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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008章 什么证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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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熙帝桓衍,其实真论起身份来,应该是先帝的嫡长子。
然而先帝在位时,他在宫中的地位却十分尴尬,处境也不好,至于嫡长子的尊荣,更是从来没有得到过。
因为他的生母,是先帝跟着太-祖皇帝打天下之前,在老家所娶的妻子范氏,一个平平无奇的农户女。在兄弟俩拉起一票人马征战天下的那些年里,多亏了太祖-高皇后和范氏在老家带着乡亲们耕田织布,为义军打造了一个根据地,提供了稳定的后勤供给,这才奠定了夺取天下的基础。
可惜范皇后福薄,就在义军终于有了起色,夺取了几座城池,可以稳定下来时,她却因为难产一命呜呼,只留下了桓衍这个儿子。
之后先帝先后娶了郭皇后和赵皇后,登基之后又纳了不少嫔妃,一共生了八个儿子。生母身份本来就低,人又没了,桓衍在继母手下讨生活,虽然也不至于受什么磋磨,但是在先帝诸子之中,也像是透明人一般,没什么人在意。
就连先帝登基之后,朝臣们开始为了储位下注,也几乎没什么人注意到没有丝毫特色的桓衍。范氏被追封为元后,然而他这个元后所诞的儿子,却被所有人遗忘了。
备受瞩目的,是赵皇后所出的五皇子,他的外祖是朝中一手遮天的赵丞相,先帝能登上皇位最大的助力,他从小接受大儒的教育,小小年纪已经能看出英睿之气,先帝登基第二年就被立为太子。
那一年,桓衍已经十三岁了。在赵皇后有意的打压之下,他学业糟糕、体格瘦小,看起来实在没有一点皇子的尊严。而他唯一的期望,就是能出宫开府,拥有自己的府邸。
说来也巧,就在那一年,宸妃生下了桓羿,先帝的第九子。
宸妃自从入宫就得盛宠,就连赵皇后都要退一射之地,如今诞下皇子,自然风头一时无两。先帝大喜之下,决定封襁褓中的桓羿为亲王。沾了他的光,前面所有的哥哥都得了个封号。
被封为楚王的桓衍,终于可以出宫了。他将这归结于宸妃带来的好运,自那之后就对宸妃十分亲近,至于桓羿这个小弟弟,更是被他从小带大,照料得无微不至。
他们虽然不是一母所生,其实亲密还犹有过之。
虽然都说天家没有亲情,可是桓羿从来不认为,这句话会应验在自己和桓衍之间。
可是现在,甄凉告诉他,他的母妃,那个同样被桓衍叫做母妃的人,是被桓衍这个新帝逼死的。什么殉情,只不过是个编出来哄骗天下人的谎言。
桓羿不笨,他当然能猜到桓衍为什么会这么做。
先帝对宸妃的宠爱可以说是没有限度的。他之前娶过三任妻子,也有不少姬妾嫔妃,然而自从宸妃入宫生子之后,后宫就再也没有进过新人,先帝也对她椒房专宠,几乎不再踏入别的宫殿。
所以赵皇后所出的太子桓嘉病逝之后,朝中纷纷扰扰,转而支持桓羿的人,其实并不在少数。
只不过这几年桓衍在宸妃的庇护下,也开始崭露头角,甚至已经开始入朝办事,因此也得到了不少人的支持。因为他和宸妃桓羿是同一边的,所以在宫中表态之前,朝中还算平静。
如果一切如常,那么等桓羿再大几岁,开始议亲、入朝,那么他跟桓衍的关系迟早会疏远乃至决裂,开始储位之争。
然而世事就是这么难以预料。桓羿十五岁这一年,先帝突然发病,骤然驾崩,根本没来得及留下任何诏书。桓羿年纪太小,而桓衍在朝中根基已深,为了朝堂的稳定,朝臣们自然拥立桓衍,而宸妃也没有表示反对。
话虽如此,可是宸妃一系的力量也不可小觑,万一她哪天反悔了,或者她根本不打算推举桓衍,而是打算徐徐图之,那就是一个不稳定的因素。
所以,桓衍不会留着她。
桓羿从小被娇宠着,养得性情天真,根本不懂那些水面下残酷的斗争,没了宸妃,他翻不起浪来。
——作为旁观者的桓羿可以冷静地得出这个结论,可是那个跟桓衍一起长大、亲如兄弟的桓羿却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
母妃究竟有什么样的打算,桓羿并不知道,因为她没跟自己说过。不过,或许她最知道儿子的性情,根本没想过把他推到那个位置上。然而桓衍不会相信。
作为刚刚上位的帝王,他要将所有的隐患都彻底拔除。
如果真的是他做的,那么甄凉说母妃死不瞑目,并不算夸大其词。
他们母子二人,十几年来费心费力,养出了一头会反噬的白眼狼。而他这个亲儿子,不但不知道生母死亡的真相,还将杀母仇人看做亲近兄长,甚至在心里埋怨她狠心抛下了自己。
桩桩件件,宸妃如何能瞑目?
“你,有什么证据?”过来许久,桓羿才从这个消息所带来的震动之中恢复,他通红的双眼盯着甄凉,嗓音暗哑地问。
“我没有证据,知道这件事的人都死了。”甄凉冷静地道,“但我不需要证据,很快,殿下就会相信我的话了。因为您现在,也正处在危险之中!”
桓羿强行提起来的精气神瞬间就散了。
是的,宸妃已经死了,可是他桓羿还活着。虽然他是个蠢货,可是万一哪天开窍了呢?斩草除根的道理,桓衍不会不懂。
而他自己,又真的一无所觉吗?
为什么会被送到千里之外的凤京去守孝,为什么回来之后草草拜见过皇帝就被关进了和光殿,为什么帝后至今为止,除了赏赐了一些东西之外,一次都没有来探望过?
或许答案早就已经藏在他的心底了。他知道自己这个身份特殊的兄弟,恐怕会成为桓衍的眼中钉,所以即便是在失去父母之后的极度崩溃之中,也本能地想要远离京城,于是在宫中大闹一通,又主动自请去凤京守陵。
这样一来,桓衍就不好动手了。
而三年来,他在凤京身边只有成总管等几个人伺候,入口的东西也很谨慎,从来没有给过任何机会,所以竟能苟延残喘至今。
可现在,他回来了。回到了京城,回到了皇宫,回到了桓衍的眼皮底下。
每次桓羿拿起筷子吃饭的时候,都会忍不住想,面前这些饭菜里,究竟有没有被人多加了东西?会不会一口吃下去,他就再也没有明天了?
这些念头,可能连他自己都无法理清,但却是真实存在的。
他的身体始终没有好转,只是因为自己不想好。因为生病也是一种保护色,会让自己看起来更加柔若无害,没有任何危险性。
桓羿其实很清楚自己的处境,他只是无论如何没有想到,桓衍会丧心病狂到害死母妃的地步。
也是因为母妃和父皇的感情一向很好,他才会相信殉葬这样荒谬的说法。
“看来,殿下对自己的处境很清楚。”甄凉从他惨白的脸上看懂了他的情绪,忍不住低声道。
其实她并没有经历过现在的一切,大部分的内容,倒是桓羿自己告诉她的。只不过,那时候桓羿脸上云淡风轻,好像一切真的都已经过去了,不值一提。
可是现在甄凉知道了,所有经历过的一切,对身处其中的他来说,都是锥心刻骨的疼痛。
“清楚又如何?”桓羿讥诮地道,“我现在被困在这和光殿里,又能做什么?”
“殿下能做的很多!”甄凉毫不犹豫地道。桓羿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松开了她的手腕,甄凉紧紧地回握住他,“只要殿下需要,我也会尽力帮助殿下。”
桓羿盯着她看了很久,看到甄凉都不免惴惴起来,他才转开视线,淡淡道,“你出去吧。”
“殿下?”甄凉不太明白他的意思。
“出去!”桓羿压抑着情绪,低声吼道。
甄凉鼻尖一酸,眼睛被泪水模糊。她感觉到了一种强烈的委屈,不是为自己,而是为了桓羿。以前,她总是羡慕他身上那种无论经历什么事都云淡风轻的气质,好像他天生就是这样,尊贵而强大。
但是其实,命运并没有优待过他。他所拥有的一切,都是在刀山火海之中拼来的。
如果可以,甄凉也希望他能不用经历这些,永远保持天真。可那是不可能的,命运已经把他推到了这里,唯有一步一步继续走下去。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这一次,她在他身边。
……
对于甄凉半途被赶出书房这事,没有人觉得奇怪。
成总管和他的两个徒弟,以及忍冬立夏两个宫女,都是宸妃安排在桓羿身边的,对他忠心耿耿。这三年他们陪着他从京城到凤京,又从凤京回京城,对他的性情再清楚不过,知道他不喜欢人有在身边。甄凉能在里面待这么久,已经很难得了。
之后书房的门一直关着,没有人敢去打扰。
甄凉虽然心怀焦虑,却也不敢表露出来一分半点。眼下,他们什么都没有,只能谨慎再谨慎。
就这么坐立不安地待到了申时,忍冬和立夏过来催促她,该准备今日的晚膳了。
甄凉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有事情做,连忙放下各种担忧,开始忙碌。一忙起来,她的心倒是安稳了不少,又不免笑自己沉不住气,纵然经过了很多事,她其实还是将桓羿视作自己的主心骨,没有他在,总是不安。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现在的桓羿还那么弱小,甄凉要陪他成长起来,要替他挡住许多的明枪暗箭,必须要变得比他更强大才行。
她按捺住心思,做好了一锅香气扑鼻的鱼汤,送到正殿去时,书房的门也终于从里面打开。
桓羿脚步虚浮地走出来,对迎上去的成总管吩咐道,“经书抄好了,你进去收拾了,等中秋节时送去供奉。”
成总管应了。桓羿清凌凌的视线才转到甄凉身上来,目光在鱼汤上一顿,才落到她脸上,“这几日多做些月饼,除了供奉的,也要往各宫送一些。”
甄凉睁大了眼睛,先是惊讶,然后反应过来,这是桓羿要试探各方的意思,便连忙应了。
桓羿这才转身往自己平日里起居的小阁走。
成总管反应过来,连忙跟上去,“殿下,已经到晚膳的时辰了。”
桓羿脚步一顿,旋即道,“那就摆上来吧。”
自从甄凉来了之后,他就有了吃饭的胃口,一方面是甄凉的各种手段起效,另一方面,却也是因为她的菜都是在自己眼皮底下做出来的,让桓羿有一种安心感。
但甄凉是一个完全不了解的人,这种安心感也就显得很荒谬,让桓羿难以接受。
如今将话摊开来说,他也就不必拒绝甄凉的手艺了。
她是母亲留给自己的人。虽然其中还有许多疑点,但这一点应是无疑的了。这样想着,桓羿才觉得自己至今这七零八落的人生里,还有一些可以抓住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