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寂寞两点半 ...
-
苏宁点了一支烟，静静地坐在窗台上，望着磁悬浮一列又一列地从眼前飞过，这样静溢的夜，他从不开灯，整片漆黑中只有烟头的星火闪着微弱的红色信号，拌着袅娜的烟雾消逝在灯火的霓虹中。苏宁长吐了口气，几小时前的忧结还滞留在眉头，提不起半点劲来。
这年头似乎从来不是个太平年，就如外头纷乱的世界，一刻也不得平息。拖着久睡不醒而疲累的身躯踏进直播间的那一刹那，便有刮噪的喇叭传送出震惊的新闻。每天这样被雷到至醒对苏宁来说已是习惯的不能再习惯了。他镇静地放下他的包，走去泡一杯咖啡，然后便是坐在他的转椅中胡乱地翻着身边的来信或者报纸，完全把周围视同空气。他这样的作风也遭来不少同事的白眼，除了大喇叭桑露，没人愿意和他这么个闷罐子合作。但桑露也无不例外地被他排在空气行列中，虽然他并不讨厌这个一张嘴就关不了话匣子的女人，只是他骨子里孤僻，孤僻到不食人间烟火。但不可否认的是，他的声音确实吸引人，甚至还有不少粉丝追捧，这是为什么他可以留在这若大的电视台做一个主播的原因。
这是一台午夜两点半的节目，加上广告也不过一个小时，在这夜深人寂的时候还是有不少人听着他略带沙哑地读着那些悲伤的故事，也许，这是个失眠的好时机，更是个寂寞的好时机，对于苏宁来说，这是再适合不过他的。
台前的时钟准确地跳到最后一秒，戴上耳机，十指熟练地推开一段低扬的乐，他开口说了今天的第一句话：“钟声铛铛敲响你的心灵，旋律叮咚诉说我的故事，敞开你我心灵花园……这里是午夜花园——《寂寞两点半》，我是主持人苏宁。”他说的每个字像是敲打在琴键上，伴着蓝调的愁丝，闷的幼芽便在心底滋长了。直播间里的故事总是颓废而忧伤的，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个放不开的结，而苏宁就是那催化剂，煽动着那几滴液体在眼眶里激荡，让这样一个夜，更为难眠。
今天的第一个故事是戏剧而又真实的，一封鹅黄的信，字里行间都是淡雅的香，娟秀的字让人觉得主人的美好，却是一个悲伤的故事。苏宁看过很多这样的故事，他始终不相信这会是真的，世上怎会有比戏剧更戏剧的故事。但他举不出反驳的论证来。苏宁开始以他一惯低沉又沙哑的声音讲述这个故事。故事的主人妮琳是个稚气未脱的大学生。美好的校园本该有美好的生活，学习、恋爱，青春如火一般。曾经有那么一个让她深爱的人，陈诺。他是她的学长，各方面都很优秀的一个男人，她说那时候相信他便是世界上最完美的一切，一个可以让她死心塌地的人。彼此相恋的一年半，他们之间没有任何的间隙，他承诺毕业后给她一个未来，她承诺今生只爱他一个。但承诺，就像个美丽的蝴蝶，翩翩在眼前飞过，然后不见了。甜甜蜜蜜的一年半，如此轻易地被一个突如其来的女人破坏了。她是陈诺的前女友方迟，妮琳曾经听说过，她一直没有把他的过去放在心上，因为她坚信陈诺是爱自己的。妮琳说方迟和陈诺分手也有一年多了，她当年甩了陈诺嫁了个有财有势的男人，这回却又轮到她气势磅礴地找上门来了。方迟说自己生了陈诺的骨肉，孩子已经一岁了，她厚着脸皮和自己的老公离了婚，要陈诺接受自己和孩子，还硬拉着他去做亲子鉴定。陈诺真的去了，一纸的鉴定让他逃不开这个责任，孩子是他的。这个已婚女人就每天一哭二闹三上吊地逼着陈诺结婚，把窟窿越捅越大。这就像一个晴空霹雳一样划破妮琳的天空，她的所有一切就这么被这个女人剥夺了。在这样一个没有她立场的战争中，她输了，连对战的力气都没，她没有半分为自己辩驳的能力。她妥协给了一个孩子。陈诺没有再给他承诺，他突然变得那么手足无措，他不能挑起一个男人的担子，他不能给自己心爱的妮琳什么，甚至不能保护他，还还要面对另外两个女人，一个是无辜的孩子，一个是纠缠不清却又让他没办法的女子。心里的天平就这样的倾斜了，曾经是妮琳一片天的男人，就这样甩手走开了，家里人为求个宁静都让他结婚，他也妥协了。妮琳有点痛恨他的懦弱，但更恨的是自己毫无立场，无法保护自己的权利。她说她要带着陈诺的承诺悄然离开，她想去海边看日出，一个人，这是他曾经答应她的。她好想和他逃开，逃到遥远的地界，但现在已经不存在任何承诺了。一切，不能，也无法挽回了。苏宁能理解那一种心痛。就像老天平白无故地给自己开了个不大不小的玩笑一样，但却那样伤人。妮琳想到得到一个安慰，不仅是在苏宁这边的。而苏宁能为她做的只有一样，他捻开了扩音器，刘力扬的声音慢慢飘出，“当你有一片天的时候，你很想相信那就是你的全部，而当某一天你发现你的天空已经不在的时候，请你相信，自己将会为自己撑起另一片天……送给妮琳小姐一首《眼泪笑了》，同时也送给所有在失恋的人们，希望每一个人，都能找到自己美好的明天。”苏宁最后这样说着，无力地放下了耳机，空气里弥漫着咖啡的苦涩，心弦被拨起了些，在音乐的挑拨下颤了颤，他想他是同情妮琳的，这世上有太多不能保护自己的女子，却也求不得别人。女人啊，你要学会坚强。他这样念着，极力抚平自己的心绪，他的工作只有倾听，传播。
下一节广告快过了，另一个故事要开始了。
在倾听过一个故事后能立刻让自己置身到下一个故事中是苏宁的本事，虽然这并不代表他自己能从所有的故事中解脱出来，其实他是埋得更深，连同自己。“谁都有那样的痛”，这是他感触最多的一句话，“下一个起点，又会怎样？”
“整点过后，欢迎来到寂寞两点半，我是主持人苏宁，这里的故事还在继续，如果你还在听的话，那么不要走开，下一个故事马上就要开始了。”
来信的主人是个很特别的女孩，和她白纸黑字明显有着反差。她在信中一开始便不想透露名字，苏宁叫她小瑶。小瑶说自己曾经是个开朗活泼的女子，可是信里的她，一切阴霾遮掩了她的阳光，苏宁读着有点痛心。小瑶是个LES，她很个性，很自我，她说这个社会还不能完全接受LES，连GAY都被人排斥，但她不在乎这些，她和她的如楠曾经一直是幸福着的，旁人可能不太相信也不够理解。而幸福，从来都是如履薄冰的。小瑶和如楠相遇在一个宁静的咖啡店里。如楠是这家店的店主。咖啡店很小，在街头的一个角落里，并不怎么起眼，不过却很干净。店里种着各种漂亮的花，花的芬香和咖啡的浓香让这里有一种舒适的味道。店是小瑶的前女友钱箐介绍的，她第一次踏进这店的时候便喜欢上了。小瑶深刻地记得那一天的情景，那仿佛就是初恋的开始，如楠穿着一身黑色的咖啡师制服，熟练地调起一杯咖啡，在上面画出一个个好看的图案，看得她入迷。如楠看上去很帅气，像个男生，脸上总挂着阳光的笑容。她一个人远离他乡，经营着这个小店，以此为生。小瑶喜欢她的咖啡，没事就常拉着钱箐去，几来几往，大家也熟了。如楠很喜欢音乐，这和小瑶一样，有了共同话题的彼此，就常相伴一起去K歌跳舞。如楠没有读过太多的书，年龄也很稚嫩，但是她已经可以独立地挑起了一片天，这让小瑶对她倍生好感。时间一长，小瑶一直三句不离如楠，让钱箐敏感的心嫉火中烧。两人越闹越凶，终于分手了。分手那天，小瑶失魂落魄地走进如楠的店，细心的如楠擦干她发丝上的雨滴，为她泡了杯香浓的咖啡。小瑶端着那被热腾的咖啡，再也抑制不住泪水。如楠看着伤心的她，把她揽入怀抱。这天，她们走到一起了。小瑶对于发现如楠同是LES兴奋不已。她觉得如楠就是自己生命里的那道阳光。宁静而又平淡的生活在两人之间展开了，小瑶以为她这次抓住了幸福，但结局是谁都没想到的。钱箐再次出现在她的面前，她要小瑶赔偿她所损失的一切。女人，一旦闹腾起来可是比男人更厉害的。计较的钱箐要小瑶偿还一切在她身上用的金钱，这对身无分文的小瑶来说是个巨大的打击。她不敢伸张，为了不让父母担心自己，小瑶努力地赚钱去承担一切。对于如楠这边，小瑶之字不提，她不想让那份不愉快破坏了两人的幸福。小瑶瘦了，一天比一天瘦，她感到自己身上的巨大压力，却无处可以诉说。“这一切都是我自己犯下的错吧，所以我想要一个人承担。”苏宁跳过小瑶在纸上点的很深的几个点，读着小瑶的话。他知道故事永远不会这么简单地结束，这是他超准的第六感告诉他的。果然，金钱并不是解决所有问题的最佳途径，发了狂的钱箐不知怎么找到了如楠的老家，事情就这般传开来了。如楠被老家的人带走了，小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等如楠回来的那天已经是当地一个有钱人的妻子了。小瑶觉得自己有种崩溃的感觉。如此独立的如楠怎会这般听了家人的话，更何况，是跟一个男人，她一直不明白。小瑶很恨，但她没有办法，理智告诉她不能报复钱箐。小瑶很痛，痛自己的伤口深的一道道，却还有人在上面撒盐。小瑶很苦，苦到无法诉说，无法拯救自己。“爱，在时间的流逝中成了一种习惯，恨，在岁月的老去后成了一种负担，痛，在记忆的冲刷中成了一道刻痕，要放下爱，放下恨，忘记痛，让一切成为一种平淡，等待，很漫长，很艰难，因为心还在，在它原来的位置，固执地跳动……如果眼泪要流，就睁大眼睛让它流，看着世界由清晰变成模糊，最后让风把眼泪变成标本。如果爱还在，伤还在，痛还在，不要去刻意想忘记它，最后让心记录成生命的一首诗……”钢琴声渐响，莫文蔚低沉而又沙哑的声音和苏宁的语调如此地合拍，忧愁的歌声，数着孤单，在这个寂寞的夜里徘徊。这是苏宁唯一能做的了。“也许，悲伤的人更需要悲伤的歌，在这样孤单的夜晚。一首莫文蔚的《AM PM》，送给小瑶，也送给一些需要眼泪的人，哭泣，有时候并不是错，当风吹干眼泪的时候，希望大家还能有个好梦。”他记得他最后只是这么说，一边的桑露已经哭的跟泪人一样了，她默默地站在那边拭着眼泪，和记忆中那个刮噪的喇叭形象格外地不符。苏宁没有理会她的存在，十指继续拨弄着音乐，“时间很快，《寂寞两点半》就要和大家说再见了，这个午夜，或许有点伤感，但这里，仍有你我，最后送大家一首《TI AMO》，记得苏宁永远在你身边，陪着你的光阴，怎样都不算蹉跎……”
星夜的光有点淡，苏宁捻灭了烟头，回忆的愁丝似乎还灭不了，又勾起一轮新的烦闷，他想起玲，想起她忽闪的大眼睛里时不时溢满的泪水。想起那个没用的自己，没办法为他擦干眼泪，就像现在一样也没办法安慰别人。他想他大概没那个资格，从一个身无分文在一个陌生城市打拼的大学生开始，他就非常有自知之明了。玲待他很好，很细心，很会照顾人，在他愁苦的时候她总陪在他身边逗他笑。他很想给她个美好的未来，可他知道他给不起。那时的他没有钱，没有地位，没有成功的事业，没有好的背景，没有一个稳定的生活。他知道她的家人不会接受的，像她这样的集团千金大小姐，他们的身份差太多。他始终没能答应她，只能看她的眼泪断了线一样的流。有时候他痛恨自己懦弱，不敢去争取些什么，其实心底里也有一丝后悔。可是玲她姐姐说的也没错，这就是现实，他一直清楚的，说到底人最后还是要面对现实，小说里的故事是不可能会发生在这世界上的。他也只有认命。本以为这一切都会模糊地只剩个轮廓了，为什么此刻又如此清晰？而且越发清晰起来？是因为离开的时候玲那剪不断的泪水么？还是因为无法原谅自己的软弱呢？苏宁也有点糊涂，不过，有样东西是清楚的。那就是心底的伤痕，无论岁月怎样，它永远覆盖不掉。每个人都是这样吧？
风起了，他关上窗，关掉路上来往的嘈杂，也关上心。他知道，他还是适合这个职业的，因为他还能理解这些人。天有点微亮了，苏宁一头钻进被窝。补个眠吧，晚上，还有节目呢！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寂寞两点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