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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摊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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办公桌上摊放着苏莱刚刚备妥的两份资料。
阚侃先拿起左手边这一份——人力资源部员工9月的差旅记录表。他去扫墓的前一日,也就是9月15日,绝对错不了的。高菲果然也搭乘同一次列车去了S市。从报销的车票金额来看,她本该睡在下铺才对。倘若上铺的蒙面女子当真是她,多半是与我的境遇相仿,也与别人临时调换了铺位,而与之交换的或许正是柯耐吧。
关键问题在于,送我喷剂的人到底是谁?与印章的主人是否为同一人?阚侃啊阚侃,你爱上的究竟是谁?因何生爱?又为何会如身陷迷雾一般?抑或是你自己根本就没有勇气正视,坦然地走出这团迷雾,毋宁让飘渺的幻象代替严酷的现实吧?
他微合双目,抬手在睛明穴上反复轻按,接着又翻开另一份资料——近两年入职人力部的员工简历。他对苏莱宣称的官方理由是要制定人才培养计划,需先了解每人的专业背景。其实,他更欲探明高菲的身世履历,据此推测她与常轼自何时起有机会相识。
从简历上来看,她与常轼原是老乡,她就读的T大也与常轼的母校同在B市。T大……好熟悉的校名啊。
他恍然记起,廖康成的胞弟明成与高菲既是同届,又曾是国际商学院的高材生,早在大学时便与志同道合的小伙伴们一起创业,他们的Swanna Coffee现已发展得风生水起,如火如荼,在多个繁华显赫地段开设了精品店。
毕业后,明成未如廖父所愿进入集团供职,最近倒是从哥哥康成那里引进了机器人咖啡师的最新款设备,不仅能通过机械臂完美地复制咖啡制作动作,精准无误地控制时间与角度,还可灵活高效地更换零件和程序,应用于松饼、冰激凌等食品制作,充分发挥了人工智能与应用场景相融合的独特优势。
或许,廖明成有可能熟悉高菲的情况,甚或是大学时代的一些传闻轶事。阚侃正欲约见明成,忽闻有人敲门,便顺手阖起资料,谨慎地置于办公桌一角。
见常轼面色忧悒地立于桌前,阚侃心中掠过一线惊疑,语气却仍淡定如常。
“有什么事吗?”
常轼凝眉垂首,试探地缓缓开口:“阚总,请恕我冒昧地问一句,如果其他部门的老总在怀疑我们人力部的同事,您会持什么样的态度呢?”
阚侃凝视着他深藏焦虑的墨瞳,揣测着他的弦外之音。
高菲坐在工位上,仔仔细细地将挎包翻了个底朝天,仍是一无所获。她想起方才常轼路过时冷峻而忧郁的眸光,仿佛已一眼望穿她心底的焦虑与忐忑。
这怎么可能呢?她微微苦笑着。他不会猜到玉印竟然不翼而飞,要不是我网购的《解忧杂货铺》送到了,打算照例盖上那枚闲章,就连我自己也完全无感啊。
你知道的那个地方。高二那年初夏,他说要送我生日礼物,却调皮地将玉印偷藏在我家门口的牛奶箱里,然后躲在不远处暗中观望。我取牛奶时意外发现,他当即从藏身处跳出来,哈哈大笑:看来你还不算太笨嘛,真乃孺子可教也!
我问他为何选择“逍遥”二字?
他轻轻一笑:你不是最爱背诵庄子的《逍遥游》么?我就算是爱屋及乌吧~~
高菲从记忆中抽离回来,这才恍然记起,还有个地方确实尚未找寻过,那就是阚总的车里!O-M-G,可我要如何去找呢?还是直截了当地开口问他?
忽然,她接到母亲大人的微信,说是已经约好今晚的相亲地点,让她到公司附近的Swanna咖啡厅见面。苍天啊,都什么年月了,竟还有像娘亲这么操碎了心的,连相亲都要钦定选址。唉……
嗯?等一下!这家咖啡厅不正是廖明成合伙开的么?考虑到和他哥哥康成昔日的恋人关系,高菲不禁一阵心凉。在前男友亲弟弟的地盘上相亲,怎么听着都好诡异的有木有?只好祈求老天保佑,明成今晚不要驻守在店里和我碰面才好。
阚侃面无表情地凝视着电脑屏幕,仿佛眼前的一切皆看似平淡无奇。常轼隐约感到他眼中蕴含着某种不同寻常的欣慰与释然,却无法参透其中的奥秘,只得一言不发,神色严肃地静候BOSS发话。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
阚侃终于抬起清亮的眼眸,目不转睛地看向常轼。
常轼略一踌躇,还是迎着他探询的目光坦率作答:“事关您的下属,我认为您有必要了解情况。而且……”
“而且什么?”阚侃将身体稍稍前倾,愈加留意地打量着他。
“这段录像对高菲不利,如果贸然交出去,恐怕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和误解。以她的品性而论,绝不会做出对不起公司或是小闻总的事情。”常轼的语气十分笃定,颇有情愿为她作保的意味。
“你认识她多久了?凭什么这样断言?”阚侃的神情忽而滑向冷淡。
常轼低垂着头,余光瞥见那个喷雾药瓶,内心深处犹似天人交战:怀念,失落,伤感,怨怼……纷繁复杂的种种情愫搅得他心神不宁,最终只郁郁地憋出一句:“从我第一眼见到她起,就知道她不是那种人。”
阚侃的眸光幽幽转暗,仿若驱赶迷思般地摆了摆手。
“你先出去吧,容我考虑一下。”
闻倩居然发现了破绽,可是怎么会呢?当年她明明对我说过,去欧洲旅游时在精品店买回两个一模一样的水晶相框,我们各自留下一个。再者说,那晚我已审慎无误地将她手上的那张照片放了回去,而她留给我的照片背面却是题了字的。
阿侃,我们等你回来。
想到“我们”二字,他不由得唏嘘嗟叹。总裁大人,莫非这也是您亲自授意的?可叹又可笑的是,倘若我回国后没发生高菲的这次意外,大概永远都不会发现闻倩留下的那些字迹。如今我虽已归来,可又能改变得了什么?我可怜的母亲再也无法复生,往昔的错谬也永难抹平……
阚侃缓缓端起青花瓷茶杯,呷了一口廖康成所赠的上等福建大红袍。此刻,原本如幽静兰香的馥郁芬芳却不知飘落何处,唯余他舌底心间的一片凄然苦涩。
最近,廖康成似乎总在寻觅机会与我热络,难道是想以此表达怜悯和同情?作为曾经并肩而战的MIT校友,他势必无法理解我放弃技术的苦衷,而JT高科现任技术总监秦湛平也的确不是个好接近的角色。不过既为对手,对待廖康成我还是谨慎些为妙。
阚侃转念一想:从监控录像初步判断,高菲大概是被无辜牵扯进来的。解铃还须系铃人,看来只有直面闻倩,开诚布公地把话谈开方为上策。
“喂?阿侃啊。”
听到这个熟悉而又陌生的称呼,他略蹙了蹙眉,只得心平气和地默然地接受了。
“闻倩,昨天调换相框的人是我。”
电话彼端传来轻微的鼻息,既像是惊讶于他做出如此突兀之举,又仿佛在意料之中而聊表释然,随后传来有些难以置信的一句:“为什么?”
阚侃早已料到对方会有此一问,为免横生枝节却不便详加解释,只淡淡地答道:“这个……你懂的。”
闻倩心中蓦然一颤。难道他已察觉原来的相框出现了细微的裂隙,因此为我换回了完好无损的那个?此举的寓意,莫非是代表我们……
“闻倩?”
“嗯,我听着呢,”她竭力平复跌宕起伏的心绪,双肩稍稍一松,向后靠在转椅背上,“你怎么知道我在调查昨天的事?”
阚侃故作轻松道:“我碰巧路过常轼的工位,就多问了他两句。你别在意,也不必责怪他。”
“哦,我明白了,”闻倩轻叹一声,脸上浮起霞光红云,“无论如何,我还是要多谢你呢。”
“不必。我这边还要处理点事情,改天再聊。”
闻倩仍手握听筒,仿佛被耳畔久已传来的忙音催眠了似的。五年前的伤心往事再次拂过心头,父亲斩钉截铁地向她宣布:你们永远都不可能,不可能……然而,向来慈爱的父亲却不肯给她一个理由,哪怕仅是只言片语也好。父亲讳莫如深的到底是什么?临行前,阚侃提及要去祭拜一位至亲故人,回国后又不辞劳顿赶去扫墓,那人究竟是谁呢?
下班以后,柯耐打电话询问高菲今晚是否一同回家,常轼正打算开车送送她们。高菲一来为避免尬聊,二来惦记着要打探玉印的下落,加之相亲这座沉重大山在肩,因而婉拒了柯耐的好意。
柯耐心有不甘地长叹一声:“哎呀,我本来都买好食材了呢。上次,师哥一见我在朋友圈发了你做的那道红烧桂鱼,还说什么时候让咱俩当着他的面再PK一把,他好坐收渔利,估计这次是要内牛满面了呢~~”
高菲听着如鲠在喉,回眸觑了一眼不远处正认真处理公文的常轼,踌躇了片刻才压低声音道:“实在对不住啊,今天真的不行,我晚上的确有事。”
“知道啦,那咱们只好改天喽。”柯耐原本失落的语气转为好奇加浅嗔,“你说师哥可真是的,磨叽得像个愣头蘑菇,跟你工位离得那么近,还不好意思自己开口。他平时在你们部门都这么羞涩吗?”
高菲想象着柯耐问话时的一脸娇萌,暗自感叹常轼喜欢的大约就是她的天真烂漫、胸无城府和不谙世事吧。或许,我曾经亦是如此,但从何时起就变了呢?也许是从父亲病重,四处举债开始的。高二那年,我便已初尝人情冷暖和世态炎凉,尤其在母亲向常家的某个远亲借钱时,被迫跪地恳求以后。常轼的继母风闻此事,毫不掩饰对我全家的鄙夷态度,自此再也不许常氏兄弟带我去店里或家中,仿佛唯恐我顺手牵羊,偷拿了她家的珠宝首饰……
高菲从阚总办公室外悄然飘过,见屋门半敞着,他挺阔的后背朝向门外,大概正在伏案批阅公文,料想他不会很快下班。
高菲快步穿行于公司的地下停车场,寻觅那辆银白色国产SUV。果然,它就淡定地泊在两辆炫酷的豪车之间。她心中暗笑:他这也算是车如其人吧。不过,似他这般帅出天际、误落凡尘的男神,竟还能如此淡泊不羁,不慕浮世奢靡,倒也着实不易啊。
她游目环顾四周,趁着无人留意之时,镇定自若地缓步靠近车子,打算透过车窗窥向副驾驶座。由于暗色玻璃不大透光,她只得转到车前,踮起脚尖引颈向内张望。那里看似空空如也。当时,那东西也有可能滑落到车座下面去了?这下可有点犯难,大概只能豁出去当面问他……
忽然,她惊觉明亮如镜的车窗上人影微晃,连忙回身一瞧,车主已然端立于她身后了。
阚侃一手拎着公文包,另一边的小臂上搭着黑色长风衣,眼眸深深地注视着她,唇角的浅勾似有若无。
“高小姐,你要用车?”他的语调平淡无奇,情感纤毫未露。
“啊?我……”她每次听他称呼自己“高小姐”,都会不自觉地紧张兮兮、支支唔唔起来,“阚总,不好意思,那个……我是来找……找……”
“你找我?”他向前迈近一步。
在并排两车的狭窄夹道中,高菲并无多少腾挪的余地,后背已贴到他的车上,几乎退无可退,避无可避。
他唇齿间悠然流溢出的清雅茶香,配以恬淡闲适的幽深眸光,使她在一瞬间竟有些目眩神迷,手足无措,倚着车门动弹不得。这种气息,不正是前男友廖康成偏爱的福建大红袍么?昔日初吻的气息,不期然地滑过她的舌尖,竟似流连不已,挥之不去。
“高小姐。”阚侃忽而打破沉寂,眼波中漾起促狭的微漪。
“嗯?”
“你应该感到庆幸,我昨天刚洗过车。”