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灵殿》青执为枳

3、第 3 章

　　半小时前，“埃达”顶楼四层“尼弗尔海姆”房间内，赫尔莫德对着刚进来的海姆达尔比个无声口型：棋子。

　　海姆达尔还未来得及吃惊或者表现出更多的表情，一直背对着他站的奥丁便缓缓转过了身来，与此同时，瓦尔基里与赫尔莫德也都转过身，三道视线一齐落在了海姆达尔身上。

　　海姆达尔额上渡鸦的眼睛落在奥丁身上，乌黑通白栩栩如生，即使身为同僚，象征死亡的渡鸦还是令瓦尔基里感到不舒服，他下意识忠心耿耿地上前一步站在奥丁身前，高大的身躯遮挡着奥丁。

　　海姆达尔低下了头，像是在表示自己的谦卑似的，“奥丁。”

　　奥丁裹在袍子中的手动了一下，自宽大的袖子中露出一截苍白修长如巫妖似的手，她的两根手指并在一起轻轻挥了一下，瓦尔基里无声地重新回到她身侧，奥丁的全貌露了出来。

　　“海姆达尔，伊格德拉修已经沦陷，我需要新的情报。”奥丁说，她的声音很低，半是压在喉咙中，在安静无声的房间内显得异常疲惫。

　　海姆达尔点点头，他在揣测奥丁的用意。“海姆达尔”这个代号本来就代表着情报官一职，情报是他的本职工作，就像是赫尔莫德担任后勤官，瓦尔基里担任奥丁的副手一样，每一任每一代的“海姆达尔”都明白这是自己的份内之事。

　　他又看了一眼与自己相熟的赫尔莫德，小个子男人正仗着自己眼眶深不容易被发现而对他挤眉弄眼打眼色，只是海姆达尔实在看不懂自己老友的另类电波。他放弃了，又把视线重新转回到奥丁身上，但他被这位永远神秘不苟言笑的首领吓了一跳，因为对方正在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不是单纯地将实视线放在他身上，而是一种让海姆达尔发自内心地知道，他刚才的小动作被对方看见了。也许再往前一点，从他进入“尼弗尔海姆”之后，他的一举一动就全落进了奥丁眼中。

　　海姆达尔只得如实说：“我不是很明白您的意思。”

　　“正如刚才赫尔莫德对你说的那样。”奥丁说，“接下来的行动里你又得忙一阵子了。”

　　接下来的行动……是指“棋子”计划？海姆达尔想，他们私底下的小动作果然都瞒不了她。

　　“但是，现在启动棋子计划，我认为还是太仓促了。”海姆达尔犹豫了一下，斟酌着说，“其他的人都不知道这个计划，没有人做好准备，还有情报与后勤来源……我的人对于古中庭还了解不足，赫尔莫德那边也许也是这样……”他看一眼赫尔莫德，不出所料的，好友对着奥丁点头肯定了后勤组准备不足。

　　海姆达尔继续说：“我认为现在还不是最好的时机，至少也要有一个完整的议事会议。”

　　“埃达不可能永远牢固，我们没有过多时间浪费。”奥丁严肃开口道，她充满威严地盯着海姆达尔，好像前面掩盖不了的疲惫是他的错觉一样。

　　“前期人选我已经定好，海姆达尔，你去叫她过来吧。”

　　奥丁已经下了直接命令，即使有再多非议也不得直接抗命，海姆达尔无法，只能去找奥丁口中的人。就在他要下楼时，身后的奥丁忽然开口：“另外，我个人从来不相信时机会有最好与不好之说，时机都是一样的，只是看你会不会把握而已。”

　　海姆达尔顿了一下，他额前的渡鸦那双乌黑通白的眼睛在昏暗的楼梯上眨了眨，紧接着不紧不慢地下楼。

　　尼奥尔德狐疑地跟在海姆达尔身后一阶一阶上楼，被战斗靴吸收殆尽的脚步声使得这一路上都安静地只有两个人的呼吸声，甚至是连呼吸声也在训练有素中被习惯性地放轻放缓。

　　又走了几步，也许是因为同为“尼伯龙根”的天生亲近让她终于忍不住开口问：“您知道奥丁找我有什么事吗？”

　　海姆达尔没有回头，中年男人古板又死沉的声音传来：“不知道。”

　　“哦。”尼奥尔德撇撇嘴，又试探着问：“那奥丁现在心情还可以吧？”

　　尼奥尔德怕对方如果心情太差，到时候遭罪的还是自己。不过嘴严的情报官依旧没让奥丁失望：“不知道。”

　　“那您……”

　　“什么都不知道。”海姆达尔硬邦邦地回应完，直到这时，尼奥尔德才自对方为数不多的话里后知后觉感觉到，海姆达尔好像正气在头上。

　　“到了。”

　　尼奥尔德正揣测着，前面的海姆达尔停下脚步，他侧身对着她让开一条路：“进去吧，奥丁在等你。”

　　尼奥尔德从对方的态度中察觉到这是一次很正式的召见，而一般这样的召见只表明，是有什么任务要下达了。

　　尼奥尔德整了整对于她来说略显宽大的袍子，深吸一口气压下雀跃的心情，确定自己的面部表情如常后才抬脚进入房间。

　　奥丁站在落地窗前面对着窗外的无垠宇宙与被无限拉大的那颗蔚蓝色星球，房间内只有她一个人，尼奥尔德走过去与她并肩，两个人的视线都放在那颗行星上面。

　　奥丁问：“你对它熟悉吗？”

　　尼奥尔德没有去过那里，不只是她，整个基地的人都从未去过那里。现在是地历238年，距离人类上一次对地球的记载已经过去了近个世纪，而尼奥尔德以及所有基地的人都出身在这个外太空基地内，大家对于古中庭的了解只停留在模拟器以及只有图书馆才存着的厚重纸面资料中。

　　奥丁又问：“如果现在让你去那里，你怕不怕？”

　　尼奥尔德盯着那颗星球，偏头问：“只有我一个人吗？”

　　“换句话来说，也许在好一阵子之内，都只有你一个人。”

　　尼奥尔德点点头，“我不怕。”

　　奥丁笑了，也偏头过来看尼奥尔德，她放缓了语气，轻轻柔柔地笑了笑，“时间紧急，我没有太多选择，你是我最信任的人。”

　　“没有太多选择……”尼奥尔德小声问：“你是说，这次突然爆发病毒是因为……？”

　　“我还在调查，但是这不是重点。”奥丁脚下转了个方向，带着尼奥尔德来到另一扇落地窗前，两个人居高临下往下看，底下一片狼藉，另一个种族像是从地底深渊爬出来似的游荡。

　　“伊格德拉修已经沦陷，埃达被突破也只是时间问题。只是我一直都不明白为什么我们已经躲到了外太空，芬布尔却还能找到我们，难道真的像是死卷中记载的那样，我们本身带着原罪，芬布尔的扩散是因为人类自身的基因缺陷？”

　　尼奥尔德低下眼，她在加入“尼伯龙根”之后，曾经有机会看过死卷，上面记载了伊格德拉修的建立以及对于这场人类危机的起源。病毒爆发时古中庭没来得及准备就在一夜之间损失了上亿人口，没人知道它是从哪里来的，也没人知道该怎样抵抗，它就像是后世对于它的命名一样，犹如芬布尔之冬席卷了整个古中庭。直到病毒扩散第十三年，古中庭幸存下来的人们建立保护区，成立地球联盟，那一年被称为地历0年，而时间转到二百多年之后的现在，整个外太空基地“伊格德拉修”内居住了残存下来的最后的人类。

　　“我不相信死卷。”奥丁忽然压低声音说，她面对着尼奥尔德，“死卷修订时我们谁都不在，我不相信任何我没有亲眼所见的东西。”

　　尼奥尔德皱起眉，“可那是历史，即使不相信，也没办法否认，奥丁，你这句话传出去后，你现在的位置会被立马扯下来。”

　　“我知道，所以我只跟你说说而已。这是我要你查的第一件事，也是我私人的请求。”奥丁诚恳道：“原来我也跟其他人一样对尼伯龙根、对伊格德拉修坚定不移，但慢慢我觉得，这一切都好像是一个骗局一样，我不知道要怎么形容，这件事牵扯太广，而且我身边也不是干净的，我想要你去查清楚。”

　　“是查组织，还是查人？”

　　“于公，查这场病毒的来源与解决办法，古中庭是我们唯一的希望，你承载了人类的未来。”

　　“于私呢？”

　　“整个死卷所记载的来龙去脉，与我们存在的原因。”

　　尼奥尔德深吸一口气：“你这是要谋反。”

　　“我总得知道我为什么活着。尼伯龙根也不是任何人用来谋利的工具。”

　　奥丁还想说什么，却又忽然闭上了嘴。尼奥尔德会意，装出一个万死不辞的语气恢复原有音量说：“您放心，我知道我身上的担子有多重，我不知道我能不能承担起人类的唯一希望，但我发誓我会尽力为尼伯龙根、为伊格德拉修、为全人类战斗到最后一刻。”

　　几秒后，有两个人悄无声息从房间内的某个阴影处走过来，其中一个高大的青年对奥丁沉声说：“赫尔莫德说转移舱已经准备好，随时可以出发。”

　　奥丁点点头，重新看着尼奥尔德：“颜澄，记得我刚才说的话。还有，我以奥丁的身份批准你，在你收到威胁时，或者是当你判断为紧急情况时，你可以获得最大只有行动权限。任何人，任何事，都可以先斩后奏。”

　　以奥丁的名义给予成员最大权限是前所未有的事，这相当于可以顶着奥丁的名义自由行动，包括随意调取后勤装备与调任任何成员。这是一道免死金牌，保证了尼奥尔德在古中庭的所有行动都可以自由支配而不必担心抗命。

　　尼奥尔德呼出一口气，现在确确实实感受到了奥丁甩给自己的一大摊烂包袱，但她知道即便没有这句话，她也愿意为首领做任何事情。

　　奥丁的手搭在尼奥尔德肩上，微笑着做道别：“进入舱体后就睡一觉吧，赫尔莫德与海姆达尔会为你考虑好所有一切。等你睁开眼睛后才是你要忙的时候。”

　　尼奥尔德露出笑，眼睛弯弯地像她从书上见过的月牙：“等下次见面时，我可能就有能力做你的副手了。”

　　“我等待着重逢的那一天，并且我相信不会太远。”奥丁拍拍她的肩膀，忽然做了一件有违她首领身份的事，她给了尼奥尔德一个拥抱，就仿佛是长姐要送妹妹出征一样。

　　房间内的第三个人瓦尔基里撇开了眼睛，默默把地方留给这两个人。

　　奥丁偏头在尼奥尔德耳边耳语：“不要相信任何人，也不要轻易相信你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