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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chapter 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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兴许是那梦过于梦幻,但联系现实又过于诡异,因此黎恺臻即使觉得周身环境闷热如同蒸屉,也不敢打开房门半点缝隙。
她凝神听着外间的动静,只等着楚欲出门上班了再打算起床。
不过奇怪的是,听了半天不见动静。
可是……她抓过手机看了看时间,往常这个时候楚欲确实是该走了啊。
然后紧接着,她的房门突然被敲响,黎恺臻整个人顿时就像是触碰到了什么开关一样,莫名有些紧张。
楚欲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吃饭了。”
装睡不太科学,这会儿都快十点了。
不过就是一场梦而已,这有什么大不了的。黎恺臻宽慰自己,火速起身,穿着拖鞋故意做出一副才醒的惺忪模样,打开门,“你这会儿上班不是迟到了?”
“所以我是不能休假吗?”楚欲看都没有看她,自顾拿着筷子将桌上的小笼包叉了一个丢进嘴里。
对哦,兴许是休假了。
黎恺臻觉得自己真的是被冲昏了头脑,连不上班是休假这一点都被忽略了。
她神情倦怠地走进浴室,嘟囔着,“哦,所以你休假。”
谁知楚欲说,“不是。”
黎恺臻,“……”
楚欲咽下小笼包,转过身,看见在狭窄浴室里刷着牙,还来不及清泡沫的黎恺臻,笑说,“虽然确实是和上班有关,不过和休假也没有差,要去看樱花吗?”
黎恺臻本能一愣。
她含混着,“什么?”
“再不去就该谢完了,真不去吗?”
楚欲不是开玩笑的。
黎恺臻当然知道再不去就没了,现在本来就快三月底了,最晚的红樱也就是这时候开,谢得也快,确实是过了三月底就都要谢完了。
但是她不知道,楚欲好端端地怎么会想起这茬?
黎恺臻漱好嘴,随手鞠了一捧水简单地清洗了一下脸,都还来不及擦干净脸上的水珠,追问着,“你怎么突然想着要去看樱花了?”
她当然是不觉得在这当口,楚欲还有这个闲情雅致。
“可不是我想去,不是你自己想去吗?你之前去的地方大概也没有什么意思,看樱花当然应该是去枫安了。”
枫安新区,那里有整个宣淮省最大的樱花园,不过周围却都是荒山野岭,基本上没有什么城建设施,因此除了每年樱花开放的时节去看花,也没有什么别的意思。是以黎恺臻虽然是有所耳闻,但在还能随意地去自己任何想去的地方的时候,这个所谓的最大的樱花园,对黎恺臻而言,并没有太大的吸引力。
但是楚欲说她想去……
黎恺臻无声呼了一口气,看见在餐桌边喝着豆浆的楚欲,那侧影渐渐与记忆深处完全没有注意的过往一点点重合。
这次黎恺臻没有专注着同电话那头的朋友絮叨,也没有将注意力漫不经心地浮在虚空。高大门庭之外的天光破窗而入,勾勒出地板典雅的花纹,穿着曳地长裙的女人,在对面投来无声的注视。
她看见另一个时空的自己,对着电话说道,“看樱花去吗?我看见宣传视频了,还不错。一起去怎么样?”
记忆中早就被模糊的话语再次响起。
而对面的女人,无声挑眉。
黎恺臻只觉得虚空仿佛有无形的重锤砸下,震荡的余威不住地在她的周身萦绕,让她连站立都有些不稳。
原来是那个时候就记住了。
楚欲等着黎恺臻的答复,尽管这等的时间已经快一分多钟了。楚欲见她一直不开口,当她是不愿意,也不强求,只说,“行吧,那我先……”
“唔……”黎恺臻含糊着,“好啊,我换衣服。”
“嗯。”楚欲没动作了,坐在餐桌边等她,懒散地应了一声,声线十分的漫不经心。
不知怎么的,黎恺臻莫名想起那个梦,想起梦里面楚欲由那薄纱之后伸出的手,以及伴随着的嘤咛,随即呼吸一窒,莫名觉得耳朵有些发痒。
楚欲一抬头,见她又发愣,不由得,“你不是换衣服吗?”
“哦,是了。”黎恺臻定了定神,迅速躲进自己房间里面去。
房间小,连个衣柜都没有,就是一个衣架子放在墙边。黎恺臻一边平复着胸腔里面频率愈发不稳的心跳,一边翻着衣服。
好多都是从前剩下的,没有什么时新的款式,但胜在质量好,而且款式虽然不新颖,但也耐看。她翻了一件普通的衬衫配牛仔裤,穿好之后拨了拨头发,打开房间问楚欲,“这个怎么样?”
楚欲,“……”
好吧,从楚欲无声的眼里面,黎恺臻看得出来那是——你这和平时有什么区别的样子?
黎恺臻噘了噘嘴,有些不甘心,又关上房间门,套了件碎花的小裙子,反正是去看花,这样也还算是应景。
她又问,“那这个呢?怎么……”
她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楚欲淡声打断了,“只是去看花,不是去选美。再说,你穿什么都行。”
楚欲语气有些无奈,甚至还夹杂着一点淡淡的笑音。
黎恺臻抿唇,但是一想到毕竟是楚欲提的想法,自己也不好耽误时间,找了件开衫罩上,拍板决定就穿这个了。
楚欲叫她,“把东西吃了再走。”
黎恺臻闷声开始吃早餐。
大概楚欲自觉自己已经到了养生的年纪,还是穿了件薄风衣外套。
临出门时,黎恺臻路过等身镜的时候,又摸了一支唇釉出来,抹了抹,然后拿手指轻轻晕染着唇际。她化妆的时候,向来很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面,虽然这也算不上什么化妆,顶多就是提点气色,但黎恺臻还是涂得仔细。等一回神的时候,就只见楚欲在门边,双手抱胸,面无表情。
黎恺臻统一认为那是无语的意思。
但确实是她一再耽误,黎恺臻自知理亏,说道,“你要涂吗?”
“我不涂。”
黎恺臻这才想起,其实楚欲很少化妆,可能是见多了化妆的人,一旦卸妆大多数素颜看起来会缺少血色。但楚欲这个人不是这样的,她即使不化妆,素着一张脸,也足够吸引目光。
而且以往的时候,她也没怎么见楚欲裹着一张描眉化目的脸。
不过……其实楚欲是很适合化妆的,而且是那种浓妆,甚至于只是在嘴上做功夫也行,红色的、浓重的口红,艳丽又张扬的色调,足以让她的惊艳度再翻上一番。
因此黎恺臻几乎脱口而出,“我给你……”
她本来想说我给你涂看一下,但是一想着这样楚欲就和自己共用一支口红了,虽然她确实很不喜欢分享自己的私人物品,也没有这爱好,但是也没有什么介意的说法。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有些别扭,只要一想到自己拿着唇刷晕过楚欲的唇瓣,尤其还是自己用过的,黎恺臻就只觉得浑身仿佛被电流窜过。
黎恺臻这话前言不搭后语的,楚欲纳闷,“你给我什么?”
“没,没什么。”黎恺臻摇头,然后使劲扭着自己的唇釉,“我就是说,差不多可以了。对,可以了,我好了。”
楚欲,“……”
然后黎恺臻一言不发地往外面走,楚欲捞拿过自己的包也打算走,黎恺臻又气势磅礴地杀回来,一把抓过了放在柜子上的钥匙,又是转身就走。
楚欲锁好门,叫她,“等一下。”
黎恺臻停下步子,不解,“……?”
楚欲抬手,伸了食指指头,指了指自己的身侧,挑眉,“这边。”
其实走廊两侧都有楼梯,区别就是黎恺臻走的这一边就是她平时上班的方向,而另一个位置,是楼下小卖部,也就是楚欲平日里放电动车的地方。
黎恺臻吹了吹自己的额头,拿出女侠一般的利落姿态,干净利落地——往回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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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楚欲今天确实算上班,因为她今天要负责去枫安那边的一个小镇子拿花,位置就离那个樱花园不远,所以她才想着正好樱花现在还没有谢,再加上现在黎恺臻在家也没有什么事,还不如出去走一走。反正那个樱花园因为太大了,也不收门票什么的,不去白不去。
所以等着楚欲在花店将自己的电动车停好,换成了装货的小皮卡的时候,黎恺臻一会儿抿唇,一会儿噘嘴,想笑又不敢笑。
以前的时候,楚欲会开车,但是都是符合当时身份的车,猛然换成这个,真的有种说不上来的差异感,就像是……像是黎恺臻不能想象自己开三轮车一样。
简直噩梦。
黎恺臻又想起这段尴尬的往事,那会儿她刚来久安没多久,成日躲在房间里面,偶尔出门一次,本来是想着去散心,坐着久安的公交车晃一圈。她一直以为这就像是徽封的城市公交一样,从起点到终点站形成一个闭环。
可是久安的不是的,而且运气不巧的是,她当时坐的那一辆公交,只到晚六点就不跑了。是以当时出门散心的黎恺臻就变成了去陌生小村寨一游。
那小村子的客运站甚至就十分敷衍地搭了个棚子,黎恺臻火大,想打车都打不到,叫车又太贵。
于是她只好厚着脸皮打电话给楚欲,让楚欲来接自己。
结果楚欲就开了辆三轮车过来。
黎恺臻当时都崩溃了。
她不想说,楚欲明明有小电动车为什么不开?后来她才恍然明白,可能楚欲是担心电不够。
而且那三轮车也小,前面坐两个人的话,得尽量往边靠,不然另一个人不好掌着车把手。那会儿黎恺臻自然是觉得挨着楚欲别扭,楚欲看出了她的心思,就提出让黎恺臻来开三轮车,自己去后面坐,要不然就是黎恺臻自己去后面坐。
黎恺臻挣扎了一番,觉得还是认命开三轮好了。
虽然黎恺臻没开过三轮,但毕竟驾照在手,实际操作一下,难度不大。
开到一半的时候,黎恺臻甚至都气得想直接冲进田里面毁灭算了。当然,她并不想一车两命,毕竟后面还坐着楚欲,于是在道德的重压之下,两人安全到家了。
这样一想,楚欲现在开小皮卡,哪有自己当时开三轮可怕啊。
楚欲当然是不知道自己换个车的功夫,黎恺臻已经从憋笑的心变成想死的心了。
小皮卡就两个坐的位置,后面是装货的地方。黎恺臻打开车门,上了副驾,她倒是以前听楚欲提起过,花店的老板是个女的,因此估计这车既然是装货用的,平常应该也就是女老板和楚欲用。所以虽然没有什么内饰,但是十分干净整洁,而且还挂了一个平安符的小吊坠。
甚至副驾上还有一个太阳花的靠枕,也不知道用过没有,看着很新。不过黎恺臻没靠,她问楚欲,“这是你的吗?”
楚欲语调懒散,“你用就是了。”
“哦。”她还是没靠,就抱在怀里。
车上没有值得黎恺臻留意的,于是她只好将自己的视线转移到了路上的风景。随着逐渐驶离久安这座小城,一路的视野开始跃出农田和山岭,无限拓宽。
兴许是在那潮湿闷热的筒子楼待久了,面对这些甚至算不上美景的普通山野,黎恺臻竟然会恍惚觉得让人心旷神怡。
也或许是因为知道此行的终点是一道风景,而她是路上的人,而这路上的一切,又充满未知。
未知总是吸引人的。
她看得沉浸,从出发已经过了十多分钟,打眼一扫,发现中控台上的一小盒酸奶球,还是蓝莓味的。是她喜欢的味道。
当然,黎恺臻可不会自恋到认为这是楚欲给自己准备的。
她移开视线,看着窗外,看了一会儿,又移回来。
如此两三次后……
楚欲无端哼笑了一声,“想吃就拿。”
黎恺臻一时语塞,自己都找不到说的。她忍了忍,还是忍不住,去摸了那盒酸奶球。
她撕开包装,问,“吃吗?”
“不吃。”楚欲掌着方向盘,从后视镜里面瞥见黎恺臻见自己说了不吃之后,就往自己嘴里塞酸奶球的样子,揶揄道,“我可不嘴馋。”
黎恺臻,“……”
是啊,黎恺臻觉得自己的想法真的是一点都没有错,从以前和楚欲闹不愉快的时候,黎恺臻就知道,楚欲向来能以极短的话造就很大的杀伤力,并且十分的精准!
但这个楚欲确实是没有说错,于是黎恺臻只好下意识地撇嘴,转移话题,“还有多久啊?”
“开车一个多小时,快两个小时吧。”
“哦……”黎恺臻小声念叨,“那还挺久的。”
都快赶上坐高铁去徽封的时间了。当然,去高铁站也还需要时间。
彼此沉默下来,黎恺臻又丢了个酸奶球进嘴里,问着,“你去过那个地方吗?”
黎恺臻从来没有听过楚欲会去哪里运花,她也不关心楚欲上班的事情,因此也不知道楚欲这到底是不是第一次。
“去过,挺多次的了。”
“这样啊……”黎恺臻转头看向窗外,“那你路上的时候不会觉得无聊吗?”
“还好……”楚欲想到什么,“就算是同一条路,再走一次,也还是会发现不一样的地方。”
黎恺臻不信,“能有什么不一样的?”
毕竟这条沥青路是驶往郊区,也不是什么国道高速,一路上的车辆来往确实不多,安静极了,除了越过山坳的风声,和在那风力作用下田地低伏的作物,入耳入眼就是这样。大抵觉得不同不过就是寒来暑往,草木消亡。但这不过都是万物规律,每年甚至于每个季度都会更迭,因此对于黎恺臻而言,算不上什么过于别致的地方。
楚欲开车的速度突然慢了一点,再接着,她扬了扬下颌,示意黎恺臻往外看,“看见那房子了吗?”
黎恺臻从楚欲视线所指的地方在路边一条小岔道的不远处看见了一栋小平房,门前都长了杂草。一看就是荒废很久没人住的那种。
她不解,“怎么了?”
“我以前经过的时候,总能看见一个老奶奶,搬着个小凳子,就坐在那门口,旁边还有拐杖,也不知道是在等谁,或者是……也没什么可等的。”
那落在视线里的小平房越来越小,在瞳孔里窥视不见。楚欲放慢的速度开始渐渐加上。
黎恺臻下意识,“那后来呢?”
“后来就是你刚刚看到的样子了。”
黎恺臻只感觉呼吸一沉,她捏在手里的酸奶球也忘记放进嘴里。原本还算平常的表情渐渐氤氲出一丝微妙的冷淡。
她收了酸奶球的盒子,放回中控台,气氛开始变得压抑,泛着一片几乎令人窒息的死寂。
终于,气体流动。
黎恺臻视线没往外看,往下一扫,在车门的杂物匣到副驾驶座椅的空隙中看见了一本书,她从缝隙里面捡出来——《庸俗爱人》
没听过。估计是什么情情爱爱的。
她又塞回去。
转而她想起楚欲并没有念过大学,其实黎恺臻并不了解楚欲的家庭情况,她又记起楚欲的腿疾,种种因素垒摞在一起,黎恺臻想不出别的原因。这是显然的,如果楚欲还有家人,她就不会带着黎恺臻窝在那个筒子楼里面了,她大可以去找自己的家人。
难怪……她能留心到那些。
破败的小房子,独居的老人。
这些黎恺臻在路上只会一晃而过,甚至仔细看了也不会过多注意的存在。
也许是因为楚欲也感同身受的孤独着。只是微微有点不一样,她是年轻的孤独者。
“怎么?”楚欲手指点着方向盘,问她。
可能是觉察到黎恺臻的情绪不对劲。
黎恺臻摇头,没说什么。
时间已经过半,楚欲开了快一个小时的车了。
正值午时,太阳高悬在空中,愈发炽烈起来。
黎恺臻问她,“需不需要换一会儿?”
“嗯?”楚欲一开始没太明白,反应过来后,拒绝,“不用,平时来去也都是自己一个人开,也没什么。”
黎恺臻没说什么了,她半降下车窗,闻见山野间被风吹袭的青草和泥土的味道,之前心中那点积郁总算是消散了一点。她视线又从头顶太阳落下的光线巡梭,顺着折射的角度一直到被挡板挡住,但还是从无法遮挡的地方跃落在楚欲手指的光尘上。
楚欲的手指皮肤看着是算不上白皙紧致,但是裹在光里面的时候不一样,就像是平白上了一层粉霜一样,自然到仿佛是从血肉里面透出来的一样。
黎恺臻瞧着她的指尖,突然在想,楚欲不换位置,会不会是担心自己被太阳晒到?
当然,黎恺臻觉得自己这想法,纯属是想太多。
注意到黎恺臻的打量,楚欲从后视镜瞥她一眼。
黎恺臻只好仓促收回视线,然而却又猝不及防地被从半开的车窗下闪进的小飞虫袭击了眼睛,她不由得惊呼了一声,“啊!”
“怎么了?”
疼痛作用下,黎恺臻很快眼睛冒泪花、泛红,“有虫子进我眼睛了。”
楚欲没说话,一脚油门往前驶去。然后在路边每隔几公里专门修建的多余的停车位刹车停下。她解开安全带,凑过去,“我给你看看。”
黎恺臻揉着眼睛,听到这话完全是无意识地转头,她一手下意识往下搭,却正好落在搭在中央扶手盒上的楚欲的手背上。
楚欲的手背还带着被阳光直射过的余热,因此黎恺臻一触上就是手心滚烫。
她烫得往后一缩,于是在她看不见的情况下,那原本和楚欲挨近的距离又顿时缩远了。
楚欲看见黎恺臻被揉得泛着血丝的眼圈,皱眉,抓着黎恺臻的手腕将她扯近,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眉峰往下压着,莫名带出了一点厉色,“躲什么?”
她毫无防备地一颤,飞虫被指腹揉开,随即视线恢复正常。
但等她朦胧视野开始清晰之时——
黎恺臻就像是仿佛再次被那只小飞虫攻击了第二次,只不过这一次的攻击方不是虫子,而是来自楚欲的眼色。那眉骨之下,漆黑瞳孔里淬着的细碎闪光,以及擦过脸孔的呼吸,都仿若化作实体的气流形成漩涡准确无误地席卷着黎恺臻的每一寸筋骨。
裹挟着她,令她无法挣脱。
她张了张唇,汲取着足以让二次攻击造成心脏骤停恢复正常频率所需的氧气。黎恺臻吞了口干涩的唾沫,嗫嚅着,“不用,我好……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