沉的说道,倒比韩羽故作玄虚更有气势。
“嗯,也是。”梁天看向那幅水母,梦里的水母就浮现而出。“很多人都不喜欢这副画,我也不喜欢。”
男人瞟了一眼梁天,那表情分明就像看到异类,冷冷说道:“看到真实的一面是会让人不舒服,就像看到了结局。”
“死亡。”梁天不假思索地说道。
男人沉默地将一直斜跨的皮包取下,那不是什么名牌而是纯手工品。
“嗨,一个人傻楞着,也不想想是不是给生病的人弄点吃的。”走出洞穴的韩羽不知何时站在吧台前,只见他杂草一样的头发东倒西歪,又能对人指手画脚,看来已经退烧没什么大碍。“黑老大怎么就没给你灌点花花草草嘛。”
现在想起,确实平时就没看见他有规律进食,全靠钟水饺和酒精维持那副皮囊,被说成是无可救药的废柴也不奇怪,就算被指摘是在慢性自杀也不为过。生病的人总是神经纤细脆弱,韩羽用右手食指在胸前故作姿态画了个十字架说:“黑老大自己玩得开心,哪里会想到我这个病人。还有,那是谁?是客人?”
“那个客人不一般。”梁天准备下楼去买粥,他脑中浮上生病时总会有一碗清粥。“一般不会有客人在水母点西餐。”已经出门还不放心的梁天回头看了眼韩羽,他正像看门护院的忠犬盯着那客人。
回到咖啡馆,韩羽依旧保持着先前的姿势,终于被清粥的香味吸引,耸着鼻子嗅着气味。
“我仔细观察了,一个重要人物,确实不一般呢,他应该是在等人。”
“所以要准备烛光晚餐嘛?”
“这样一想,储物柜里好像还有两个银烛台。”
“那我下去备几瓶红酒,还可以买点番茄酱。”
韩羽一本正经地说:“放那首《星月泪痕》也相当不错。”
他们很快就见到了男人等待的人。两人坐在吧台喝着粥,一个身材高挑穿着透明薄衫裙的女人,以清风垂柳柔弱的步调走进咖啡馆,男人缓缓起身为她拉开了座椅。
似乎自打刘菲儿开始,韩羽就认定女人的出现绝非是好兆头。
“请女人在这样地方约会的男人统统都是小众特殊爱好者。”
暮色在彩色窗下洒下缕缕变幻莫测的光,擦拭着粉嫩唇色的女人几乎要翻烂一折页的餐单。
“我很饿呀,这里什么吃得都没有。哪里像纽约的Live House,上次在纽约的Blue Note和小伟他们在一起时,喝着酒看Live,成都就没有像这样的地方。”
“想吃什么都可以的”男人低头说。
梁天上前询问是否需要帮忙订餐,男人展露出不置可否的笑容礼貌地回绝。
“那位殿下点好了某家五星级酒店的外卖。”
“那还真是可惜呀!”梁天低声说。本以为会很忙碌,结果目睹五星级酒店西装革履上菜斟酒的流程式服务。打量着他们的身影,梁天忍不住说道:“真是出人意表地豪华啊,我们这里和他们那时尚高雅的服务起来,可就显得贫乏寒酸。”
“可我就喜欢你刚才那晚清粥。”
被迫停滞的人生,需要中场休息。
“老板,这副画可是一副名画嘛?”
“还真是一刻不得闲哪。”韩羽打开一扇窗,站在窗口晃出一根云烟,朝着窗外吐出一口。“不是什么名画,就是乱画的。”
“我知道,有一位专画水母很有名的画家,看这副画也应该是那位画家的手笔。”
五星级饭店的服务生们正准备撤桌。
“这不是什么名家之作,你喜欢它什么哪?”
“就是喜欢,一看就知道是名家之作。”
“今晚的晚餐看上去真是丰厚,味道肯定不一般吧。”通常大部分的人说‘不一般’其实是‘很糟糕’,但梁天觉得‘不一般吧’比‘很糟糕’要狡猾得多,用善意掩盖恶意。说‘不一般’的人,同那种告诉你已经是一个崭新的人,随即你就被冲进了下水道那种是一样的。
“还行吧,你们这里为什么不提供这样的餐食哪?我们上次和一群朋友在北京的Live House现场听爵士乐,那可是世界第一流大师级的演出,你这里还是很有异国情趣的,为什么不这样做哪。”女人嫣然一笑,眼睛是标准的杏眼,皮肤白皙红润清透,是个标准的像是女明星那样的女人。
“很不错的建议,可以好好考虑。你知道嘛,这副画其实就是你所说的那位画家画的,不过我一般都不会这样宣传,因为那位画家特立独行人又很乖僻。并且,有时候退而求其次比主动更特别。”韩羽不怀好意地说道,没把别人放在眼里自我吹嘘一番,反倒让人误解为同道中人。刚退烧就以此为乐,似乎那快被清除掉的人生带来的不甘、焦虑已经麻痹,或许这就叫做【自我麻痹】。
“我一进来就发现了,不过你的那位搭档似乎一无所知。”男人得意地歪着脑袋说。
“是在说我。”梁天扬了杨眉暗想。
“我这里经常会来一些艺术家,就算是小酒馆也比不了的,毕竟那里都是一些搞音乐的,而我这里会有诗人、作家、画家还有学院教授,当然还有企业家。”
“这个家伙真是胡说八道。”梁天相信韩羽和自己一样感到可笑,便都有了‘我卑劣我怕谁’的意味。让这个始终踟蹰不前的咖啡馆,变得生动起来。
那女人似乎意犹未尽,或者正中下怀地说:“我可是明星哦,是未来的明星。我这位朋友是做设计的,奢侈品设计师。”
“这里变得不一样了呢!”站在守卫的黑老大与西装成群的服务生相遇,只因为他们的服装和动作恰巧与他们既不同型也不协调,彼此交换位置,一方目送一方离开,倒有几分狭路相逢的趣味,黑老大最后将目光落在梁天,一脸狐疑。
“破天荒第一次包场。”
“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啦,你说是不是。”甜茶铺的罗金缄默着,只用眼睛瞟了一眼黑老大。
“突然变成这样,还真是让人不习惯呀,看来你们今后也会变得不一样哪。”炒面店吴恩混合着方言阴阳怪气地说道。
“会吗?能变成什么样子啊,难道会变成村上春树,还是会变成比尔盖茨?”
众人纳闷地看着梁天。
“连你也变得不一样了呢?”马小龙裂开的嘴里满是被烟熏黄的牙齿,像桂林的山尖尖。
这样说,连自己也困惑起来,从前的自己究竟和现在有多大的不同呢?“你们准备野餐嘛?”转移话题说话的语气再次恢复漫不经心地说道。
“只是来喝酒的,当然也是为了其他的……”吴恩斜着身从吧台旁穿过桌椅,正好坐在韩羽身后的沙发,表情和说话方式与平常全然不同,其他三三两两地围着他成半圆扩散。
“今天这么大阵仗,嘿,小子,在求婚嘛?”
“就你多嘴,看破不说破。”听到吴恩的话,黑老大低声呵斥着。
“不是那么回事儿。”男人显然有些困窘。
“不是嘛?“韩羽反问他,正好与那自诩明星的女人四目对视,看着那女人轻撩着耳边的发丝,抿着嘴角牵动着肌肉开口道:“是又有何不妥,不是也没什么不妥。”声音几乎没有起伏,若说令人生疑是明摆的,为了避免尴尬,不再追问是常理。
“你该有主见。”韩羽突如其来地说了这么一句。
梁天只听见一声‘咯嘣’脆响,最后一根弦断了。
“该有什么主见,这么大阵仗,哪个男人是傻子啊,该干嘛就干嘛了。“
梁天急忙补充啤酒,强行结束话题。
“我觉得他们两个成不了。”坐在沙发边的马小龙开口说:“想出名的女人一般不会轻易把自己套牢。”
“的确,最多就是当个跳板。”罗金总能抓住归纳总结的节奏,吴恩很不情愿地沉默了。
啊!对了,像这样的时候韩羽怎么可能保持安静。果然见他语带暧昧地说:“唔,我就认为那是个极有主见的女人,反倒对别人缺乏关注,就算再怎么傲慢,也被今天这阵仗给唬住了,正考虑要不要就抛锚停岸,虽然对是否应该由□□关系直接上岸,似乎心里还拿捏不准。”
“那不就结束了嘛。”似乎对爱情都没兴趣的黑老大也顿感兴趣,凑上去来说道。
“这么说也不一定呢。”
桌上的蜡烛宛如鬼火般在一群寂寞地迎来黑夜的忠犬眼前闪烁,窗外的灯光透过彩色玻璃,像是给每个人送来的秋波。
“说起来,你和小哥哥都没什么正经女朋友。”
旋涡开始变换方向,打开啤酒瓶盖时,梁天突然以此为前提的话题并不感到困扰,韩羽一本正经地答了句“我有的”,说得简单明了众人皆错愕不已。
“对啊!像他这样有钱人怎么会对谈情说爱没兴趣。“梁天觉得大家言外之意其实在说“这样才正常嘛,是真是假一点都不重要,就当是,就好了。”
“也是个有主见的女人,不愿意依附你嘛?”刚从厕所返回的明星女人路过,恰好听见韩羽那句‘我有的’,抓住机会揶揄道。
大家的‘畅所欲言’好像吃了巴豆似的肚子一阵儿叽里咕噜乱叫,话题就此偏离。
“不过真的还未见过,从来都没来过这里。”吴恩对这种话题的把握愈发精准,大家都屏息凝气地等待韩羽的回答,这平常都不怎么留意的细节,就这样摆出一副【一定不正常】的姿态。
人们的八卦心里和窥探他人的趣味,如同那草丛树林间水洼上空盘旋的那几百只蚊子。
“她去另一个世界,我们在不同的国度。”
“唔,原来是出国了,这年头女人都喜欢往外跑。”黑老大似乎安心地喘了口大气,梁天半信半疑感到绝非是此意。
“那就是拴不住嘛,这可怪不得女人,毕竟都是一群有主见的。”
“如果你想出国,我可以送你出去。“存在感突然消失的设计师满脸胀红,悲戚戚地看着明星女。
这次众人都听到了那一声‘咯嘣’脆响。
“这是要出事的节奏。”吴恩摇了摇头叹道,引来一片愤怒的目光,他搔头弄姿的脸上渗出细小的汗珠。
“我先走了,这里挺无趣的,除了这个老板之外,找时间单聊。”明星女语气轻快地说,迈出一只白皙的大腿跨出一步的距离,设计师起初那光鲜可见的自负骤然消失,他一动不动或许做了什么动作细微到无从察觉。
一群集体作案的众人意识到发生了不可逆转的变化,不论排场多大多么想感人肺腑,也只是雄性用华丽外表吸引雌性的戏码,不过是为了最后推到而准备的前戏。因此看着设计师前功尽弃而失望的表情,一阵意料到的沉默,散发着破坏目的达成的痛快,无声地被集体作案者们共同守候。
明星女接住抛来的球,她踩着高跟鞋一副心领神会的表情走向门口,设计师仍旧不为所动,或者他只想让这沉默尽早随着明星女离开而消失。
“水母死后是可以重生的,当然只限一种,独特的。”
“也许吧。”
“下次还会来的。”明星女像摆着鱼尾般消失在门口。
“啊,还真以为会出事哪。”吴恩从喉咙中发出一声嘟囔声说道。
“你真是个欠揍的货儿。”这次开口骂人的是梁天。他转身给设计师上了一瓶啤酒,那是最后几瓶中的一瓶,他现在满脑子想的是要出去到什么地方拉上一车酒回来。
不久,设计师便不知从哪儿叫来一群人,刚想办法从楼下超市打包的啤酒也捉襟见肘,起初完全两种不同构成的人群分隔成邻,依赖的【养分】完全不同,片刻光景下两种人便搭讪成功狼狈为奸。
韩羽高烧反复,他退避两队人马拼酒厮杀,俯身吧台。“有女人就有麻烦。所以,最不喜欢女人这种动物。”
他或许根本忘了自己起先的那句“我有的”话,梁天丢了一袋冰块在吧台,退烧只能用这个土办法。高烧让韩羽终感体力不支闭目养神,呼吸声粗重,鼻翼不成规律地煽动着。
“这样也能睡着。”梁天压低声音说道。
梁天准备到洞穴拿出空调被,抬头一看,当他回来时,发现咖啡馆空无一人,就连那个就快要被热浪蒸发掉的韩羽也凭空消失。
“还没给钱哪。”梁天头一回想到钱这么焦虑不安。
梁天盯着即将要堆至天花板的啤酒罐子,不知道是一掌打下来还是找个天梯爬上去一个个拎下来,黑老大真是会玩,可是他又是怎么摆上去的。
正在清理大战后的满地狼藉,却在门口撞上马小龙,全身像是从海里捞上来般滴答着水,他仍然一副镇定自若的语调说:“顾问的,黑老大就是让我来说一声,让你哪儿都别去,老板正在被人追着打哪,黑老大说他搞定。”
梁天脑门胀痛,他拍着脑袋四下搜寻着,终于他找到吧台里的开瓶器,可怜的水母咖啡馆连个水果刀都没有。
回头时马小龙已经不见踪影,他竟然一时无措地楞了几秒钟,虽然韩羽始终那副难以捉摸不近人情的神气,但对于梁天和韩羽两个人,大约都做着跑题的考试,不断地跑偏,那无能为力和寂寞却一直纠缠着,每当他们想要回归日常,在被迫停滞的地方起跑,那无能为力就像泥沼缠着双腿。
梁天低头在吧台找到钥匙,他决定不在这里继续等待。
抬头看到了一排成三行的人群如铜墙铁壁般堵在了吧台和门口前。带头的正是那位设计师,他脸上不知是雨水、汗水还是泪水糟蹋不堪。
“咚”得一声。一把尖利的水果刀戳进吧台。
“咖啡馆的,你那个朋友在哪里?”
“我还正想问你哪!”
设计师使了个眼色,身旁几个年纪看上去只有二十几岁的男子动作麻利地将咖啡馆翻了个底朝天,不过他们似乎并没有发现帘子后韩羽的洞穴。
设计师看得出来心绪极其不稳定,他双眼焦灼眼底发红。
真是杀红了眼呢。梁天不由得担心起韩羽,如果他和这帮人相遇定会惨遭不幸。脑中刚闪过‘惨遭不幸’这一句时,梁天控制不住地笑出声。
“咖啡馆的,你笑什么,你一定知道什么。”
“这个地方就这么大点儿,你的人也翻完了,要找到什么早也就找到了,没找到就是什么都没有。你最好尽快离开,要不然我可就准备报警了。”
“谅你也不敢,难道你就不怕把你那个朋友也进去。我告诉你,他今天死定了。”
“你进去了,我朋友也不一定进去,至少我想他一定也是正当防卫。而且事情闹大了,对谁都没好处。”
“你不要那么嚣张。”男人身后的人上前手指着梁天吼道,设计师示意‘好了’。他上前一步坐在吧凳上,将戳进吧台上的水果刀撇下来攥在手心里。
“我说,你能答应我一件事嘛?”
“那要看是什么事,让我杀人可不行。”
“呵呵,你还真是没看懂形势啊,嘴巴还这么硬,你不担心我再捅你朋友一刀。”他微微垂下的眼,随着难以遏制的亢奋抽动着。
“再捅,你什么意思?”韩羽受伤了,这毋庸置疑,眼下最紧要的是摆脱设计师尽快找到韩羽,梁天忍不住感叹自己的冷静,不过很快他便发现这不过是为了维系现在的平静所作出的反应。为什么会这样?这不正常的咖啡馆令人生厌,却古怪地刷上了自己的色彩,逼仄的空间让无用之人有一隅之地,无须其它,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其它需要。
Melanie De Biasio的《With All my love》低沉的嗓音,单音的音素不断敲着,令人惊恐的不安暗潮汹涌。
“你没看到这刀上有血嘛,哦!可能被雨洗掉了。”
“下雨了?”
“你还真是轻松啊,那个男人有你这样的朋友,是不是一件很悲哀的事儿。”
“时间很紧迫了,我想你也想尽快了解此事,也想早些回去和女朋友重修旧好吧。”
“你说得没错,今天到这里来,看来从头到尾都是错,那就尽快了结吧。这是酒钱还有打坏东西的补偿费,告诉你朋友一声,他今天帮那个黑老大挡的那一刀也算他够哥们,我也就不计较黑老大了。”此时,男人的手机响了起来。“喂是我萧尧,你回去了嘛。”
这个叫萧尧的设计师转身走出咖啡馆,身后的人三三两两跟在后面。
“咖啡馆的,下次我还会来的,作为客人。”
梁天竖着耳朵听着脚步声消失在楼梯道,翻出吧台关门回头,差点和一个蓬头垢面的人撞个满怀。
“谁啊?”
梁天喘着粗气,看到刘菲儿煞白的脸。
“怎么是你,你留下来看家。”他没有时间说第二句,那嗡嗡作响的弦声在耳畔回响。
“诶,怎么一群流氓刚走啊,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距离已经很远了,刘菲儿的声音在身后像烟霞般消散了,梁天的耳中只有混着他不成调沉重的呼吸声和雨声,从第一天踏进水母咖啡馆的那一刻起,他就在拼命地奔跑着,好像他从来就没有停止过,好似从来就没有尽头。
夏季的夜晚,热衷夜生活的人如同蜂巢取蜜,裹挟着蜂王的蜂群,密封流窜在街道上、车道上、天桥上。或快或慢,在一把把伞下相互推搡着。梁天在人群中向着大学校区跑去,那里一排排还开着的小店,给黑夜中的街道摆出了飞机起跑线的标记,梁天沿着这条跑道拐进了学校大门,他在每棵树下转着圈,他绕进体育馆,那地方丢满杂物还有被丢弃的衣物,角落里充斥着排泄物的腥臭味,梁天推开一扇扇还可以打开的门。远处大道上的灯光照不进这个黑暗的角落,梁天迅速环绕着体育馆四周的绿化带,大雨打在他身上,行人无暇顾及这个在每个逼仄角落疯癫的人。
梁天抹掉流进眼中的雨水,他来不及倒掉流进皮鞋里的水,跑起来总是会让他脚下一滑踉跄几步,他从学校侧门跑向黑老大的家,那里的小商铺几乎都关门了,四下黑漆漆的。
就快跑不动了,他不知道还应该去哪里,从这里折返回去就是韩羽这个傻瓜每天巡游的路线,除了那个天桥之外,梁天根本就不知道他还会去那里。是他选择了这条自认为了解韩羽的路,四肢发沉,皮肤发凉,可体内像火山一样滚热。前面就是肯德基,梁天推开门在服务员疑惑的注视下冲上二楼,没有,什么都没有。冷气凝结的空间里连梁天的肌肉都开始收缩,他开始害怕,也许再也找不到发着高烧要去挡刀子的韩羽。
手机这个时候响起来,是黑老大的声音:“喂小哥,我抓住那个疯子了,酒钱你拿到没有,如果没有,我让他付钱。”
“拿到了。”梁天此时想骂人,却惊讶与自己冷静而沉稳的声调,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衣服在冷气下变得黏糊糊的。他一脚重新踏进雨里,肯德基的灯光照亮了整个街道,他转角走向天桥后,在桥下的餐馆闪出一个人影,还没等他看清楚,便被拖进了房间,随即灯光熄灭,只剩下收银台上的台灯。
凝视他的竟然是天桥上那个烫伤的乞丐,没错,不是看错,是他。
“他在后面的房间。”
梁天没等要说一句关于感谢或者解释的话,拉开了吧台左后侧房间的门。
“韩羽,你这个家伙,真是。”
“嘿!你找到我了,我在这里可是休息好一阵子了。”韩羽左手按在右手臂上方的位置,白色衬衫已经变成了红色。还不愿耷拉脑袋的他扬起视线咧着嘴笑着说道:“你成落汤鸡了,好像烫熟的鸡蛋。”
“跑了差不多一万米。”梁天‘呵呵’干笑几声,就拖开韩羽左手架起韩羽,他全身已经不是滚烫而像冰块一样僵硬,右手臂上的那个洞也因此而张开。他忍不住‘啊!’一声,全身颤抖不止。
为什么一声不吭就走了,说好不管。为什么会这样,梁天看着医生处理韩羽伤口时倒在门口前闪过的最后思绪。
事后护士告诉韩羽,那天倒在门口的梁天口里念着:“可以休息了。”
韩羽笑梁天,那天可是拼了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