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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花与小提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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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到哪一个年龄上,就会开始对世界设防呢?
小孩子做起事来是享有优惠的,因为可怀疑性很低的缘故。
而十九岁的向朵朵,虽然名字显得幼稚了些,但再说是小孩子,就很牵强了。
于是,想要给楼下的同学送去糖果并表达感谢这一件事,就变得为难起来。
起因很简单,是这样的。
春日的一天,趴在阳台上虚度时光的向朵朵,在低头朝下看的时候,惊喜地发现下一层楼的同学,在阳台上养满了大大小小的盆花。
于是此后,到阳台上来晾衣服也好,看天空也好,发呆也好读诗也好,转身进去的时候,总会习惯性地低头看一看下面阳台的花。
“知道吗?住在下面的人在阳台上养满了花。”
“哦,是吗?”
“是什么人啊,我们的学姐还是学妹?”
“不知道哎。”
“我想给她们送好看的糖果去,对她们说,谢谢你们在阳台上种满了花,我在楼上也可以看到。”
“你这么想是很好啊,但万一人家以为有毒怎么办?莫名其妙突然上门送吃的,谁不担心哦?”
向朵朵脑袋一歪一声长叹,“也是。”
果然一些事情,只是想想比较好。
回忆起去年夏天的一件事。
向朵朵一个人去看电影,买了大份的爆米花,身边是一位父亲带着小学生的儿子。小男孩看到向朵朵手里的爆米花,对父亲说爸爸我也想吃,向朵朵跟着把爆米花递过去,笑着邀请,“我们一起吃啊。”父亲立刻拒绝了,同时似乎有些责备儿子,埋怨他不该这样说。向朵朵还在坚持,“没关系的,反正我一个人也吃不完。”父亲还是拒绝,叫儿子和向朵朵说谢谢。小男孩说了谢谢,电影就开始了,两个多小时下来三个人之间沉默无话。
电影结束向朵朵一个人抱着剩了一大半的爆米花走回学校,怀着不知缘由的失望心情悉数倒进了垃圾桶里。
但是,世界上所有的小孩都被教育着,不要接受陌生人的糖果,这样的道理长大。
所以,明明是没错的事情。
送糖果给楼下养花的同学这一计划,本来都快被理智压下去将要放弃了,却因为向朵朵那天在图书馆在杂志上看到一篇短文,又重新复燃起来。
那是篇小学五年级的课文,作者是季羡林先生,写的是在德国,人们将花儿养在窗外,是给别人看的。
向朵朵借了那本杂志,回到寝室找出好看的信纸,把那篇文章誊抄了下来,然后装进学校的官方信封,又拿出放在抽屉早就已经买好的糖果,把手写信和糖果一起放进小小的纸袋子,提着袋子下了楼。
找到自己寝室正下方的那个寝室,敲了门。
“你找谁?”开门的女生脸上没有笑容,盯着向朵朵问。
向朵朵一下子慌了,赶紧把手上的袋子递出去,“那个......我是住在楼上的,看到了你们养在阳台上的花,觉得很漂亮,所以......所以买了糖果来感谢你们!谢谢你们的花也有让我看到.......糖都是没毒的!请放心食用,不要担心!”一通话说得乱七八糟,听的人也是一副不理解的样子,站着并没有反应。
直到阳台上响起一个笑声,跟着是清清的话音,说,“杜鹃,接一下。”然后窗帘一拉,外面的人走了进来,手里还提着浇花的水壶。被叫做杜鹃的那个女生依言从向朵朵手里接过去了袋子。
向朵朵像个犯人似的赶紧逃离了现场。
结果,晚上回到寝室的时候,发现书桌上摆了一棵小小的蓝色盆花。
室友说,“孟蕊送来的。”
向朵朵疑惑,“孟蕊是谁?”
室友显得比向朵朵更加疑惑,“你不知道孟蕊是谁吗?去年冬天我们不是还去听过她的分享会吗?她说感谢你今天送给她们的糖和信。你果然还是去了啊。”
原来住在楼下的,就是孟蕊。如果来开门的那个叫做杜鹃的话,那么从阳台上走进来的那个就是孟蕊了。
孟蕊......
想起了。去年的冬天,作为优秀学姐给大二的向朵朵她们进行经验分享的那一位,满是红色丝绒座位的环形报告厅里,讲台上散着细细的卷发,穿着黑色西装外套白色衬衣,将自己的故事轻声细语娓娓道来的女生。
大四的学生,国外名校交换、世界五百强企业实习、没毕业就被国内知名公司签下的漂亮履历,这样的一位,优秀的,孟蕊学姐。
“她说今天你走太快了,她们都没来得及感谢你,那花就当作谢礼。她还说有时间来当面问你名字呢。”
有时间当面问名字,这话一听就是客套。
不过,一看到那棵蓝色的小花,还是令人心满意足。宿舍供应纯净水,从此,每天向朵朵喝水的时候,也不忘给花喝一口。
自己虽然喜欢花,但在养花这件事上,完全地不及格,真的是有心无力。从网上接二连三地买来花盆和花籽,都以失败告终。
但这一次从别人那里得来的馈赠,花势却很好,出人意料。
“还是托了前主人把你照顾得好的福啊。”
糖果与花事件过去了半月,毫无心理准备的时候,在宿舍楼下的湖边碰到了孟蕊。
湖边有长椅,傍晚有风,向朵朵在食堂吃完晚饭本来想过去坐坐的,走近了才发现有人,打算离开的时候长椅上的人听到脚步声回头,叫住了她。
“哎!”带着以示友好的微微笑意,听上去不至于轻慢。
向朵朵回头,孟蕊转过头朝她笑,跟着拍了拍自己身边的空位,示意向朵朵坐过去。
向朵朵走过去,先是招呼,“学姐好。”然后再坐下。
“搞这么严肃干吗?”孟蕊说,“我还不知道你名字。我叫孟蕊。”
“我知道,学姐很有名。我叫向朵朵。”
孟蕊笑了,“我知道你,你也很有名。那个从梅花树上掉下来的是你吧?这是我大学四年在这个学校听到的印象最深的一件事。”
向朵朵挠手指,“这个.......”虽然极度难为情最终还是只有默认。
事情要追溯到一年半以前,还是大一生的向朵朵,被学校开得烂漫的梅花吸引,爬到树上想折最好看的一枝,结果花枝太弱,承受着向朵朵重量的那一枝整个地断掉,向朵朵从树上摔了下来,手臂骨折,打着石膏上了一个月的课,人人见了都知道她是那个从树上掉下来的采花贼。
自此扬名。
“你当时怎么想的啊?怎么会爬到树上去?”
“啊?不是最自然的想法吗?看到好看的花枝就想爬上去折,虽然我也知道应该爱护花木,但是折一枝好好地供养起来应该也不过分吧,嘿嘿。”说到最后向朵朵傻笑了两声。
孟蕊但笑无语。
“我在学校都没怎么看到学姐,学姐你马上就离校了吧?”
“嗯,最近在忙入职手续这些事,看房子什么的。”
“啊,一想到这些事我脑袋都大了,毕业后一个人独立生存什么的,又是搬东西,又是租房子,我到时候肯定哭死了......”说话间转头看向孟蕊,见她似乎是有所沉思地盯着自己看,就立马换了语气,说,“不过学姐你肯定是没问题啦,你这么优秀。”
但是,回应赞美的并不是她的客气或者感谢。
孟蕊似乎失落地笑了笑,轻声说,“是吗?”
所以,似乎是并不快乐。
不过,为什么呢?
漂亮又优秀的人,被人羡慕的对象,为什么那一刻语气听起来那么郁郁寡欢呢?
活在这个世上是很难的,每个人都有别人看不见的这样或者那样的苦恼。
记得曾经看过的一部韩剧,妈妈对女儿说了大概这样的话。
快到六月,学校里各个企业的宣讲会仍然不绝。向朵朵每次在上课的路上看见那些穿着不适身的西装拿着简历紧张地等着门外的学长学姐,就觉得好辛苦。
有一晚抱着去看看的心态去了一场宣讲会,在教室坐下来的时候发现孟蕊也在,就在自己后面三排,一个人坐着。向朵朵笑着走过去和孟蕊坐。
“学姐你怎么也会来哦?你不是工作已经定了吗?”
“来看看,你呢?你不才大二吗?”
“我下半年开学就大三了啊,我们导员说我这个样子以后肯定找不到工作,反正我不急,又饿不死,你说是不是,怎么喜欢怎么来嘛,嘿嘿。”
结果那一场宣讲会,主讲人在台上从企业文化讲到公司前景,坐在最后面的两个女生就从一路念过的小学中学聊到了彼此的星座血型,完全没听。
因为施工的原因,学校的一个周六晚上,宿舍停电。
通知一早就贴了出来,向朵朵对此显得很兴奋,记忆中已经很多年不曾经历过停电这种事。停电的那晚,还特地去超市买了蜡烛,果然拎着蜡烛回来的时候,整栋宿舍楼已经是一片漆黑。
上楼,敲门,门开的那一瞬大声说“我回来了”,但里面开门的人却是一愣,在手电筒微弱光芒的照射下,向朵朵看清楚了,开门的人是孟蕊。
“哎?!”她跟着退出一步拿手电照了照门牌,原来是302不是402,走错了楼层。
“学姐,不好意思我走错了!”
但比起这个孟蕊似乎更在意的是,“你手里提的是什么?”
于是,事情就发展为,在只有孟蕊一个人的她的宿舍,两个人在地上和桌上点满了蜡烛。小小的光,轻轻地摇,一朵一朵的,像开在地上的花,几乎是没处下脚了。
“我们可以对着蜡烛许愿哎。”向朵朵说。
“会灵吗?”
“这个嘛......”
忽然孟蕊说,“你喜欢听小提琴吗?”
她从储物柜的下层取出琴盒,打开琴盒拿出小提琴,在一片光影中站好,架好琴身,琴弓搭上琴弦,深深呼吸,然后第一个清亮的音符,便打破黑夜的壳,像绿色的芽一样破土而出,向着天空生长。
向朵朵闭眼听着。高山流水,伯牙子期。然后,想到了那天宣讲会时,身边的女生似乎是漫不经心地说出的话。
“我那个时候就被这个声音迷住了,想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美妙的东西,于是我就想,长大了也要成为一个拉琴的人。”
“小提琴家吗?”
“不是,只是一个拉琴的人。”
如今,终于似乎是明白了,那天她话语的含义和重量。
琴音终了,向朵朵睁开眼,不知何时宿舍已经来电了,灯光一时亮得有些刺人眼。
“学姐,对着蜡烛许愿不知道灵不灵,所以最好的实现愿望的方法,就是自己去做。”
六月一过,整届的大四生就彻底告别校园了。孟蕊自然也在其中。
没有交换任何联系方式,所以这一去,倒成了再无音信。
偶尔在室友们聊天时听到她。
“她违约了哎,听说把这几年的奖学金全部都付了违约金。”
“那么好的工作干吗不要哦?”
“不知道啊,没人知道她去了哪里,她导员和老师们都被气死了,这么好的一个苗子。”
“也许人家是被更好更大的公司挖走了啊......”
这些聊天向朵朵从不参与。孟蕊送给她的花已经谢了,只剩下绿油油的叶子。
期末考试结束,准备离校的时候,忽然被宿管阿姨叫住。
“有你的信。”
打开来,是漂亮的钢笔字。
“暑假有空的话,到潮里来听我拉琴吧。”
潮里,南方临海的小城,温暖湿润的空气,听说那里花期很长,甚至终年不谢。
再看下去,手写信的末尾,写着——To:花与朵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