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海]黄金瞳》古然

11、Chapter 11

　　53:

　　我是解雨臣，二爷的亲传徒弟。

　　师傅收养我的时候，年纪已经很大了，可他却教会了我许多东西，从唱戏下地到为人经商，他无一不通。

　　师傅年轻的时候，是长沙城里最有名的旦角，许多达官贵人甚至为了看他的戏不惜坐几天的火车赶着来看，我也希望自己以后能成为这样厉害的旦角。

　　师傅年轻的时候是长沙第一美男子，我听吴邪说，师傅年轻的时候其实很风流，我当即就反驳了回去：“师娘在师傅十八岁的时候就去世了，此后师傅就一直未娶，怎么可能和风流二字扯上关系。”

　　吴邪翻出他爷爷的笔记说：“上面刻都记着呢，二爷年轻的时候，经常进出妓院，还常点一位叫做四月的姑娘。”

　　我不信，便抢过了本子来看，这才发现了本子掉了张纸，关于师傅的记载便少了那么一段，我不信，便去找戏班子里的老人求证。

　　年纪最大的红灏爷爷端着茶水说，“别听吴老狗的孙子胡扯，二爷啊可专一着呢，那个叫做四月的姑娘啊，是你师娘红缘。”

　　我不解，便问：“难道师娘是青楼里出来的姑娘？”

　　“才不是，你师娘啊是二爷在一个被烧杀劫掠了的村子里救出来的，因为模样长得周正，嗓子也好，就带回了梨园，教她唱戏，二爷喜欢她，但又不太确定自己的想法，就一直没说。”

　　我第一次听人讲到这样一个不太一样的师傅，便更加好奇，忙问：“然后呢？”

　　“然后？”红灏爷爷眯着眼睛想了一会儿，好像是记不起来了，又好像是记忆错乱了，他忽然一笑：“你师娘和他赌气，出门的时候把自己用二两银子卖给了妓院。”

　　“二两银子？”我忍不住发笑，“那师傅是不是很生气？”

　　“那能算是生气啊？”红灏爷爷乐了，“简直是差点气的把整个梨园掀了，还说什么有她没我，有我没她，还说你师娘是小白眼狼没良心。”

　　我摇了摇头：“真没想到师傅年轻的时候也那么少年意气。”

　　“是啊，大家都没想到，还以为你师娘就这么要在妓院里度过下半辈子了，结果呢，”红灏爷爷盖上杯盖，手舞足蹈的给我演示当时的场景：“结果二爷在你师娘要被卖出去的那个晚上偷偷进了妓院，砸了三千两白银把她从别人手里抢了过来。”

　　“既然买了下来，那为什么还要再进很多次妓院啊？”

　　红灏爷爷说：“你师娘没肯跟他回来，说什么既然老死不相往来就不要再见面了，她在这妓院里也活的挺滋润的，二爷啊被气的差点吐血，第二天晚上就在你师娘的房门口站了一夜，就这么连站了好几天，你师娘才肯跟他回去。”

　　红灏爷爷还说：“你生的和二爷年轻的时候九分相像，我有时候都会意识错乱，看见你的时候以为二爷还在。”

　　那天，戏院里来了个短发的姑娘，红灏爷爷突然激动，指着她说：“哎哎哎，她就是你师娘。”

　　那个短发的姑娘还年轻，看上去才十六七岁，被指到的时候愣在了原地不知如何是好，我也有点愣住了，因为她和师傅画像上的师娘长得真的很像。

　　那姑娘后来问我：“你会唱戏吗？”

　　我说：“会，这个月末我就会来登台唱一曲。”

　　她问：“那你会唱《霸王别姬》吗？”

　　我说：“这曲不吉利啊。”

　　她笑着回答：“我就爱些不吉利的东西。”

　　我愣住了，以前听师傅提过，师娘就喜欢《霸王别姬》，还说什么万事都要留有遗憾，不可太过圆满。

　　面前这个姑娘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说：“我一向觉得万事都要留有遗憾，不可太过圆满，可看来，这出戏也要成为我的不圆满了。”

　　我只能说了句抱歉，“我叫解雨臣，你呢？”

　　她说：“我叫沈琼。”

　　54:

　　师傅极其讨厌姓林的，后来我才知道当年长□□家杀了师母。

　　一个才十七岁的小姑娘，硬生生的被绑在林氏郊外的坟地里活活烧死，只留了一捧骨灰和几块没被烧化的骨骼。

　　林家和红家的仇恨是师傅自己造下的，却被报应在了师母的身上，师傅一怒之下就带着红家灭了林家满门，并从此收手，发誓再不下地。

　　听红灏爷爷说，当年师傅杀入林家直取林家家主的头颅，十八岁的少年这辈子双手只沾染过一次血腥，一身狠戾也在那时全部卸下。

　　师傅做什么都很拼命，不管不顾的态度让我感到意外，红灏爷爷说，师傅丧了父亲，失了母亲，没有兄弟姐妹，风风光光娶回来的夫人还去世的早，也没留下什么子嗣，这辈子便没了什么念想，便什么也不怕了。

　　师傅的腿不太好，据说是当年灭林家的时候长沙城连下半月大雨，师傅便在那样的恶劣天气里，提着林家家主的头颅在师娘坟前长跪三天，后来便发了高烧，身子骨就败了下来。

　　红灏爷爷还说，师傅没有过上过什么好日子，一生都过的不怎么平坦，也就和师娘在一起的那一年算是最开心的时候。

　　55:

　　我在月末登台唱戏，那个答应要来的沈琼却没能来，后来汪家崩塌，我才知道，那姑娘是汪家人，被利用完就死了。

　　她不知道，为了让她圆满，我特地在那天唱了《霸王别姬》，可没想到，她的不圆满也成了我的不圆满。

　　56:

　　我做梦了，梦到了师傅年轻的时候。

　　十七八岁的样子，在青楼里一掷千金，

　　师傅那时一身红衣，在万众瞩目之下将师娘抱回了房里。

　　师傅有些嘚瑟，说什么你现在是我买回来的，就要听我的指挥，对我言听计从，所以——

　　“阿缘，给爷更衣。”
　　“阿缘，替爷暖床。”
　　“阿缘，叫爷红官。”

　　最后，画面定格在二爷离家出城的那一天，师娘站在门口送别，她一身白色旗袍，温情脉脉：“红官，阿缘在这里等你回来。”

　　也就为了这句话，师傅在长沙城守了一辈子。

　　师傅说，少年时的心动，就是一辈子的心动，而他的心跳早就停在了师娘去世的时候。

　　师傅说，在他死了以后，要把他和师娘葬在一起，他的棺材要比师娘的高出一截，为的是让在地下等待了多年的师娘，能够再次靠在他的肩膀上，听他婉婉而唱的戏腔。

　　一百多岁的时光，终究也没能消磨掉师娘用一年时光给师傅留下的印象。

　　最后，我再次登台唱了《霸王别姬》，脑海里响起来的却是那句：“万事都要留有遗憾，不可太过圆满。”

　　或许，不圆满才能让人难以忘怀。

　　师娘是师傅的不圆满，而我的不圆满，只是那一曲又一曲没等来观众的《霸王别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