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曲终 ...
-
赑风隼死了，可他却入不了轮回，因为他的恨，太强烈，强烈到仙山都无法化解他的戾气。仙山之主是位看着约莫十七八岁的姑娘，白衣赤足，明眸皓齿仙姿绰约，眉间一朵雪莲花钿，腕间一串银铃清响。
她道：“你执念太深，难上仙山，更难入轮回。更何况，你身上，还欠了琴缺一条命。”赑风隼看着她：“要如何还？”以他本性，其实并不在乎多一条命债，可琴缺确实是他亲手杀的，为复仇所杀。
仙山之主只摇头轻叹：“你恨意太重，束缚了你自己，也束缚了他。”赑风隼却道：“要我放下恨，除非我灰飞烟灭。”仙山之主一点他眉心：“你以魂灵之姿，常伴鬼方赤命左右，看着他的下场，可会解恨？”
于是他似一阵清风，看着鬼方赤命最后落得孤寡。空荡的戏台，只剩回风细吟，不成调的风声，如同已散的不成章回的故事，任凭台上如何翻舞，风云已变。
鬼方赤命起势，咿呀的唱起了戏，“织履编席，能勾做大国皇帝，惜运命难理，终是百将身死，独遗孤身一战江湖。我披茸茸蓑衣，浑染的赤，变做通红狮子毛衣，杀的他敢血淋漓。千秋帝王业，焉得双卧榻，天涯马疾蹄，方有并肩者。哈哈哈哈...谁与并肩！”
他笑着笑着，竟留下泪来，这是赑风隼第一次看见他流泪。赑风隼稍愕，仙山之主悄然而至：“看他孤独至此，你可解恨？”赑风隼摇摇头：“他的孤独，咎由自取，我的仇恨，唯他死方消。”
赑风隼一直冷眼看着，看着他沉溺孤独，看着他受异识入侵，也看着他在异识入体时，陷入幻境。幻境中，是他与鬼方赤命恩断义绝，他听见操纵异识的人道：“将你自己交出吧，我们会为你抹除最痛的这一段记忆。”
赑风隼微怔，原来，这段记忆，不止是他一个人的痛，原来，鬼方赤命也会觉得痛。沉思间，鬼方赤命口现朱红，后猛然睁眼：“赑风隼要永世纠缠，谁也不能干涉！”
死寂的心仿佛不经意间跳动了一瞬，赑风隼怔愣许久。他明明恨不能立刻杀了鬼方赤命，却又在此刻心生犹豫。当年之事，是他做得太绝，但显然，是鬼方赤命先背叛的！
他一直纠结于鬼方赤命欠他，原来，他纠缠不休，恨意滔天，最想要的，竟只是鬼方赤命的一声道歉！只可惜，鬼方赤命不会说出口，他太了解了，所以他才会恨，只有他们一起入黄泉，这恨才会消。
而后，他看着赤命陷危，看着他沉寂后重新思索自己存在的意义，看着他为了偿还过去自己愧对苍生的错误而一起对抗幽都。这些时日，赑风隼一直待在他身边，也看着鬼方赤命改写他留下的《斩龙七段律》结局，看着他在醉酒后，一声声唤着沉沦王“三贝”。
只可惜，太迟了！一切都太迟了！赑风隼明白得太迟了，鬼方赤命醒悟得太迟了。赑风隼知道，他快要等到鬼方赤命的那声抱歉了。
君临黑帝诱骗魔息大帝签订和平条约，却又同时派幽魔琴、应无骞前来索命，以剧毒削弱赤命的力量。那坛酒，赑风隼张了张嘴，欲言又止，仙山之主翩然而至：“就算你开口，也改变不了将要发生的事。”赑风隼不答，只沉默的听他咿呀唱起了改写的《斩龙七段律》的结局。
“路途迢遥，趁西风斜阳古道，几催鞭行色劬劳，恨不一时古城到。冬残哓日三阳气，拨尽寒垆一夜灰。我贵我荣与君享，快马红尘衔花回；收鞭缓蹄结义树，兄弟衣紫执玉穗，高举庆酒唤兄长，再把前尘想一回。”
仙山之主收回他额间灵光，道：“去吧。”赑风隼站上戏台，起袖，声乍起，“唤兄长，想蛟龙未得风雷信，定是泥蟠无日上青云；唤兄长，他国风光可曾好，可是持钵乞行沿路摇？”
鬼方赤命稍愣，眼前幻相迭起，长年相索的魂魄，今朝相对，迷梦交迭，竟是他内心深处，最奢望的场景。
“吾衣红袍，簪花而回，我要改写我们的结局！吾与你，一个身配六印将相奇才，一个高冠南向君临天下。”“红尘路已尽 ，何来重回头？当日结义泯，便作今日仇！兄长啊兄长，此番无义，是郎讨命来！”
鬼方赤命脚步虚浮，跌跌撞撞间，颤声问他：“为什么不能重来？！”赑风隼拂袖：“你我不入轮回，如何重来？随我下地狱吧！”他们之间的错误太多太多了，恨早已多过了不曾表明心迹的情意。
幻相破，赑风隼再度成了无形的魂灵，他不复多言，只沉默的看着鬼方赤命为护符去病、沉轮王平安逃去而一身浴血。他与仙山之主如同两个不存在的局外人，静待着已经注定的事情发生。
“为何到了此刻，你仍恨他？”“我因恨而生，自然也该含恨而亡，我与他，注定不死不休。”
应无骞一剑贯体，鬼方赤命神识渺茫间，前尘忽涌。昔日誓言，犹言在耳，“兄弟两人，生死与共！”错了，错了，是他错了！“英雄称王一刻，便随时准备失去一切。我赤命，早已失去一切，但这一刻，才是我英雄见证！”
一剑封喉，鬼方赤命以刀撑地，意识模糊的瞬间，手中的《斩龙七段律》滑落。“我赤命对不起你....赑风隼。”一直不肯承认的歉意在生命终刻终于醒悟，错误无法改写重来，只能勇于面对才能真正风雨有朋俦。
仙山之主负手侧目：“你要等的，一直以来，就是这句话吧？”赑风隼看向她，叹道：“我和他，都是用命才领悟，谁对谁错已经不重要了。”他们两个都是倔强狠辣的人，走到这一步，不怨他人。
仙山之主含笑：“我在仙山等你们。”赑风隼叫住她：“若是不入轮回，可能久居仙山？”仙山之主摇了摇腕间银铃：“执念深重，罪孽深重的人，仙山是归处。若是堪破执念，无牵无挂，自然入轮回。”“多谢。”
他缓步前去，咽气的鬼方赤命魂魄恢复成了多年前的真实样貌。赑风隼伸手，笑而不语，鬼方赤命如释重负，将手递给他，携手共赴仙山。风瑟瑟，吹动落叶卷沙尘，一程思，一程风雨此歇，征马践红尘，是非问何人，尔今焚烟冉冉，对映晴空无限。
“三贝，你愿意原谅我？”“这一局，你我都输了，一败涂地。”再计较前尘已无用，一切终于能笑着说放下，原来那些恨，起因全是那早已破碎的情。
琴缺入了轮回，赑风隼第一次对一个人感到歉疚：“今生你死于非命，抱歉，我会好好在此偿罪。”琴缺一回身，眨眼不见：“我下辈子，下下辈子，永远都不想再看见你！”
仙山多了两个新客，赑风隼与鬼方赤命挑了处傍山之地，自己搭了间屋子，除了每日都去仙山黄泉接受刑罚外，日子倒是十分平静。
屋前，栽种了一株形同火焰的树苗，是仙山之主特地从尘世带来的。鬼方赤命十分宝贝，每日瞧见便生欢喜，赑风隼笑他：“你是想在仙山待多久？”鬼方赤命神采飞扬：“待到它长大，你我再结义！”
赑风隼看着他眼神发亮，道：“还是明月为记，结为兄弟？”鬼方赤命握紧他的手：“明月为记，从今往后，鬼方赤命喜怒哀乐，因你而起。你我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斩龙》戏曲终，仙山之处，另一出戏，正敲锣上演。誓约树下言誓约，所幸恨已消，情尚在。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曲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