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0、拱手 ...
-
风停的那一刻,雪也停了。
炭火烘在整个房间内,瞬间暖和了起来。
天际泛起了鱼肚白,杜鹃鸟攀上枝头开始昼啼。
‘布谷布谷’——
慕容冲从睡梦中苏醒过来,缓缓睁开惺忪的睡眼,看见天色已经逐渐亮了。
门窗外的雪将整个天色衬得很白,所以时间很早,但仍可以依稀看清屋内摆设。
一大清早,身边已经没有了人。
高盖不知什么时候出去了。
等慕容冲睡过回笼觉后梳洗好,已经快到晌午。
高盖回来了,手里拿着两盏宝蓝色的琉璃灯。
在这样的情况下见到慕容冲,高盖的脸色不禁涨得通红:“你……醒了。”
慕容冲暗自好笑,明明年龄比自己大,经历比自己多,却在这件事上像个孩子似的单纯。
光是见到自己的裸·体就会脸红。
慕容冲将衣襟掩了掩,一开口喉咙却是沙哑的:“高哥哥,你去哪了?”
他脸上红晕未褪,说起话来也结结巴巴:“大、大清早睡不着,借故出宫去闹市寻了这个回来。”
两盏晶莹剔透的琉璃灯,做工精美,样式别致。
“真的好美。”慕容冲嫣然一笑。
高盖把琉璃灯放在桌面上说:“宫里的烛火大多在高台上,写字看书不方便。有了这个,想必你我写起字来更好。”
慕容冲走过去,抱起一个来仔细端详:“还是你想的周到。我近来看书写字,快要把眼睛给瞅瞎了。”
高盖笑道:“正是呢。你一个,我一个,可好一对。”
“一对琉璃灯,一只凤,一只凰。”慕容冲顺嘴给它们取了名字。
高盖的眼眸瞬间明亮了许多:“一只凤,一只凰,加起来就是凤凰,真亏的你有这心。”
慕容冲望着他的眼睛,嘴角扯出一个弧度,笑起来更加明艳动人了。
在这人心隔肚皮的深宫当中,能有一个可以依赖的人,慕容冲觉得是三生有幸。
“昨晚……睡得好么?”高盖有些不好意思地盯着他。
慕容冲笑道:“好,没有做梦。”
高盖愣了一下,垂下眸子去,再抬起来的时候拂去了复杂的情绪,只剩下暖意。
慕容冲一愣,难道,他有什么心事么?
但是高盖不说,慕容冲也不知道从何处开始问。
“高哥哥,你来看我的字有没有进步。”慕容冲突然转移话题,把高盖拉到案牍前。
他铺开一张雪白的纸,压上黢黑的镇纸,将那墨块一点一点用温水化开。然后在案牍上摆上一只琉璃灯。
他抬起头,问高盖:“高哥哥,你是要凤,还是要凰。”
高盖轻笑:“我要凤。”
慕容冲假意冷笑:“哼,什么都让你占了便宜。”
高盖抱住他笑道:“是你让我先选的。凤凰凤凰,天生一对,凤保护凰,凰喜欢凤。”
慕容冲听到这句话,先是愣了一下。运笔的手也顿在了空中。
凤凰本是天生一对,彼此谁也离不开谁,可是凰却除了凤另有喜欢的人了,这算不算是一种背叛呢。
他看着高盖那张天真无邪的笑脸,突然感到一丝愧疚。
卓文君在白头吟中说:“皑如山上雪,皎如云间月。闻君有两意,古来相决绝。”
就是对司马相如那一首《凤求凰》最好的拒绝。
想到这个典故,慕容冲就觉得,他和高盖也会落得这样的下场,天妒怨侣,一语成谶。
慕容冲端笔的手忽然一抖,蘸墨的鹅毛笔掉在地上,弄湿了精致的缎子鞋面。
“不要这么说。”他浑身颤栗,忙捡起鹅毛笔,抬起头:“我不要什么凤凰,我不要什么凤凰,就要这院子里的梧桐树和碧竹,它们站在那里永远也不会挪动,无论发生什么只要我一回头都能看到它们。岂不比大难临头自己飞的鸾鸟更好。”
“凤皇……你这是怎么了?”
慕容冲逐渐恢复平静,眼眸中不复光彩,如古井一样毫无波澜:“没什么,大概又发神经,你不必理我。”
“胡说,我不理你怎么行。你就跟个孩子似的,想到什么就是什么。凤皇,要乐观一点,人终有一死,但死之前要把自己活得精彩些,不要为必将到来的离别而哀伤。”高盖抱住他,劝慰道。
“谢谢你,高哥哥。”慕容冲出神地道。
高盖突然一本正经开始说起另一件事:“对了,昨日有个人修了一封书信给你。”
慕容冲缓过神来,不明所以的眨了眨眼:“谁?”
“太傅。”
慕容评。
慕容冲呼吸一滞:“该死,我光顾着儿女情长,忘了家国大事,快给我看看。”
高盖从抽屉中取出信封:
本以为是长篇大论,却只有区区数字。
慕容世孙,见信如晤。
邺城一别,已有余载。
长安渐稳,外议不宜。
唯有观望,以逸待劳。
见信即毁,切勿保留。
“太傅怎么说?”原来高盖还没有看过信。
慕容冲这次却没有说话,陷入了冗长的沉默。
高盖接过信:“原来太傅的意思,还是要我们按兵不动,静候佳音。”
慕容冲摇了摇头:“我觉得他并不想参与此事。”
“何故这样说?”高盖蹙眉。
慕容冲道:“如今正值多事之秋,他却说长安渐稳。就连朝中慕容垂一族都想要诛戮他,他却浑然未觉。”
他不禁在脑海里思索起当日狱友说过的话:慕容评就是一个贪生怕死的真小人。
难道,难道他母亲素日倚仗的股肱之臣竟如此不堪?
不,他不信。
高盖:“也许,他只是心机深沉,喜怒不形于色,不愿意让外人知道他此刻的想法呢?”
“高哥哥,你比我年长几岁,当日邺城城破之时,究竟是怎样一翻景象,太傅等人又究竟做了什么导致王猛大军长驱直入?”
高盖摇了摇头:“我当时并不在邺城,具体情形只有问你母亲才能知道了。”
高盖这么一说,反倒提醒了慕容冲。
整件事情,现在最了解的人莫过于自己的母亲了。
可是昔日燕国太后可足浑氏又被苻坚借故软禁在平阳,他又怎么能够见到母亲呢?
“哎,不管如何,我还要找机会再试探他一番。”慕容冲说。
高盖黯然道:“你要想见到太后,必须还通过苻坚。”
慕容冲叹了口气:“也许吧。”
慕容冲闭上了眼睛,眼前浮现出苻坚那张自信洋溢的脸。
苻坚。
苻坚,休怪我。
我们既不容于天地,又何必有此番造化呢。
天意弄人。
高盖看着他那左右为难的表情,心中不忍。眼下有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心如刀割。
却还是抚了扶他的脸说:“凤皇,你要见苻坚,我有一个办法。”
时也,命也。
要想共谋大事,必须通过慕容冲,可究竟是他心爱之人,最难过的还是他高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