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毓山下》沐心乔

2、第 2 章

　　“住持！”小和尚双掌合十，恭敬道。
　　住持站在禅房门外，慈悲的望着禅院里枫叶随风打着旋儿落下，“戒尘，冬天到了。”
　　小和尚抬眼望着仍是通红的山林，低声“嗯”了一声。
　　“沈家小姐，”住持顿了一下，“阿弥陀佛，但愿她身体早日痊愈。”
　　小和尚瞳孔轻颤，“住持……”
　　“阿弥陀佛，”住持打断他，“佛说，说不得，不可说。”
　　小和尚轻轻合上双眼，“是。”
　　住持转身回禅房，“戒尘，若是无事，可去后山佛窟静坐。”
　　“是。”

　　满目鲜艳的红，沈小姐目光平静，静静地望着门外两盏大红灯笼，耳边是喜婆聒噪的谄媚笑声。
　　冷漠的看着身上红色喜服，小姐心里却只觉得荒唐。
　　侍女在一旁掩着嘴笑，“小姐穿上这衣服真好看，保准明天让姑爷看直了眼。”
　　小姐自嘲一笑，“我累了，你们都下去吧。”
　　“那可不行，”喜婆没有一点儿眼色，“这该教给您的还没说完呢。”
　　小姐不耐烦的挥手，让人把她拖了下去。
　　“咚咚！”门外突然传来一阵轻响。
　　小姐从床上起身，走到门边正待开门。
　　“别开门。”外面的人阻止了她。
　　“陈镖头？”小姐惊讶，“你怎么来了？”
　　“喜婆说你太紧张，让我过来和你说说话。”
　　小姐靠着门框缓缓地坐下，轻声叹气。
　　“怎么了？”门外又问。
　　“陈镖头，”小姐道：“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你应当知道我身体不适，药石无医，嫁给你便能痊愈之事也只是凌云寺住持用来宽慰我父亲的托词，这样的我，就算嫁到陈家，也不过只余两三年的生命，你又何必？”
　　门外静默了一瞬，陈镖头低沉的声音缓缓传进来，“我怕是从未和小姐说过，陈某对小姐一见倾心，此生非小姐不娶。”
　　“陈某草莽出身，并未敢高攀，幸而小姐不嫌弃陈某出身低微，愿给陈某如此机会得以近身照料小姐，陈某心甚惶恐，唯恐黄粱梦醒发觉不过空欢喜一场。待到得知小姐下嫁原因，心中并未觉被欺骗之愤懑，只愿凌云寺住持说言属实，能以此生的福运换小姐一生无病无忧，亦是陈某此生唯一期盼。”
　　“若是，小姐身体痊愈之后，认为陈某还算是可以托付之人，愿意留在陈某身边，陈某定不负小姐情谊，此生定对小姐一心一意；若是陈某福运不济，小姐未能痊愈，莫说陈某白白偷得三两年与小姐相处的时日，就是小姐……之后，陈某也愿余生继续守护小姐身侧，待陈某百年之后还能再与小姐续缘。”
　　房内迟迟未有回应，陈镖头攥紧了拳头，咬牙道：“陈某愿允诺小姐，待小姐痊愈之后，小姐是走是留陈某绝不干涉。”
　　许久，房内才传来一声叹息，“傻瓜……”
　　小姐起身，用手帕将脸上的泪水拭去，便欲打开房门让门外那人进来。
　　陈镖头阻止了她，“莫要开门。”
　　“为何？”小姐止住动作。
　　门外一向从容不迫的陈总镖头难得红了脸，“喜婆说，成亲前新人不宜见面，这是规矩。”
　　小姐忍不住笑了起来，“好，我不开门。你就这样和我说说话好吗？”

　　灵毓山后佛窟内，小和尚不知为何突然心烦意乱，想到明日就是沈家小姐的好日子，清静经如何也念不下去，索性打坐闭目。
　　佛窟外似有动静，小和尚耳朵动了动。
　　“小和尚。”
　　熟悉的声音，仍旧是那似嗔非嗔的语调，扰乱了小和尚好不容易平复的心情。
　　小和尚倏然睁开眼。
　　“我知道你在里面，”声音主人又道，“路上碰到了住持，他说你在后山佛窟打坐，我便过来了。”
　　听到住持二字，小和尚神色动摇了一瞬，又闭上了眼。
　　“明天就是我成亲的日子了，”小姐道：“我想过来和你聊聊天。”
　　“你为什么不说话？”小姐问，意料之内的没有听到回答。
　　小姐也不甚在乎，“你总是这样，问你什么也不说，心里有事就自己憋着。你不说出来，别人怎么知道你在想什么呢？”
　　“我知道你喜欢我，虽然你从来不说，但是你的眼睛骗不了人。我还知道你偷偷的给我点了一盏长明灯，希望我能早日痊愈，你对我的好我都知道。”小姐道：“可是那又有什么用，你不肯承认，也不肯娶我，我在你心里总也比不过你的佛。”
　　“往日是我不懂事，我总是逼你，现在不啦，我再也不会逼你了。”
　　“原来不是所有的有情人都能成眷属，我们就这样也挺好。”
　　“其实这些都是另一个人教给我的，他让我明白原来世上还有这般无私的感情，付出却不求回报。”
　　“我今天来就是想告诉你，我要成亲了。”小姐声音带上了笑意，“他人很好，我想我可能真的会喜欢上他，你不用担心我了，我以后会好好的。”
　　“就这样啦，我要走了。”
　　“小和尚，后悔……无期了。”
　　小和尚猛然睁开双眼，内心一片紊乱，他突然意识到，这是小姐和他的道别！
　　她遇到了更好的人，她就要嫁做他人妇，他们二人，以后……再也没有牵连！
　　佛窟内一声巨响，小和尚扔下了手中的佛珠，跌跌撞撞走出来。
　　小姐愣了一瞬，突然笑了起来，“小和尚，你怎么搞得这么狼狈？”
　　小和尚上前两步，嗫喏道：“你，要走了？”
　　小姐眨眨眼，“是啊。”
　　“再也……不见了？”
　　“嗯，”小姐回答，“不见了。”
　　小和尚只觉一阵心悸，慌不择路道：“若我……我现在还……”
　　“嘘！”小姐目光包容，嘴边一抹笑意，“别说。”
　　“戒尘，别说。”
　　这是小姐第一次叫他佛号，小和尚顿时被定在原地动弹不得。
　　小姐像之前一样，调皮的眨眨眼，“小和尚，你还没有恭喜我。”
　　小和尚嘴唇动了动，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你才刚说了不再逼我。”
　　“啊，”小姐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好吧。”
　　小和尚已从之前的慌乱中整理好心情，双手合十，“阿弥陀佛。”
　　沈小姐第一次恭敬的双手合十，学着小和尚的样子道：“阿弥陀佛。”
　　两人抬眼相视一笑，小和尚只觉眼前一阵恍惚，恰如相逢那一年，耀眼的红枫下，容貌姣好的少女误入禅院，佯装镇定的抓住小和尚问路。
　　少女慌乱的神色落入眼中，清澈的眼神映入心底，一晃便是多年。
　　“施主，更深露重，小僧送施主回去吧。”
　　“不劳烦大师了，”一个低沉的声音在小姐身后响起，“陈某自会亲自守护小姐安全。”
　　小和尚望向缓缓从茂盛枫树后走出的身影，男人身形高大气势不凡，一双剑眉斜飞入鬓，目光凌厉的射向自己的方向，转而望向小姐的方向，立刻变得柔情蜜意。
　　小和尚道了声“阿弥陀佛”，无需多言，转身回了佛窟。
　　将佛珠上的灰尘拂去，小和尚走回原来的位置盘腿坐下，心中无端宁静了许多。

　　外面大雪纷飞，灵毓山上却还是漫山红的热烈。
　　男人将手臂挂着的披风解开披在小姐身上，静默无语。
　　小姐脸上红了一片，“你什么时候来的？”
　　男人不答，手上动作不停，替小姐抚平披风的衣摆。
　　小姐懒洋洋的伸出手，“我累了。”
　　男人还是沉默，却伸手牵住了小姐柔夷，转身半蹲，让小姐趴在宽阔的背上，背着小姐下山。
　　小姐在他耳边问：“是谁说成亲前夜不宜见面？”
　　“是我。”男人倒是诚实。
　　小姐偷笑，又问：“让你陪我说话，你不肯；让你出来见我一面，你不愿；陈总镖头如今又是什么意思？”
　　陈镖头又开始沉默。
　　小姐道：“是不是一直偷偷跟在我身后？”
　　“嗯。”
　　“我说的话，你都听到了？”
　　“是。”
　　小姐揪着他的一缕头发，“吃醋了？”
　　“……嗯。”
　　小姐笑出了声，“你且看以后吧。”
　　男人把小姐往上掂了掂，嘴角忍不住翘了起来，“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