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乃人间惊鸿客》一缸自来水

8、赴蒙城佳公子梦回惊魂夜 赠糖果善心仆一念弃旧仇

　　太太，你这是怎么了，今天怎么没什么胃口？”刘妈看着向来能吃能睡的自家太太茶饭不思无精打采的样子，心知又是为了老爷，因此故意问了一句，引她说出来，免得让她别憋在心里。
　　“没什么。”黄桂香抬起头来刚想说话又闭了嘴，长贵不愿意她什么事儿都对外讲，她以前嘴上没有把门的，给他惹了大麻烦。
　　“我知道，你肯定是为了老爷的事儿，要我说，您就放宽心，外边的花儿虽然看着娇艳，不会生有个屁用，还是太太您，有两个儿子傍身，她想扶正，那是做梦。”刘妈恶狠狠地啐了一口。
　　“那个也是个可怜人，一天到晚老胸口痛，找了西医瞧过了，叫什么心绞痛，老爷多看看她也是应该的。你也知道，我就是个乡下出来的笨女人，也不懂交际，也不懂应酬，他出门在外，总的有个女人给他打理这些事儿。”黄桂香一听刘妈提起住在原先她住过的那个大房子里的女人，气儿更不顺了，却又无可奈何。
　　她没见过那个女人，虽然论理一个妾室应该是得过来给她端个茶磕个头的，但是长贵没开口，她就装不知道吧。就跟刘妈说的，反正也没有孩子。
　　“她哪是心绞痛，在外边跳舞的时候，勾搭爷们的时候，哪像个有病的样子，我跟你说，太太，你就是性子太好，才由得她蹬鼻子上脸，我要是你，”刘妈义愤填膺地说道，却被黄桂香出声打断了。
　　“我去睡会儿，昨晚没睡好，刘妈，你让底下人把大毛二毛的被子晒晒。”说着径直走回卧室去。
　　刘妈恨铁不成钢地往卧室方向瞪了一眼。没见哪家正妻这么窝窝囊囊地。
　　“堂主，跟着林沐风的那两个人跟丢了。”祁鸿鸣刚一到自己的办公室，刘东就过来跟他汇报。
　　“在哪跟丢的？”
　　“襄城，那个地方水路四通八达，船舶众多，林沐风又向来谨慎，手底下人实在是没查到他是上了哪艘船，毕竟那里不是我们的地盘。”刘东解释道。
　　祁鸿鸣习惯性地挠了挠头，这次居然挠到了光洁的头皮，这让他很是吃了一惊。强装镇定听完了刘东的汇报，又吩咐了他几件事然后挥退了刘东。
　　门一合上，他快走了几步，站到镜子前面，低着头对着镜子仔细看，又把头发稀疏处用手扒开，终于松了口气。只是掉发严重了些，跟秃还扯不上关系。
　　手上一股子今天的黄桂香帮他涂得生发膏的味道。他起身洗了几遍手，总觉得味道还在，后来才反应过来，是头发上的味道。想洗掉，终是没有。
　　林沐风，他口中默念了三个字一遍，坐在桌子旁边拿笔敲击着桌面，良久，开始在纸上飞快的写画些什么。
　　小武睡眠一向很浅，听到响动的时候，就下意识睁开了眼睛。只看到一个身影缓慢地，一瘸一拐地朝客栈的窗子走去。然后伸手把窗户关上，站在窗户边上呆愣了半天，又伸手把窗户打开。
　　小武有些心酸，他知道，大概是他们二爷又做梦了。自从两年前那场大变故之后，时不时半夜醒来关窗子成了林沐风的一个习惯。
　　在他的梦里，一直是下着瓢泼大雨，如同他出事那天的雨一样。每每午夜梦回，他会下意识觉得外边正在下雷雨，分不清现实和梦境，然后伸手把打开的窗户关上。
　　两年前，林沐风去同福楼赴宴，回来的路上遭遇到了伏击。所带的十几个兄弟全部横死街头。林沐风在众人的掩护下，且战且退，最后失去踪迹。
　　众人找到林沐风的时候，他躺在一处悬崖底下，浑身上下都是被悬崖凸出出来的锋利的石棱跟树枝划出的伤口。许是掉落的时候被一颗长在悬崖上的松树给托了一下，所以怀里抱着半截手臂粗细的树干。
　　天上下着瓢泼大雨，他的伤口都被泡得发白，翻出令人骇然的皮肉。整个人已经不省人事。
　　后来去医院检查，五脏六腑都有不同程度的损伤，最大的伤是在腿上，整个膝盖骨已经摔碎了，很可能要截肢。
　　这件事情发生后，整个青帮都大为震动，这么多年，青帮黑白两道通吃，一家独大惯了，很少有人敢去摸老虎屁股更遑论这一次堪称虎口拔牙。
　　白庆贤要求一查到底，整个清城的私家侦探，巡捕房都出动了。那阵势哪怕掘地三尺，也要把那个幕后主使给挖出来。
　　但是查到最后，戛然而止，所有的线索都随着黑衫帮的覆灭，黑衫帮帮主灭门而宣告结束。
　　这似乎只是为了给众人一个交代，含糊的，敷衍的交代。任谁都没办法相信，黑衫帮这样一个不足百人的小帮仅仅因为一点点利益冲突就会自取灭亡地去伏击青帮的二号人物林沐风。
　　那样谨慎周密的布置，有条不紊的行动绝不是一个三流都称不上的帮派能够完成的。
　　外边当时流言纷飞，所有矛头都指向白鹏飞，包括知义堂的兄弟们，私底下做如此猜测的人也不少。毕竟横竖看起来，最有可能阻止白鹏飞接管青帮扶持幼主并且在权力更迭中不至于引起青帮内部大乱的人，数来数去只有林沐风能办得到。
　　但是事后，看俩人仍旧心无芥蒂相处的样子又觉得流言只是流言而已。这成了一桩悬案。而林沐风本人也没有深究的打算。
　　小武隐约觉得，那个幕后主使是谁，二爷早已经知道了，但之所以选择接受那个所谓的真相，只是为了大局考虑。以大局为重，这是他常常告诫下人的话，为了这个所谓的大局，他可以让步，可以背负误解和骂名，甚至让小武觉得，若真有那么一天，把他的命拿走也可以。
　　他的二爷，他一向理解不了。又或者说，没几个人能理解的了。他合上眼睛，装作正在熟睡，没有看到眼前这一幕。
　　“我吵醒你了吧？”半晌，林沐风的声音传到小武的耳朵里。
　　“没没，我正在睡觉。”小武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困倦些，奈何他并不是一个会说谎的人。
　　“你这是小瞧了你家二爷的耳音了，呼吸声都不对了，还装什么睡了啊。”林沐风打趣道。
　　小武一下子坐起来，心里叹了口气，对啊，自己怎么忘了，自家二爷不但耳音极佳，而且观察入微。如此静谧的黑夜里，自己的呼吸声肯定是瞒不了他的，好再漆黑的夜幕掩盖住了他的尴尬。
　　“蒙城，也是你家吧？”林沐风开口问。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听上去如同穿堂而过的夜风。
　　“嗯，”小武点了点头，反应过来，夜色中，隔得那么远，铁定林沐风看不见，于是答应了一声。
　　“还在找你妹妹？”林沐风又问了一句。
　　“不找了，尽人事听天命，这么多年都寻不见，生死都未可知，这个世道，一个没有庇佑的小女孩，活着反而比死更不容易些。”小武叹了口气。
　　“去年清明节回来，给你带过去好些人，为什么你没去报仇？”林沐风修长的手指来回摩擦着木质的窗户棱，问道。
　　“本来是准备去的，跟探路的人到了我们家门口，碰见了个小女孩，她给了我一块糖，我就没忍心，只把他霸占我们家的房子和他家的粮仓给烧了。”小武闭上眼睛回答道。
　　他至今不明白自己做的是对是错，这种没有替父母报仇雪恨以及冤冤相报何时了的自我劝慰在这一年里反复在他心里拉扯，如同把灵魂放在油锅里炸，日日不得清净。
　　那天，他领着一个兄弟去打探消息，站在高大的院墙外边，想起昔日院墙里面一家人的其乐融融，想起温柔的娘亲跟可爱的妹妹还有不苟言笑的父亲，忍不住落下泪来。
　　突然衣角被人扯动了一下，是一个四五岁梳着羊角辫的小女孩，她把手里的粽子糖递了一块给他，“哥哥，别哭，给你糖吃，可甜了。”话刚说完，就被跟着她的老妈子给扯走了，一边走，还一边回头，“哥哥，吃糖啊。”
　　鬼使神差他就改变了主意。血洗唐家满门是支撑他一直活下去，并且一直拼了命地想出人头地的动力之一。目标唾手可得时，他又亲手放弃了。
　　“很纠结是吗？其实无论怎么选都没有错，无论是你真的把他灭门了又或者放他一马，说明你已经有了掌握他生死的能力，对于蝼蚁，放他一条生路抑或是捏死他，全在一念之间。你上一念放过了他，如果不甘心，这一次可以重新捏死他，既然这样，还纠结什么？就当留着他一条命，想什么时候来拿就什么时候来拿吧。”林沐风走到小武身前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继续回到自己塌前，上床睡觉。
　　小武觉得豁然开朗，又有些疑惑，“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不是吗？”
　　“你对谁承诺了一定要放过他们家？你一言都没出，怎么追？怎么难追？你这脑子，的亏跟了我，不然得让人坑死。”林沐风的声音恢复了一贯的不正经。
　　“是这么回事，谢谢您，二爷。”小武感激地说道，然后咕咚躺回床上，感觉一块大石头落了地，我只是暂且留了他一家人性命，他自己心里说。
　　林沐风心想着，这个傻小子，真好忽悠。他知道，哪怕再给他一次机会，他也不忍心下手，一块糖就能改变的决定，原本能有多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