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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接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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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星听了卫翎的这句话,整个人如遭雷击。“什么!怎么可能?将军怎会染病!”
“他一反常态躲开我们的接触,刚才那个节骨眼上,又一句话都不交代地当众离开,不是怕再次传染还能是什么?吴将军别再追问了,快些把木大夫请来商议对策要紧,处理好之前先不要声张,以免扰乱军心。”卫翎几句话把尚未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的吴星推出门去办事,等目送人走后,狠狠抓了抓门框才堪堪稳住摇晃的身形,拖着虚浮的步子,转身就往秦峥藏身的后院走去。
是我。卫翎想。是我心神不定,判断失误,引得他中了尤格的调虎离山之计,还害得他染上瘟疫,在战火起时被彻底困在这座城里。万一等他病愈,北疆大军已经攻破齐国,万一……万一他根本等不到病愈……染上疫病的百姓,迄今为止,无人能存活下来。
卫翎痛苦地一闭眼,不敢再想下去。他来到后院的一间卧房,房门紧闭,门后正是方才匆忙逃离的秦峥。卫翎轻叩了叩门扉,痉挛似地蜷起手指,道:“秦峥……我……”
“姓章那厮如何处置了?”门后突然传来秦峥的声音,平静中带着冷冽。
“……杀了。”卫翎一顿,回道。
“杀的好。”秦峥冷哼一句,又道,“外面闹事的士兵都安置好了吧?”
“恩,杀一儆百,士兵们已经各自归位了。”
门后的秦峥似乎轻笑了一声:“我就知道,没有我,你也能把事情处理得妥妥当当。”
卫翎有些绷不住情绪,声线明显颤抖了一下:“对不起秦峥……对不起,我没有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是我害你中计还被困于此,我……”
“你胡说什么呢?”秦峥的声音夹杂了些怒气,“什么就又是你的错了?判断是我自己下的,越城也是我自己要来的,我若不想做的事要没人能逼我做。”
“可是我……”
“没什么可是,”秦峥再一次冷硬地打断卫翎的话,而后又放缓语气道,“光羽,你是个人,不是神,别总把乱七八糟的责任往身上揽行吗?真要说起来,也该是我连累你,困在这座病城里无法脱身。房门外面没别人了吧?”
卫翎听着秦峥的话,心中似是梗了一颗石子,吞咽不下,又吐露不得。闻其最后一句发问,勉强提起精神道:“没有,吴星被我打发去请木大夫了,现在就我一个人。”
门那头突然沉默下来,良久方道:“……光羽,你知道吗,其实我很害怕。”
卫翎的心猛地一揪,又听得他道:“我怕等我活着走出越城,只能见到蛮族烧杀抢掠之后的人间炼狱,看到整个华夏大地满目疮痍,哀鸿遍野,我更怕……更怕我连活着走出越城,目睹这场战争的机会都没有,只能一点点烂在这间屋子里,枪戟、狼烟、哀嚎,都只能是我脑海里一遍遍轮回重复的梦魇。”
“光羽,出师未捷身先死,是所有战士的噩梦。”
“所以,光羽,你不能自乱阵脚,你要帮我稳住越城,找到医治疫病之法,破了这个困局。”秦峥顿了顿,似是用尽全力吐出一块沉疴一般道,“我只有你了。”
卫翎听着秦峥的话,脑海里突然闪过那日街道上与那个老乞丐的对话。一个为了百姓豁出命去的将军,真的会为了攻破凉国不惜以平民作饵吗?
他们隔着木门相对而立,彼此的眼神穿过窗纸笼住对方依稀的身影,千言万语混杂在艰难的试探和挣扎里。最终,门外的卫翎启唇,轻声却坚定地道:“我答应你。你好好活着,我会拼尽全力替你护着越城的安定。”
“好,”门后的秦峥的声音似乎比方才更加干涩无力了,“一言为定。”
木枯子正与众医者商议划定疫区之事,冷不防被匆匆赶来的吴星叫了出去。木枯子一见吴星讳莫如深的神情便知大事不妙,顾不得之前与其生的嫌隙,收起医箱即刻便跟着他来了。到了县衙后院,听卫翎交待了事情经过,木枯子秀气的柳眉紧紧拧在了一起。她从袖中取出一根红线,穿过门缝系在秦峥的手腕上替其诊脉,随后她的一句话,让卫翎和吴星的心彻底跌入冰窖。“听脉象,是和染病的百姓一样的疫病。”
“这太奇怪了,”木枯子道,“饶是瘟疫可怕,我行医多年,也从没有见过这么烈的疫病。秦将军行事一直很小心,衣食住行都是查了再查都无误的,为什么还是会染上此病?”
“这疫病到底是如何散播的?”吴星忍不住问道。
木枯子闻言摇摇头:“尚未可知。一般的疫病是凭借饮水、吃食和口唾等物散播,所以各种入口的东西都是煮沸消毒过的,我们也给大家发放了面罩,纵是这样,得病的人数还是与日俱增。那就只能是别的什么途径了,只是除上述几样之外,我实在是想不到还有什么途径会有这样大范围又无序的感染。”
“既然如此,就将我移去疫区吧。”屋里的秦峥艰涩地咳了两声,道,“我留在这里,大家都会有危险。”
“不行!”卫翎想都没想地出声打断了他,在木枯子和吴星望向自己时,又故作镇定地解释道,“城内大批百姓感染,分隔病患是止损之策,可现在秦将军远离疫区得了病,贸然移动只会增加沿途居民感染的风险,倒不如就地封锁,派人来尽力医治。”
“言之有理,”木枯子颔首道,“我这就去找大夫们商量。”
“怀辰,去请城中掌事的军官们,我把事情交接好。”吴星听了秦峥的吩咐,道了声是,便和木枯子匆匆出门了,给秦峥和卫翎留下了短暂的独处时间。
“为什么不让我去疫区?”卫翎听到门后的秦峥问这一句,有些局促地道:“你是将军,城中出事了,你怎么能不坐守中心呢?你让城中百姓怎么办?”
“这不是有你吗?”秦峥虚浮的声音难得地又促狭起来,“别扯这些,其实你就是舍不得我吧?”
“我看你是病糊涂了,”卫翎有些僵硬地别开脸去望向廊外,过了良久才轻声道,“你要是真被丢进疫区回不来了,我可怎么办?”
秦峥敏捷地捕捉到了卫翎的低语,一时欣喜又怅然。欣喜这直不楞登的铁树似隐隐有开花的迹象,怅然今时不同昨日,自己恐怕连走出这间屋子的机会都没有了。
很快大夫们提着药箱全副武装地赶来,给院子里里外外消了毒,又逼着秦峥老老实实躺在里间的床上,从床到外屋门短短几步路加了重重的麻布纱帐。几个军官被紧急传唤过来,面色忐忑地在天井里站成一排,有人想问问具体情况,只是看见白日里面无表情结果了县令的卫翎,被他冷若冰霜的神情吓得不敢作声,只得束手瑟缩在原地不敢动弹。
疫病果然凶猛,从早晨发病到现在不过几个时辰,秦峥已经虚弱得在床上直起身子都困难了。可他犹自强撑着,隔着纱帐传下一道道命令,紧张有序地安排着自己卸任后的工作。卫翎面对半开的房门而立,眼神死死锁住纱帐后的身影,掩在袖中的指尖抑制不住地颤抖,他只有维持一动不动的冷脸,才能不被人发现异常。
一个全身包裹严实的大夫从屋里走出来,给众人呈上了一个用白帕裹住的物件。“秦将军有令,将其将印交予卫先生,之后城中大小事务由卫先生全权调度,众将士见印如见人,不得违抗。”
在场的大小军官连忙俯首称是。卫翎接过大夫手中的白帕,揭开时微微一滞。白帕里,一个淡蓝荷包静静躺在他手心。卫翎愣愣地想,这是那天,我在街上买给他的那个荷包吗?
“卫先生,将印在荷包里面,秦将军直接从腰带上取下来给我的。”大夫见卫翎动作停滞,不知何故,便出言提醒道。
“是吗?”卫翎极轻地说了一句,四指隔着手帕拢紧了荷包。他当日不过替自己打掩护送秦峥这个荷包,秦峥却用来装抵过身家性命的将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