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利伯维尔之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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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古老的大陆上，有一座临海的小国家。
在这方寸之地，生活着一位贤者。他德高望重，受人敬仰，一生都在为人民传播知识和真理。人们学会了认字，受到了教育，并将他们所学的知识应用到生产中，过上了富足充实的生活。
所以，人们非常崇敬贤者，几乎将他视为睿智的神明，日日顶礼膜拜。谁都不可以侵犯他的名誉，谁都不可以亵渎他的美名。如果有人发出质疑的声音，就会被活活烧死。人们把异端的骨灰撒到海里喂鱼，然后总能收获更为肥美的海味。
贤者稳稳地坐在神坛上，接受着各种形式的供奉。
终于等到贤者老去，整个国家里再也听不到质疑他的声音。
贤者突然厌倦了。
他看着在他脚下匍匐的人们，觉得无趣极了。
于是，他对人们说：我们国家的海底有不为人知的宝藏，是许多人穷极一生也无法拥有的财富。但是，只有勇敢、善良、宽容和智慧的人，才能得到那份财富。
人们全都信以为真，纷纷先后沉往海底。但是，没有一个人回来。
仍活着的人们说，那些人因为不够勇敢、善良、宽容和智慧，所以被黑暗的海水淹埋了。
死去的人越来越多，可是没有一个人怀疑贤者。他们深信不疑地前往海底，再也没有回来。
贤者失望极了。
一天深夜，他拖着年迈的躯体走到了海边，沉默地望着利伯维尔的海岸，蹈海而亡。
……
不久之后，贤者快要腐烂的尸体被冲到了沙滩上，人们成群结队地来到海边围观吊唁。
他们哀痛地说道，就连贤者也不够勇敢、善良、宽容和智慧。
……
利伯维尔之海风平浪静。
*
千春安静地看完最后一行字，将稿纸重新按顺序放好，又最后粗略地扫过一眼，目光停留在文名上。
《利伯维尔之海》
“怎么样？”
仙道背靠在天台的栏杆上，脚边摆着空无一物的食盒。
他耐心地等着千春抬头，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她。
千春坐在废旧的课椅上，长长的马尾坠在肩头。海风吹来几丝细发，她抬手捋开，然后看向仙道，漂亮的眼睛里尽是明亮的笑意，比那天提起三井时还让人挪不开眼睛。
“仙道学长可以退出篮坛了。”
仙道愣了一下，然后“噗嗤”笑了。
他背对着干净的蓝天，渐渐笑出声来，笑意比千春更浓更亮。
千春仰望着他，不解什么触发了他的笑声。她愣愣地说道：“我绝不是在刻意恭维学长。”
刚刚吃完鳗鱼饭后，仙道不知从哪里变出一份叠得厚厚的稿纸，递到她面前，说这就是他要请教的事。
小山老师给仙道报名了青年文学赏，《利伯维尔之海》就是仙道参赛的文章。
“一开始看到题目，很自然地以为仙道学长是在写非洲的利伯维尔，加蓬的首都。利伯维尔，尼斯，镰仓互为友好城市，怎么都感觉很像呢。可是看到最后，我明白了，Libreville作为法语拆开是自由之地。贤者的国家没有自由，他认清了自己才是罪魁祸首，选择用死亡终结一切，带着悲壮的情绪奔赴自由之海。可是，死亡虽然激进，却是消极的反抗，所以这个国家仍然远离自由。嗯……有点黑暗现实的感觉。”
千春迫不及待地证明，她不是盲目恭维。
仙道微低着头认真听着，长长的平眉悄然展开，唇边笑意更甚。
他满意地点点头，怡然自得：“看来，我的第一个读者真的找对了人。”
“不过，真的有点意外就是了。”千春又低下头，看看自己收拢得整整齐齐的稿纸，惭愧道：“我以为……”
仙道的字如其人，干净清隽，难怪连吹毛求疵的小山老师也对他青眼有加。
这篇小说寥寥三四千字，笔触简练，一气呵成。没有异常细腻的描写，却足以让画面感跃然纸上。千春初读一遍，眼里满是惊艳，与仙道颠覆的印象不无关系。
“你以为的没错。”仙道笑着抬起头：“我的国文课的确算不上好，历史也一般。地理还过得去，生物嘛……”他抬眼望着湛蓝的天空思索。
千春认真地等着他的下文。
片刻，他又低下头来与她对视，玩味地说道：
“我是不会给你看成绩单的。”
千春点点头，了然中藏着一点狡黠：“知道了，仙道学长最拿手的科目是地理。”
“唉，千春太狡猾了。”仙道伤脑筋地摇摇头，笑意却一直未曾消失：“总是被你看透，可真不好啊。”
“我有吗？”千春失语：“感觉这话应该是别人对仙道学长说吧。”
“是吗。”仙道站久了，换了个姿势，整个后背都靠在栏杆上仰着。
“可是我完全看不出千春的想法。”他又低了低头，眼睛里一片深邃：“千春是怎样一个人？”
“我？”千春完全没发现自己在被他套话，倒是留意到自己坐着，让仙道低头很不好。
她站起来，仔细思考了一会儿，然后缓缓转过身看着仙道说：“是一个一直以来都不曾全力以赴的人，好像对什么都无所谓一样。虽然我也有很多特长，可是都没办法像学长你们对篮球那样乐在其中呢。”
她一边说一边认真地思量，然后越过仙道，眺望着天边耀眼的波光，迎着风说道：
“有时候，我也特别好奇，像流川枫那样的人——除了吃饭睡觉，全身心只投入到一件事情上的人，应该从来不会迷茫吧？我真的有些佩服，也有些羡慕。”
她的目光重新回到仙道身上，浅浅笑道：“我想，他现在唯一的烦恼可能就是如何打败你。”
仙道闻言，气定神闲：“哦？那我不会让他赢的，至少在高中的时候。”
“诶，为什么？”
他想也未想就答道：“让那家伙多烦恼一会儿不是很有趣吗？”
“……”千春讶异地眨眨眼，不禁蹙眉问道：“不是，是什么叫’至少在高中的时候’，难道学长上大学之后就不打篮球了吗？”
“那也未必。”仙道挑目看了看晴朗的天际，顺着她的话说：“但是就像千春说的，那家伙是除了吃饭睡觉便只专注一件事的人，赢过我只是早晚的事吧，不然会天理难容啊，不是吗？”
千春想想，觉得很有道理，于是附和着点点头。
她干脆地附议，仙道却不平了。他扬扬眉毛，语调悠长地问：“千春也这么觉得？”
千春煞有其事地点点头：“是啊，仙道学长可不是只有篮球。要钓鱼，还要应付小山老师和文学赏。”
仙道瘪起嘴，想不到她是认真的。
千春犹豫须臾，终于忍不住问道：“不过，有点好奇。仙道学长是怎么开始创作的呢？”
“这个嘛，”仙道伸出食指挠了挠脸颊，有点迷惑：“我也不知道啊。作文周记之类的一直都是想到什么写什么，所以还经常被小山老师骂。”
“……那想必跟成长环境也有关系吧？”
千春觉得自己发现了仙道学长新的不为人知的一面。
他说过，他的父亲是剧作家，这么想想，耳濡目染也不奇怪。
“这是没办法的事。”仙道看着她，露出一个无辜的神情：“小时候住在剧场附近比较高层的公寓里，没办法认识同龄的小孩子。我母亲是护士，所以总是很忙。父亲虽然一直在家里，但是不能一直被打扰，需要大量的时间创作，常常忘记去幼稚园接我。”
千春意外地眨眨眼。
……果然有些事就是基因决定的。
“虽然一直很想出去玩，但是好像太小了，连自己家楼层的按钮都碰不到，也没办法，只好在家看书和影碟。那时候大人总是敷衍我，说’阿彰再长高一点就可以自己去玩了’，所以，”他眼珠转转，指了指自己的头：“我就长成了这样。”
“噗。”
“上了小学之后，小海和小空出生了。一家人终于搬到了独栋的大房子里，附近还有个篮球场。”仙道抱臂叹了口气：“当时，感觉自己终于得救了。”
“那这么说，如果学长家附近有棒球场，那说不定现在就在打棒球了呢。”
“也有可能哟。”他不置可否，顺势反问道：“千春呢，小时候是什么样的？”
千春愣住，撕裂的黑暗的片段如飞蛾一般涌出。
她淡淡一笑，第一次没有如仙道所愿，而是小心地保留了自己的过去：“我小时候很普通呀，没有学长这么独立。”
她同样自然地转移了话题：“不过学长现在可以一个人住，就算有水谷老师帮忙照顾，要烦心的事还是很多吧。比如料理，打扫，修理什么的，全是琐碎的事，流川枫肯定不行。他训练结束后可以回家倒头就睡，学长还要为生活忙碌。”
怎么又是流川枫。
真是个阴魂不散的一年级小鬼。
唉。
就算被称赞，他也没有特别开心。
“我收回刚才的话。那家伙的问题不在于球技，而是更重要的事。”仙道无奈地点点脑袋：“如果他想不明白的话，大概永远也赢不了我。”
千春也深以为然：“我也觉得仙道学长更厉害。”
仙道来了兴趣：“哦？”
因为又一次记起了小时候不美好的回忆，千春反而更加坚定了心里的决心。
逝去的黑暗终将消散，她所直视的前方清晰光亮。面前的仙道学长也不再是镜花水月，是具化的力量，是她真切喜欢着的独一无二的个体。
千春背过手，像发表很重要的演说一样，正式地面对唯一的听众：
“嗯，这几个月以来一直跟在球队身边，不管是训练还是比赛，都让我发自内心地体会到能力有多大，责任就有多大。知春姐说的没错，仅仅是看着学长们打篮球，就莫名被注入了无穷的力量。”
她说着顿了顿，然后稍微歪了歪头，瞬间莞尔：“我也要变得认真，也想站在人群中央，成为让大家可以信任、可以依靠的人。”
“像仙道学长那样。”
仙道蓦然怔住。
此时，他还不知道千春的理想和未来的打算，所以自然而然地联想到了竞技比赛，比如田径或者弓道，以为她也想去体育社团认真发展。
多年以后，他回想起千春这时说的话，才真正明白她的意有所指。
现在的他只看到了她明朗又柔和的笑靥，单薄却挺直的背后，轻软的马尾在风中浮荡，令人无论如何也移不开目光。
这一天，六月镰仓的碧海晴空绿树，海风的味道，翻飞的稿纸，少女的裙摆，粘附着水汽的柠檬茶和姜汁汽水彻底地留在了仙道的心里。
他的世界已坠入爱河。
作者有话说
第57章 利伯维尔之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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