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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第 4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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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恒看到院中有人,正欲躲闪,却在看清青年的模样时,倏然停下。
那青年站在廊下,穿一身白色衣袍,长发披肩,身形一半落在阴影里,一半露在如烟水般的月色下,清清冷冷,矜雅贵气。他原本垂着眸,盯着身前的地面,似陷入了沉思。墙头传来的异响惊动了他,他缓缓抬头,露出那张俊美无俦的容颜。
那张脸,与秦恒记忆中的阿肇,一模一样。
血液涌动,心中狂跳,秦恒任狂声带着他飞向阿肇,忘记了一切反应。
云淡似烟,残月如玦。
晚风拂动了衣袂,月色无声息地荡过红色的衣摆。
连肇看着忽然出现的红衣青年手持利剑向他掠来,此情此景,面对这危险的一幕,他本该防御躲开,却不知道为何,他不想躲,他没有任何动作,就站在原地,任青年向他靠近。
狂声带着秦恒最终停在了连肇身前,然后挣脱秦恒的手,亲昵地绕着连肇打转。
连肇垂眸看了一眼竖立在身前的黑色利剑,抬眸看向面前的红衣青年。
秦恒也在看着连肇。
醒来这几日他想过很多次,再见阿肇时会是怎样的情景,到时候,他该如何表示对阿肇的感谢,又该如何回应他的感情。可是此刻,在猝不及防的情况下与阿肇重逢后,他发现自己心里的那些情绪,最后都只归为一种窒涩的闷痛。
他们面对面站着,彼此之间只隔着三步的距离。但他们真正相隔的,却是四百余年的岁月,他陷入了不知外界所有的沉睡,阿肇则带着残缺的神魂,吃尽轮回之苦,生死不知多少次。
秦恒想起了他神魂将散时阿肇陪着他的种种景象,眼前的青年不再是黑衣兜帽,阿肇却依然是那个阿肇,清冷沉静。
秦恒克制不住的眼眶发热,眼中盈满了水光,神色怔怔,“阿肇。”
连肇藏在眼中的探究顿时散去,他有些愣神,空旷冷寂的心随着红衣青年这一声落下,无缘由地微微发热。他盯着对方眼角滚落的眼泪,不知不觉地抬手,直到抚上对方的眼角,指尖传来冰凉的水意,他才猛然收手,惊觉自己做了什么。
指尖的眼泪似乎都变得滚烫,连肇掩下心内的不知所措收回手,看着莫名流泪的青年,“你是何人?”
秦恒知道阿肇一入轮回,很可能会忘记自己,可当亲耳听到他问自己是谁时,心中还是忍不住泛起细细密密的疼痛。同时秦恒又感到无比庆幸,幸好,他们还能再见,他们终于再见。
秦恒抹去眼角的湿热,唇角勾出一抹笑来,“我是阿恒。”
“阿恒……”连肇在心里默念着,觉得这个名字听来熟悉不已,似早已在他心里滚过千遍,但他又确信自己之前并未见过眼前的红衣青年。
“你呢?”秦恒问。
连肇安静了一会儿,回道:“连肇。”
连肇眼中闪过一抹对自己的困惑,像这般别有目的突兀出现在他身边的陌生人,他本该不予理会,只需将他驱逐,但就是很莫名的,他觉得自己不想那样做,身体里有种很奇怪的情绪在驱使着他,让他不忍冷落阿恒。
秦恒轻声道:“那我叫你阿肇,可好?”
连肇垂眸,点了点头。
“阿肇。”
一声稚嫩的孩童声在身侧响起,秦恒低头,便见枞儿站在他身旁,正仰头看着身形高大的连肇。显然,他也认出了阿肇的模样。
连肇看了一眼枞儿,被一只邪恶的骨人这般亲昵的喊着名字,他并没有说什么。他发现自己对阿恒的容忍度很高,对与他一起出现的骨人,也爱屋及乌般,没有任何反感。
零乱匆忙的脚步声传来,两股凌厉的灵力忽然自连肇身后窜出来,攻向秦恒。
秦恒未有动作,这两道攻击被枞儿挥掌打散。
枞儿护在秦恒身前,呲着牙,凶狠地瞪着连肇身后。
这么一会儿工夫,连肇也被突然出现的惊风和探雨护在身后,“公子,你没事吧!”
两人戒备地看着秦恒与枞儿,心中有着浓浓的后怕和懊恼,后背皆是一身冷汗,他们完全没察觉到这两人是何时出现的,幸好他们没对连肇做什么,若连肇出事,他们万死也难辞其咎。
连肇看着被隔开的秦恒,眉梢微蹙,他示意双胞胎让开,“这位是我朋友。”
“朋友?”
自家公子有没有朋友,又有几个朋友,作为连肇身边最亲近的随侍,他们再清楚不过。眼前这个陌生的叫他们看不出实力的红衣青年,在今夜之前,他们分明从未见过。
可事关自身安危,连肇也没有理由向他们说谎,双胞胎迟疑了,最后在连肇淡然看过来的眼神下,还是听从命令,退到略远的地方候着。
然后,连肇看向秦恒,似是怕他生气,解释道:“他们并非故意冒犯于你。”
“我知道,他们这是关心则乱。”秦恒并未介意,相反他还很高兴,现在的阿肇有着一个病弱的身子,他身边有这样的人跟着,这很好。
连肇拿起一直悬浮在身侧的黑色利剑,手甫一碰到剑柄,一股熟悉的亲近之意袭来,叫连肇怔了怔。指节抚上剑身,擦过字体,他看清上面雕刻的字,对秦恒道:“狂声……是把好剑,它是你的?”
听到主人唤它的名字,狂声激动地在连肇手里颤了颤。
秦恒凝视着连肇的面容,眼中酸涩一闪而过,“不是,它有自己的主人。”
剑有主人,却又能被另外的人随意握住,想必剑主是个十分豁达随和的人。连肇这般猜测后,将狂声递还给秦恒。
秦恒没有伸手接,“它喜欢你,想待在你身边。”
连肇眉宇一动,将手松开,被送到秦恒身前的狂声,又回到了他身前,便是将它回鞘,它依旧带着剑鞘,牢牢地跟在连肇身侧,连肇往哪边看,它便出现在哪边,确保自己随时处于连肇的视线之内。果真如阿恒所说,十分喜欢他。
连肇一直没有自己的剑,虽他也喜欢狂声,却是君子不夺人所好,狂声既已有主,便不是他的剑。
秦恒叹息一声,柔柔地摸了摸狂声,依旧将狂声递给连肇,“既然如此,便烦请你暂时帮我收着它,待它主人归来,它自会离开。”
连肇少见的迟疑了片刻,将狂声接了过去。
惊风与探雨在旁目睹了这一幕,也听到了他们全部的交谈,心内十分疑惑,他们公子这位朋友到底是忽然从哪冒出来的,听刚才的交谈,两人分明是今晚才见,怎的就这般熟稔了?
夜已入深夜,连肇身体不好,需要的睡眠时间比常人要多些,双胞胎提醒连肇,是该安寝的时候了。
秦恒看了看上方月色,抿唇道:“阿肇,我如今无家可归,无亲亦无友,唯一在意我的人,还没回来,我能先跟着你吗?”
对于初次相见的人来说,秦恒这个要求,很是冒昧突兀。虽然今夜的阿肇对他很随和,但秦恒并不敢肯定阿肇会答应下来。
双胞胎一听,心里的警惕又提高了一层。那边,听到秦恒请求的连肇,看着秦恒落寞的神色,一向少有波动的情绪再次泛起叫他困惑不解的不忍,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就应声答应了,似乎只要秦恒对他有所求,不管是什么,他都会答应。
连肇半敛眼眸,袖中的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食指。诸种情绪都来的毫无道理,但他认为,万物一定都是有迹可循的。
青年看到他便忽然流泪,看他的眼神如在看一个故人,在那个他做过无数次的梦境里,他自报姓名为“阿肇”,便如青年叫他一般。那始终看不清面容的男子,与眼前的青年有关系吗?
种种思绪一闪而过,连肇让秦恒跟着惊风下去安置。
枞儿对秦恒十分护短,刚才惊风忧急自家公子的危急对秦恒出手,秦恒从一开始就未介意,枞儿却记仇得很。在去客房的那一路,枞儿用两只分明空洞的眼眶直勾勾地看着惊风,防贼一样防着他搞任何小动作。
惊风被他盯得毫无脾气,走的时候,还被枞儿呲了一脸。
秦恒看着这样的枞儿,想笑,却笑不出来。再见阿肇的激动已经褪去,如今身处周氏之中,冷厉怨恨重新漫进了心里。
秦恒揽着枞儿的肩走到窗边,看着高墙之外周氏内宅的那个方向,低声对枞儿道:“枞儿,明日是你四叔叔的结侣大典,周氏盛事,百家来贺,我们也当送他一份大礼。”
枞儿仰头看着秦恒,似懂非懂地点头。
秦恒神色极淡地笑了笑,抱着枞儿回了榻上,和衣而眠。
翌日。
秦恒换上了霜元阁的衣服。他于周氏是不请自来,想要跟着连肇前去观礼,一身红衣是不行的,伪装成霜元阁门人过去,倒是安全无虞。
对于秦恒的出现,双胞胎始终忧心忡忡,生怕他等会儿在典礼上做出些什么,给他们的公子惹来麻烦。秦恒向他们保证了两次自己绝对不给连肇惹麻烦,见无用,便随他们去了。
一切收拾妥当,秦恒便随连肇去了周氏广场,随其他宾客一起,恭贺观礼。
作为第一宗门,霜元阁的位置比较靠前,能清楚地看到观礼台。秦恒对周氏的布局很熟悉,他扫了一眼自己右侧前方,最靠近观礼台的那个位置。那里如今坐着陆氏族人,若秦氏还在,那里坐的便是秦氏人,从前姐姐秦悦与周寒水举行结侣大典时,他便是坐在那里观看了整场典礼。
一道鼓声响起,大典要开始了。
有人唱喏:“周氏家主,到。”
广场入口进来一群人,为首者是名中年修士,眉目冷肃,青衣长袍,仙风道骨,正是周氏家主——周迎彦。
秦恒的眼神落在周迎彦身上,放在身前案几的手骤然握紧。不过只一息,他便松开手,放松了神色。
他如今孤身一人,绝不能再像四百年前那样冲动行事了,阿肇救不了他第二次,他也不能让阿肇的牺牲白费。
跟在周迎彦身后的,俱是周氏主支一脉,秦恒注意到,周迎彦旁边有个青年,神情特别倨傲地往他们这边瞥来了不屑的一眼。
秦恒所有猜测,问旁边的惊风,“那是周四公子周瑞慈?”
惊风也没好气地往那边瞥了一眼,道:“是的,恒仙尊您也知道他?”
秦恒道:“听说过。”
周氏人落座后,有人上礼台主持典礼,一通话讲下来,听得一旁的枞儿直打瞌睡。好不容易等上面的人啰嗦完,秦恒只听得一声恭请新人的唱喏响起,顿时抬起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