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冥飞鱼

10、10

　　“袁副，袁副，经过交通部同志的辛苦努力和仔细，在国道烟汕线发现了李旭坤车牌的车辆，而车上坐着的正是李旭坤本人和一名女子。”
　　虽然大家已经猜到李旭坤没死，可真的确认他还活着的时候，多少还是有些错愕。正当他们准备再次到李家询问情况时，同事过来说李家刚刚主动过来报案说李旭坤确实还活着。
　　来报案的依旧是李英，这次是带着那个小女孩一起来，不同于上次的惶惶不安，这次是心如死灰的样子。
　　袁熙虹先看了看李英的笔录，她当时虽然有这样的猜测，但当事实真正印证了自己的猜测之时，又觉得真是不可思议。
　　李英说昨天晚上李家二老因为害怕警察查出真相后会有什么罪，昨天晚上吃饭的时候跟李英坦白了事情的真相，让李英去警局撤案，也放过他们李家。
　　原来李旭坤和李英结婚已有六年多，二人是在城里打工认识的，虽然在城里是适婚年纪结的婚，但在他们那边村子里，二人结婚的算是比较晚的。一成家，男方的父母自然就把生娃这事提上议程。可大半年过去了，还没听小两口有什么消息，二老在老家里坐不住了，也没跟年轻人打招呼，直接就到了儿子媳妇家。这一出先斩后奏自然让李英心里很不舒服，但毕竟二老来都来了，也不可能赶他们走，他们就在家里住下了，但婆媳不合也早已在此时埋下导火索。
　　二老此次来唯一的目的自然就是让李英怀孕，十大进补汤轮番上阵，李英喝到后来都快吐了，经常趁二老不注意的时候把汤倒了。这倒多了就有被发现的一天，有一次李英又偷偷倒汤的时候，被李母看见了，李母整个暴跳如雷，本来在暗地里已经岌岌可危的婆媳关系这回彻底决裂，二人撕破了脸，经常大吵，李旭坤夹在中间跟块夹心饼干一样左右为难。正当二人的斗争如火如荼的时候，婚后两年多一直没有怀上孩子的李英终于有了小孩。这下两位老人的态度可谓是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在念叨了十个月的孙子后，终于把李英盼进了产房。可在盼了许久之后，等来的是需要剖腹产的通知。医生让李旭坤把字签上，李母却死活不同意，说顺产对胎儿好。医生虽然已详细阐述了此时顺产对产妇会有很大危险，且剖腹产也并不会对胎儿造成影响，但李母坚持需要李英顺产。就在僵持期间，传来李英大出血的消息，医生匆匆赶回病房，最后经过医生的抢救，李英和胎儿的命都保住了，但李英因为大出血，对子宫造成了很大的伤害，以后怀孕的几率很低，这也是他们坚持不让医生剖腹产造成的后果。
　　二老听完后刚开始也没说什么，可当知道生下来的是个女孩时，整个脸简直臭到不行。李英笔录里说，她从生完一直到婆婆给她做月子回老家，从未给过她一个好脸色。小孩也只是刚开始的时候有来看看，后面看都不曾看过小孩。李旭坤虽然因为她生的不是男孩有点不开心，但总体对她还算可以。
　　可夫妻二人本来工资就不高，城市里压力又大，在小孩两岁后，李旭坤就让李英把孩子留在老家，出去工作。李英不舍得，但也没办法，毕竟靠李旭坤一个人养这个家确实困难。她依依不舍的把孩子送回去，在外工作一年后，回到家看到的居然是伤痕累累的小孩。
　　李英知道他们不喜欢女孩，但从未想过他们居然会虐待她。小女孩的性格也变得乖僻起来，跟谁都亲近不起来，仿佛对谁都害怕。李英很自责，想着过年后无论如何得把孩子接回自己身边，但最后在李家所有人的强力劝说下及李旭坤的强烈保证下，孩子终究又被留在了李家。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这年国庆，李旭坤说要回家看看，李英本来是要跟着回去看看孩子，但李旭坤说怕她又跟李母吵架，最后自己回去还保证会给她发视频通话，可他才回去的第二天，家里竟然传来李旭坤死亡的消息。
　　李英怀着巨大的悲痛回到了老家，却发现了重重疑点。首先李家二老虽然伤心，却并不像是失去唯一儿子的样子，慢慢的李英越来越觉得二老那悲痛的样子是装出来的。其次葬礼也办的有些蹊跷，按照李英对李母的了解，虽然李旭坤是死于意外，但定也要风光大葬才是，可李旭坤的葬礼却办的十分仓促。最后李英发现小女孩的枕头底下放着三百块钱，她问小女孩是哪来的，小女孩说是爸爸给的，就像是即将要出远门的父母给孩子留东西一样。所以最后李英选择了报警。
　　而经过警察几次的登门拜访，一辈子都循规蹈矩的二老害怕了，他们向李英和盘托出李旭坤的葬礼是他们一手策划的，而真正的李旭坤如今正在山东做生意。
　　李英还能清晰的回忆起昨晚自己听到这个消息时那种天崩地裂的感觉，她简直气疯了，把家里所有能砸的东西都砸了，刚开始李母忍着她，可看她这样没完没了的时候，终于忍不住动了手，二个人就在李家客厅里厮打起来，李父虽然想劝，却因为身体不便终究只是眼睁睁的看着他们打了半天，而小女孩只是瑟瑟发抖的蹲在旁边。
　　李英最终知道了这出可悲、可笑的闹剧是因为李父、李母最终无法忍受自己没法给他们家带来男孩的事。李父、李母知道如果直接让李旭坤跟李英离婚，李旭坤肯定不会同意，所以他们最后决定铤而走险，策划出这样一出好戏。他们先骗李旭坤去山东进货，特意留下了他的手机。然后在短短几天内制造了这一场葬礼，希望让李英死心，带着孩子离开李家。过后再把事实跟李旭坤交代，此时二人定无法再回到过去的生活，只能另外娶妻生子，这样虽然过程曲折了一些，但最终如果能顺利抱上孙子，他们还是可以接受这个过程的。
　　而二老唯一没想到的就是李英会报警。警察刚开始上门盘问的时候，他们还试图想瞒过警察，但毕竟一辈子都过的奉公守法的日子，一下子想要骗过警察谈何容易，警察还没说自己查出什么，他们的心里防线已崩溃，此时唯一希望的就是李英赶紧撤案，让这件事情赶紧过去。
　　案子虽然是结了，但袁熙虹看着坐在厅外那个心如死灰的女人，心里充满了同情，但更多的是无能为力。他们接手过的各种各样因为男轻女这种根深蒂固思想造成过伤害的案子不计其数，甚至还有出人命的。只不过像他们这样奇葩的，也是第一次见。
　　袁熙虹刚想走过去安慰安慰李英时，看到门口出现了一个人，是这个案子里最重要的李旭坤，后面跟着李父和李母。
　　即使这事不由李旭坤主导，但给他们夫妻二人带来的伤害已经是无法弥补了。李旭坤的脸上虽然写着愧疚二字，但已再无法挽回二人之间的信任了。不久后听到二人和平离婚，小女孩跟着李英的后续。
　　“你说说，这过的好好的，就为了要个男孩折腾出了这么一大摊事，简直比电视剧还精彩。”
　　“电视剧都不敢这么写呀，我觉得我们家喜儿特别可爱，真不明白他们怎么会不喜欢女孩的。”
　　“是呀，男孩、女孩我都喜欢，他们何至于偏激至此呢。”
　　郭瑜和许珊珊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在讨论着，都在感叹中时，电话响了起来，说是附近五星大厦有人要跳楼，让他们这边赶快过去支援。
　　“五星大厦，袁副刚刚不是就在那边吗，我打个电话问她下。”
　　“怎么又要跳楼，我来了这片区后，这是第几个了，啊。”陆亭边说边往外走，郭瑜和许珊珊知道他其实是刀子嘴豆腐心，这是不放心袁熙虹一个人在那边应付急急往那赶呢。相处了一段时间后，他们发现陆亭其实还是个嘴硬心软的典型代表。
　　其实郭瑜想跟陆亭说，他们这队里最不需要担心的就是袁熙虹了，她上的了刀山，下的了火海，击的退敌人，保护的了他们这些小的，唯一放不下的就是那已离世的爱人，可那心结不知这世上有谁能帮她化解。
　　陆亭到现场时，楼下虽然有警察在维持秩序，也已站了相当多“看热闹”的围观群众。陆亭往上看起，十多层高的大楼，一姑娘就坐在最外围的女儿墙上，两只脚晃晃悠悠的，看的人心惊胆战的，可有些围观群众却在下面叫嚣着“怎么还不跳呀，要浪费老子多少时间呀”等等不堪入耳的话。
　　这种可恨的人陆亭见的多了，也懒得理他们，出示了警官证坐电梯上了顶楼，然后爬到了屋顶，看到袁熙虹距离女孩仅几米，一直在试图安慰女孩，但女孩的神情呆滞，袁熙虹的话她大概一句也没听进去。
　　“小尤，你快下来，那边风大。”
　　“你不要过来，不要过来，我真的活不下去了，我好累，真的好累。”小女孩看着袁熙虹一步步的靠近哭了起来“为什么，为什么我这么努力了，还是这么累呢。”
　　“会好起来的，你听我的话，坚持努力活下去，以后再回过头来看，会发现当年能坚持活下去真是太好了。”
　　“不会了，不会……有那么一天了。”小女孩哽咽着，她万念俱灰，已经一点求生的意志都没有了。
　　“会的，你相信……”袁熙虹的话还没说完，小女孩的声音又响起，她说“姐姐，谢谢你，再见了。”
　　声音才刚传入他们的耳朵，小女孩已经站了起来，在所有人都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小女孩起身跳了下去。
　　袁熙虹的神经时刻紧绷着，在小女孩刚刚站起来之时，她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上前，堪堪在小女孩下坠之前紧紧抓住了小女孩的手。
　　“不要！！！”袁熙虹大叫，她用尽全身力气紧紧的抓住小尤，因为迅速的冲过来，没有站的很稳，下坠的力量又那么大，她整个身子斜出去，也慢慢的被带了下去，但就算这样她的手也没一点放松。
　　陆亭是第一个冲上前来，他几乎是和袁熙虹在同一个时间跑出去的。看到袁熙虹被小女孩拖着往下坠的时候，他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他迈出一大步，抓住了袁熙虹，阻止了她的下坠。后面的同事也迅速冲了上来，众人合力稳住了袁熙虹，陆亭总算松了一口气，他正准备转身过去抓小女孩时，小女孩睁眼望了一眼天空，看了这个世界最后一眼，挣脱了袁熙虹的手，直直的坠落了下去。
　　只听下面的人传来一阵惊呼，紧接着啪的一声，前一秒还鲜活着的生命此刻在地上溅出一滩血，她与这个世界的连接从此被隔断，仅留下了冰冷的尸体。
　　一切的发生不过短短几秒，袁熙虹的手甚至还有小女孩的温度。
　　袁熙虹眼睁睁的看着小女孩在她面前挣开她的手，从十几层的高楼上直直的摔了下去，在人们的惊呼声中停止了呼吸。她想自己本来可以跑的更快一点的，如果再快一点也许就能来得及拖住她，再快一点也许她就能再在这世上在多活几十年，可她没有做到，她终究没能留住她的生命。
　　袁熙虹的泪水就这样流了下来，多少年了，她忘记自己已经有多少年没流过眼泪了。泪水一旦流出就如决堤的洪水一般倾泻而出，怎么止都止不住，她哭到甚至都快站不住，最后是陆亭一把将她捞起，抱入怀中，拍着她，轻轻的跟她说“不是你的错。”
　　袁熙虹哭倒在了陆亭的怀里，她紧紧的抓着他，如同抓住救命的稻草一般，哭的声嘶力竭。陆亭一直抱着她，任她发泄，最后他把几乎哭昏过去的袁熙虹抱了下去。
　　当他们到楼下时，围观的群众已经散了一些，但还有些胆大的围着小女孩的尸体看着。人真的死了，大家倒是有些同情心起来了，说着才这么小，就这么没了，可惜了。可是再怎么惋惜，鲜活的生命已逝去。
　　陆亭把袁熙虹抱上车后，准备下车去看看。袁熙虹挣扎着要一起去，陆亭把她按住，她抓住陆亭的手说想去再看看那孩子，陆亭最后扶着她一起走了过去。
　　充气垫已经在铺了，但是还没铺好，小女孩就摔了下来，落在充气垫旁，脑袋直接坠地，脑浆蹦了一地，死相可怖。
　　袁熙虹慢慢的走了过去，她蹲在小女孩的身边，看着她残缺不全的尸体，愣愣的发着呆。
　　遗书从她裤子侧边的口袋掉了出来，袁熙虹走过去戴上手套慢慢的拿了起来。遗书上的字很端正，一笔一划认认真真的写着，这稚嫩的字体写的却是跟这个世界的诀别信。
　　信的一开始写的是对她父亲的抱歉，信上说她跳下去是解脱，是好事，让她父亲别太难过。小女孩是个单亲家庭长大的孩子，母亲很小就离开了她，她是父亲一手带大的。她的生活虽说不上多姿多彩，但也一直循规蹈矩的，到高三之前，生活跟现在所有的学生也基本差不多。
　　改变发生在两年前，她在遗书里详细的诉说了第一次被高中班主任猥亵时心里的害怕和崩溃。她本以为息事宁人能阻止老师的魔爪，可并没有，沉默只带来更多次的伤害，最后她鼓足勇气把这件事情告诉了她的父亲。在父亲的安慰和鼓励下，他们最终选择了报警。可后来发现报警也并没有用，一来是举证困难，二来是学校的包庇，她选择报警的后果是遭到老师的冷眼相待和同学的不断排挤。
　　在高三这段对大部分学生来说最重要的时间里，小女孩却因为心理原因经常被父亲带回家，学业上无法连贯的学习也给她造成了一定的心里负担。就这样，她被诊断出犯有抑郁症，这一年多的时间，她都靠吃药物维持自己的心里状态，企图自杀也并不是第一次的事情了。
　　这封信详细诉说着这一年多来她的心理变化和由此带给她的无尽煎熬，她所信任的学校、老师、同学一个个都背弃了她，她所仰仗的警察和司法系统最后也无法帮助她，她对这个世界已经失望透顶，不明白继续的生活还有什么意义。
　　最终，再一次，她选择离开这个世界，而这一次他们没能再挽留住她。袁熙虹还记得她望向这个世界的最后一眼，充满了疲惫和无奈，最后摔下来这张血肉模糊的脸却仿佛带着一丝微笑一般。
　　“走吧，后续有同事会处理好。”陆亭跟同事沟通完后走了过来，他蹲下身，把袁熙虹慢慢的扶了起来，正当他们准备离开时，看到一个中年男人满脸是泪的走过来，同事说，这是小女孩的父亲。
　　袁熙虹坐回警车里，疲惫的合上眼，半梦半醒间，脑袋里一直回闪着小女孩坠楼的画面，那种无力的感觉又一次如此清晰的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